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聽到蘭鈺驚歎的聲音,江眠月非但沒有覺得驚喜,連帶著原本滿懷著對於刻印的期待也漸漸涼了下來,她蹙眉,舉起那張紙,仔細看了看上頭的字跡。
此次的文章並不像之前考到那般簡單,光是題目便寫了五行,隻見那張紙上的字跡筆走龍蛇,柳骨顏筋,如他本人一般氣勢逼人,任誰看來都是絕好的一幅字。
這便是祁雲崢的字跡沒錯。
“蘭鈺。”江眠月轉頭問她,“你覺得這字,如何?”
“好字!”蘭鈺見識廣,十分識貨,她滿臉都是對祭酒大人的崇拜之情,認真說道,“這樣的字,即便是那些文人集會上也是會被吹捧爭搶的,若是拿來收藏,也會是不錯的藏品,若幹年後,定是那種一字難求的真跡。”
江眠月依舊蹙眉,聽了這些話,她更不想用這張紙來寫文章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她知道這些題目都是他親手出的,可用刻印版和用他的手稿,完全是兩回事。
江眠月皺眉看著自己手中的紙,心中十分排斥。她不想用這個作為題紙,可是這些題紙剛剛好與人數相當,沒有多出來的可以替換。
江眠月看了一眼蘭鈺,試探著問,“你喜歡這張字?”
蘭鈺不疑有他,忙不迭的點頭,“當然喜歡。”
“既然你這麽喜歡,不然我跟你換一換?”江眠月終於說出心中所想,她一麵說著,一麵試探著把這張東西遞給蘭鈺,淺淺一笑,眼眸彎成兩個月牙兒,十分“大方”道,“不用跟我客氣。”
“不行的!”果然,喜歡雖喜歡,可蘭鈺還是直接了當的拒絕了她的要求,連連擺手,“這可是祭酒大人手稿,我的字跟這個相比,實在是相形見絀,若是在之下寫自己的文章見解,著實是玷汙了這張題紙,還是你來吧!這我可不敢輕易獻醜。”
今日第一日開課,諸位監生大多早來一步,這個時間段,博士還未到,堂中有些鬧哄哄的,大家都在細碎的聊著天。
蘭鈺一激動,聲音略大了些,惹得不少人都往她們這個方向看過來。
“祭酒大人的手稿?”
“居然有祭酒大人的手稿?我父親在吏部,我聽他說過,如今祭酒祁大人的字,重金難求,連皇上都讚不絕口,極少有人見到他的真跡,如今居然能在我們學堂中見到?”
江眠月聽到這句,微微抬頭,果然,又是吳為那個小胖子。
下一瞬,吳為與江眠月的目光相撞,他立刻從座位上起身,湊到江眠月的麵前,眼睛閃閃發光,“江監生,祁祭酒的手稿能給我看一眼嗎?”
聽到這一句,在場的廣業堂監生們忽然熱鬧起來,一個個都忍不住,紛紛動了起來,火急火燎的往上湊,將江眠月圍成一團。
都是讀書人,寫得好字,做得好文,才能稱之為真正的讀書人,祁祭酒驚才絕豔,又有一手好字,這樣的人物,無論男女,多多少少都有些憧憬。
更何況是這種傳聞中難得一見的真跡。
“江監生,也給我看看!”
“我也想拜閱一下祭酒大人的好字。”
“太漂亮了,這樣的字得練多少年啊。”
“我也要看,快給我看看!”
江眠月心中一緊,她沒想到祁雲崢的字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趕緊道,“快要到時辰了,你們快回位置上坐好!你們想看,一會兒博士上完課,盡情拿去看便是……”
這時一個聲音從包圍圈外傳來,聲音略帶一絲嘲諷與傲慢,“別聽她的,距離鈴聲響還有一會兒,足夠你們看了。”
江眠月聽到此聲,心中一沉。
人群紛亂,她完全看不見包圍圈外頭的狀況,此時暗暗在心中替此人記上了一筆。
吳為看到這個情況,這才覺得自己壞事了,他也沒想到自己這番話會引起如此混亂,趕緊用胖胖的身軀擠上前護著江眠月和那份手稿,卻已經來不及了。
擠上來的人七手八腳,有的眼疾手快,已經自行在江眠月的桌麵上拿了那份手稿,互相傳看,有的人手快,有的人伸著脖子看,人群中甚至有女監生也激動的衝上前想要看那手稿一眼。
這個人的字居然這麽緊俏嗎?
江眠月心中煩亂……跟祁雲崢扯上關係,果然就沒有什麽好事。
“怎麽辦啊現在。”吳為快急哭了,他十分愧疚的看著江眠月,“對不起啊江監生,我不該碎嘴子的。”
“無妨。”江眠月略顯嬌小的手拍了拍他肉而厚實的肩膀,“我來處理。”
吳為微微睜大眼,見她胸有成竹,心下稍安,卻又好奇,現在這麽喧鬧的狀況,連他都擠不進去,她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該如何處理?
江眠月清了清嗓子,四下安靜下一些。
“諸位,若是誰想要這副字,便用你題紙的與我換一換。”江眠月冷冷開口,“盡管拿去,仔細欣賞。”
眾人皆是一驚,卻沒有人應聲,而是繼續搶奪觀看——沒有一個人真正想在這張題卷上答題。
江眠月見這幫人沒有一個有膽量的,淡淡笑了笑,走上前去,在人群中心用最快的速度,飛快將那紙扯破了一大塊。
隻聽“撕拉——”一聲,所有人都僵住了。
“誰幹的?”
“不是我!”
所有人霎時間作鳥獸散,驚慌奔逃至自己的位置上去,那張剛剛還是眾心拱月一般的題紙,如今卻像是一個被人棄之敝履的垃圾一樣,緩緩的飄落在地。
吳為和一直擠在外圈的蘭鈺看清了整個過程,二人都驚愕地長大了嘴巴,嘴巴裏能塞進一枚雞蛋。
她居然……敢撕祭酒大人的手稿!
江眠月撿起地上的題紙,用手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和腳印,緩緩走上台前,當著所有人的麵,將祁雲崢書寫過的那一塊紙張,緩緩地、一點點的、撕了下來。
廣業堂的所有監生頓時都變了臉色,驚愕地看著她膽大包天的行為。
她……居然敢撕祭酒大人的手稿!
江眠月麵色自然,她早已想好了今晚見祁雲崢時用什麽樣的理由來應付,如今也算是有恃無恐。
眾人便隻見他們這位大膽的齋長細嫩手指所到之處,一大張題紙成了一小片輕飄飄的小塊,上頭是祭酒大人珍貴的字跡。
她甚至根本沒有撕齊整,那紙張的邊緣還有令人痛心疾首的毛邊。
“誰要?”江眠月麵色平靜的,目光“真誠”的看向在場的諸位監生,“我特意撕下來了,你們可以帶回去好生觀摩。”
“……”堂上一片死寂。
吳為胖嘟嘟的臉上都是冷汗,氣氛凝固,他趕緊回了自己的座位,一顆小心髒砰砰直跳。
虧他之前還覺得擔心,以為祭酒和司業大人隻按照做文章的本事來選齋長有些不合適。
他以為這位江姑娘如此柔弱漂亮,恐怕當了齋長以後會被那些人高馬大的男監生欺負,如今看來,祭酒和司業大人才是慧眼識珠。
她這麽豁得出去,誰敢跟她對著幹?
“既然沒有人想要,便先存放在我這兒,你們隨時改變主意,來找我便是。”江眠月將那張紙片和自己的題紙一到疊好,正準備回座位,卻想起剛剛混亂中那個奚落的聲音。
此事也需要解決才行。
她緩緩掃視廣業堂諸位監生,卻無法從在場人的麵容上看出剛剛說話的人是誰。
“博士還有一會兒才來,現在開始根據名冊點到。”江眠月拿出每堂齋長都手持一份的名冊,緩緩打開,看向全堂監生。
所有人都不出聲。
經過手撕祭酒手稿一事,再加上與她起了正麵衝突的陸遷如今據說已經皮開肉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諸位監生目前哪裏敢直接跟她起衝突,更何況她隻是進行一個簡單的點到罷了。
這也是齋長的日常工作而已,大家都乖乖應聲。
“李隨。”
“在。”
“吳為。”
“在。”
……
“劉欽章。”
“在。”
江眠月緩緩抬眸,與那人對視。
就是這個聲音。
那劉欽章長得倒是不錯,看起來俊俏得很,臉上帶著天生的傲慢,他眯眼看著江眠月,眼眸深處流露出一絲不屑,江眠月朝他微微一笑,低頭不再管他,繼續點到。
點到完成的時候,博士正好也到了,開課的鈴聲響起,博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看著一室乖巧的行禮的諸位監生,心中舒暢不已,“不錯,不愧是廣業堂,最為守紀律守規矩,第一日能有如此精神樣貌,實屬不易。”
大部分人都看向江眠月,江眠月行禮過後,輕聲道,“稟告先生,今日已點到,人員齊全,這是名冊。”
她雙手遞上名冊,博士接過之後,緩緩一笑,“江眠月吧。”
“學生在。”
“不錯,落座吧。”
“是,先生。”
江眠月禮數到位,不緊不慢回到座位上,心中倒是還挺平靜。
對她來說,最難的該數應對祁雲崢,其他的……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今日給他們上課的先生是國子監有名的博士張懷寧,江眠月以前就曾拜讀過他的大作,如今見到真人,她再不想把注意力放在上課前那些瑣事上,隻摒除雜念,專心聽課。
半日下來,張懷寧先生布置不少工課下來,下課後,大家都舒了口氣,一個個開始抱怨課業太繁雜,還有一篇額外的文章要寫,著實是人間疾苦。
蘭鈺可愛的小臉也皺巴巴的,一點也不開心。
“我要先去會饌堂了。”江眠月將東西收拾好,看向蘭鈺,“你先做工課吧,一會兒再來找我,我給你留一份飯。”
“嗚嗚,你真好,我去給你幫忙吧。”蘭鈺覺得很不好意思。
“無妨,我做工課很快的。”江眠月笑了笑,便先行獨自離開了廣業堂。
獨留蘭鈺羨慕她不已……很快,有多快?
江眠月剛走到會饌堂的門口,去路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江眠月。”劉欽章個子比她高出許多,居高臨下看著她。
江眠月抬頭看他,裏頭就是會饌堂,都是膳夫和其他堂的監生,他也不會對自己動手。
隻要不動手,她就沒什麽好怕的。
劉欽章見她麵不改色,眯眼問道,“怎麽,我看你剛剛那模樣,今日是要記我的名告訴祭酒大人?”
江眠月垂眸,輕輕笑了笑,仰頭看著他,“沒想到,你沒有想象的那麽笨。”
劉欽章皺眉看著她,麵色不善。
此時不遠處。
“大人,今日一切順利,據張博士說,廣業堂表現最好,還是那江監生……”司業大人一麵走著一麵笑著與祁雲崢說話,說著說著,他便發覺,祁雲崢腳步停了。
“大人?”司業大人轉身一看,卻見祁雲崢的目光,正看向在會饌堂門口的某處,目光幽涼。
而此時那位江監生,正在與一位長相俊俏的男監生說話,臉上笑容燦爛。
作者有話說:
祁雲崢:嗬,這才第一天上課而已。
江眠月:?
劉欽章:?(背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