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陸遷顯然沒有想到祭酒大人與方監丞會忽然出現在這專屬於監生們用飯的會饌堂,他一想到剛剛自己的行徑已經被這些大人看到,頓覺大事不好。
國子監規矩眾多,自開始招收女子監生之後,最為忌諱的,就是男女監生之間的那些事。
可細細想來,今日與江眠月之事,不管是哪一項,全都不合國子監的規矩,若是監丞按照國子監學規追究起來,他們二人都難逃幹係。
陸遷有些著急,趁著二位大人還沒有開口,連連為自己聲辨,“祭酒大人,監丞大人,不是這樣的……我和江監生,剛剛隻是小打小鬧,我與江眠月二人已是老相識了,向來關係不錯,今日江監生一激動才失了分寸,今日我已知錯,日後定不會再犯!”
正所謂惡人先告狀,江眠月聽到他開口,便已經猜到他定會將髒水潑在自己的身上,此時聞言,心中依舊嫌惡不已。
她也不知前世的自己是有多麽的愚蠢,居然會相信這樣的人。
“我……”江眠月張口想反駁,可一抬頭,便見祁雲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涼颼颼地滑過她的手腕。
江眠月頓時心中一顫,口中原本要說的話,頓時僵在嘴邊,一時說不出來。
祁雲崢的眼眸色澤比常人更黑一些,尋常人本就看不清他的情緒,如今在這光線暗淡的會饌堂內,更顯得半明半暗,猶如烏黑夜空中若隱若現的星子。
江眠月隻覺得手腕莫名被他那輕描淡寫的一眼看得灼熱滾燙,她不由自主低頭,看到自己那手腕上,正有猙獰的幾道紅痕。
她膚色從小就比旁人白皙些,且似乎麵皮薄,身上也薄,稍一用力便能留下痕跡,故方才陸遷使勁擰著她的手腕不放,手腕上此時著實是有些悲慘。
“說完了?”祁雲崢看了一眼陸遷。
陸遷本來口若懸河,還準備再說,可一與祁雲崢對上眼神,頓時像個被卡住了脖子的鵪鶉,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陸遷有些不明白,為何這位祭酒大人看起來分明儒雅溫和,說話的語氣也並不重,他卻總是有些怵他,甚至於祁祭酒淡淡的一眼掃過來,他背後都不知不覺的冒冷汗。
因為祭酒大人在場,方監丞也不好直接拿人,便隻在祭酒大人身後站著,死死盯著陸遷,隨時等待祭酒大人發話。
方監丞也不是好惹的角色,也就是在祭酒大人與司業大人麵前稍稍顯得溫和些,在諸位監生們麵前,他的方塊臉隻要不動聲色,便是嚴肅至極,令人膽寒。
陸遷同時被這二人盯著,連帶著說話都沒有方才利索,隻磕磕巴巴吐字,“說,說完了。”
祁雲崢便緩緩問道,“你呢?”
“江監生。”
江眠月知道此時說得越多越錯,第一次在會饌堂所有監生麵前便鬧出這樣的事,無論是按照國子監的規矩還是祁雲崢的性子,她今日都無法逃脫幹係。
安靜了一瞬,在所有監生的注視之下,江眠月緩緩朝著二位大人行了個大禮,硬著頭皮道,“學生沒有話說,此事祭酒大人與監丞大人,自會明察。”
方監丞頓時眉頭一挑,心中舒服不少,那陸遷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他聽了都渾身不得勁。
祁雲崢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聲音溫和,吐出兩個字,“帶走。”
江眠月早就料到結果,但是聽到這兩個字,還是頭皮發麻。
帶走……去哪?繩愆廳?她不會第一日入學就要去繩愆廳吧。
“走吧,二位。”方監丞上前一步,對著江眠月隨意比劃了一下,示意她跟上前邊的祭酒大人,而他自己,則是伸出手,揪住了陸遷的衣領子。
“你小子,也跟上。”方監丞拎小雞一樣的拎著他,一麵走一麵朝著周圍麵色各異的監生們大聲吼道,“你們吃你們的!”
其他監生們紛紛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麵麵相覷,不敢再多管閑事。
江眠月一麵往前走,一麵感覺到無數的視線,其中還有一人,正是滿臉寫著擔心的蘭鈺。
江眠月朝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安心,先回去。
蘭鈺看到她回應自己,似乎更加難過了,眼眶微紅,泫然欲泣。
江眠月屬實有些無奈,可她現在哪有空安慰蘭鈺,祁雲崢雙腿修長,看似慢條斯理,江眠月卻要快步才能跟上。
隻耽誤了一瞬,江眠月便被落下一截,她無暇再管蘭鈺,隻小跑著快步跟上前麵祁雲崢的腳步。
方監丞果然將他們押送至繩愆廳。
陸遷在路上嚐試過繼續辯白,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到最後終於是偃旗息鼓,如泄了氣一般不再開口。
而祁雲崢在前,一襲玉色常服飄忽不定,背影冷峻無聲,令人膽寒。
江眠月心中忐忑不安,隻求此事能有個公正收場。
祁雲崢能公正嗎?
江眠月摸不透他,到如今她還不能確定,此時的祁雲崢,是否有前世的記憶。
若是有記憶,今日她便討不了任何好處。
若是沒記憶……她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繩愆廳在彝倫堂的東側,周圍種了不少槐樹。槐樹本乃木中之鬼,因其陰氣重,極少有人種在庭院中,可在國子監中,這樹卻是登科入仕的吉兆之物,四處都種了,這附近更甚。
如今天色漸漸暗下,巨大的槐樹蔭之籠罩中,繩愆廳顯得愈發陰森詭異,靜得能聽到回聲,暗得看不清事物。
江眠月一開始還不怕,直到她被單獨關進了一間屋子。
“祭酒大人吩咐,你在此等候。”方監丞有些惋惜的看了她一眼,鎖上了屋子的門。
聽著外頭沉重的鎖頭響聲,江眠月一顆心幾乎被拎了起來,周圍靜得連鳥聲蟲鳴都沒有,她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看了看周圍。
三麵光禿禿的牆,什麽也沒有,屋內空蕩蕩的,隻有中間擺著一張桌子,一根蠟燭和筆墨紙硯,甚至沒有凳子。
江眠月來到桌前,用火折子將那蠟燭點燃,本以為有了亮光能舒心一些,卻沒想到,那亮光一起,她便看到白牆上赫然有幾個血手印子。
與此同時,隔壁廂房似乎傳來什麽人的慘叫聲。
“啊……”江眠月手一抖,蠟燭滾落在地,瞬間熄滅了。
周圍沉寂在黑暗之中,她蹲下身子抱著自己的胳膊,渾身輕顫。
怎麽會這樣?
黑暗中,她的五識比平常更加靈敏,隔壁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小,最後成了淒慘的呻‘’吟。
江眠月聽著那鬼哭似的聲音原本害怕極了,可聽著聽著,她便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聲音好熟悉——似乎是陸遷的。
從他大聲呼號慘叫,一直到奄奄一息最後聽不清聲響,江眠月逐漸明白過來,心情十分複雜,但是恐懼的心情卻漸漸平息了不少。
她再次撿起蠟燭,點燃了,靜靜站在桌前,並想起那日,祁雲崢在露台對著所有監生們都說過的話。
“若是不守規矩,輕者鞭刑,重者充軍流放。”
祁雲崢當時說的輕描淡寫,大家都並不是太在意,如今陸遷,便是祁雲崢對於所有監生們的殺雞儆猴。
那自己呢……
她隻確定,如果自己被處以鞭刑,恐怕是活不過今晚。
該做點什麽才是。
蠟燭的亮光躍動,照亮了江眠月蒼白的臉,她看向桌麵上的筆墨紙硯,緩緩拿起筆來。
“澄清書。”
四周極為安靜,漸漸入了夜,外頭漸漸有了些淺淡的月光,如薄紗般照著唯一透光的木門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眠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蠟燭已經快要燃盡,她才將這澄清書寫完,剛準備好好休息會兒,江眠月卻聽到外頭忽然傳來鎖頭鬆動和腳步走動的聲音。
抬頭一看,月光下的兩個身影印在門上。
“祭酒大人,江監生您也親自審?”
“嗯。”
江眠月腦子嗡的一聲,手中的毛筆“啪”得掉落在地,與此同時,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又再次被關上。
也許是風吹的,也許是蠟燭正巧燃盡,關門的刹那,那小小的亮光頓時消失不見,隻餘滿室的黑暗。
亮光消失前,她看到他陰沉的麵孔,他看到她驚懼的雙眼。
作者有話說:
祁雲崢:還滿意嗎?
江眠月:完了,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