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狹路相逢
第34章狹路相逢
這家飯莊離南山頂還有一點點距離,地板也是特殊玻璃材質,像一座空中樓閣。從高往低,視線穿透茂盛的彎穀就能抵達鬧市,紀城所有的建築都縮小成了燈火裏的模型。
漫天被渲染成深色的雲朵仿若伸手便可觸及,本是讓人心曠神怡的景,但周遭的氣氛讓李秋覺得呼吸不暢。
她沒有再試圖去說服祁煜,他是那種可以選擇自己彎腰,但不會在占上風時給別人任何壓過他機會的人。
李思文看氣氛有點尷尬,逢源:“先坐,坐下再聊。我們剛點了一條魚,白天才從河裏撈上來的,嚐嚐鮮。”他又招來服務員,加了幾個硬菜。
紀城不似其他地方,喝茶比喝酒更應景,也更能醉人。
餐館裏的茶主要用來解膩不上檔次,李思文自己帶了茶葉,叫服務員拿了熱水打算自己衝泡。
他手上泡茶的功夫了得,李秋看了新奇,問他:“你上過茶藝師課?”
“李秋,你這話聽著怎麽像罵人。”李思文笑說:“生活在紀城手上要是沒有這麽點功夫怎麽在外麵招攬生意。”
他動作行雲流水,又恰好好處,不像是故弄玄虛。洗完茶衝出來的第一杯,他每人斟了一杯,“嚐嚐。”
祁煜雖平常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沒有李思文那麽講究,但是作為家裏的獨子,在他爸附庸風雅的時候,他也跟著見識過一些。
品評這些如果他願意也是手到擒來,他看了眼坐自己對麵的李思文說:“你可比以前大方了。”
“我什麽時候小氣過?”李思文乜斜他一眼。
祁煜說:“上學的時候早餐都要跟我搶的人,你不小氣我小氣。”他們兩上學的時候狼狽為奸,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但一畢業各奔東西,情感這東西一旦失去固定空間和彼此掛念的捆綁,就會輕易散開。
楊嶼霖並不說話,老實說他不願意看見祁煜那張臉。
李秋則忽略兩人之間的暗湧,一心撲在李思文的茶上:“這個是什麽茶?”
李思文剛要說話,那邊祁煜和楊嶼霖同時開口,一個說“白茶”,一個說“福鼎白茶。”
原本被茶的熱氣暖起來的氛圍又有些許凝固,祁煜修長的手指托著腮,漫不經心道:“我們兩之前去龍潭喝過的,你忘了?”
“時間太久了。”李秋看了他一眼,繼續問李思文,“你這茶藝怎麽學的,”害怕他又調侃,她特意補充,“天地良心,我問的就是字麵意思。”
李思文笑,他早就搞明白他們三人之間的牽扯,這會樂得看戲,“我老婆大學學旅遊的,她介紹了她老師給我,跟著上了一段時間的視屏課,自己再琢磨琢磨就成了。”
“你要不介意教教我?”李秋笑問說,“你也享受一回桃李滿天下的感覺。”
李思文看那邊兩人,把玩著手裏的茶盅,“那你可不得先拜師。”
“師傅。”她笑,“怎麽樣?”
祁煜被她狗腿的表情逗樂了,嘴角不可抑製地上揚,拽了她一綹頭發纏在手指上,“要知道你這麽想學,我找個老師教你好了。”
李秋眉頭皺了皺,她以前會為了這樣的溫柔淪陷,所以遇到事情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祁煜可以解決,久而久之,他在心裏將她置於一個花瓶的位置,這麽看來自己也是幫凶。
她搖搖頭:“還是免費的香。”
李思文也不拿喬,他實實在在跟李秋講了下衝茶的程序。又說了些怎麽才能體現茶韻的手法,再給李秋推薦了一些講茶的書。
他說:“我們兩上學的時候要是有這麽認真,估計今天也是海水不可鬥量。”
“沒事,現在也不晚。”
自從回到紀城開了新的機構,她每天都感到很“饑渴”。一種迫切想要通過學習來彌補對未知事件的恐懼,她是希望自己能遊刃有餘,守住這份飯碗,也是尊嚴。
服務員端著烤魚的盤子上來點火的時候,李秋抬眸跟楊嶼霖視線碰撞。他臉上看不出表情,但是眼神裏的騏驥明晃晃的,不做任何遮掩。
李秋也沒有刻意躲避,隻收了下肩膀,慢慢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
祁煜看在眼裏,突然有了破壞欲,他恰似無意問了句:“李思文,紀城你混得熟,哪裏酒席好些?”
李思文看了眼楊嶼霖,心想這塔都快焊死了,又看向祁煜,“你這話不要臉,我們兩誰不是在這城裏跑大的,你現在忘本了不成。”
“沒辦法,變化太大了。”他話頭一轉,“你們都做的風生水起,現在我要回來還真得仰仗你們。”
“這些門麵話就不要說了,”李思文招呼大家動筷,“你們兩這是要辦事?”
李秋聽到辦事,剛到嘴邊的魚肉囫圇咽下,看了眼祁煜:“你說什麽?”
“我問李思文紀城有沒有好一點的酒店,你在想什麽?這麽不專心。”
李秋握著筷子的手緊了下:“專心吃魚。”
楊嶼霖坐半天沒開口,這會動了動身子,把放在他那邊的小菜往李秋這邊推了推。
他說:“婚宴就嘉園。要是宴請長輩或是生意夥伴,可以到一品閣,菜色都不錯。你要是真需要,我可以介紹這兩家的經理給你。”
李思文眼瞅著這火已經燒起來了,趕緊往嘴裏扒拉幾口飯:“楊說的沒錯,你這真要辦事?”
李思文戳了戳李秋,李秋抬頭就聽見祁煜說:“遲早要辦,先準備著。”
她皺眉看了眼祁煜,並未拆台。結婚於她忽而變成一個很遙遠的詞匯,李秋驚歎於人的變化之快。
再暑假來臨前,她還幻想著影樓裏的婚紗禮服。為結婚打過各種各樣的腹稿,但就是回到紀城後的各種各樣的小事,讓她的想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覺得自己需要一抔實實在在的土壤,能供養出源源不斷的生命力。而不是做一枝攀援的淩霄花,也會笑曾經萌生出做祁煜太太,每日喝茶逛街的倦鳥生活。
現在看來她還是吃不來那“苦”。
服務員端上來一壺解膩的檸檬水和一鍋柴火雞,李思文又找人要了幾片檸檬,說淋在烤魚上好吃。
李秋接過一片嚐試這種吃法,李思文又拿了一片問旁邊兩人:“你兩誰吃檸檬?”
“不吃。”
“不吃。”
異口同聲。
李思文這話算是踩著那兩人尾巴了,他灰溜溜不搭言,自己埋頭吃了起來。
後半段,祁煜和楊嶼霖之間氣氛還是不和諧,但除了口頭上一來一回的較量也沒什麽。關鍵有李思文這個和事佬夾在中間,也沒太冷場。
李秋除了吃東西就是豎著耳朵聽他們講話,以前她參加祁煜的飯局就是吃喝玩鬧,現在她開始留意他們說話的方式,涉及到利益問題時的規避手法。
不得不承認,祁煜的應變能力很好。自他經手公司後,不光規模大了很多,且很多次化險為夷。
同樣他的問題也很明顯,有時過於激進。這一點楊嶼霖跟他截然相反,他很穩,是一種由內而外的穩,簡直是不動聲色的代名詞。
李秋覺得自己有點魔怔,現在逮著誰看著都可以當自己的老師。
中間他們聊股票基金,李秋興趣不濃。跑到樓下的院子裏消食,暑假快要結束了,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南山消遣。
蹦床和滑梯上很熱鬧,她駐足看了會,主動跟在一旁邊吃邊盯梢的大人聊了起來。
她心裏覺得好笑,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她腦子裏也全是生意了。
但這種感覺不差,讓人很踏實。
那種微妙的心境上的變化隻有自己能察覺。
李秋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招人,閑聊幾句開了頭,對方問她:“你結婚了嗎?”
這句話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性來說,就像別人問你吃飯了沒一樣稀鬆平常,奇怪的是她不再對這個問題感到憤怒。
也許別人並非不懷好意。
李秋笑笑:“還沒。”
“享受幾年也好,不過孩子早生恢複的要快。”
“嗯。”李秋點頭,“我在外地工作,現在想回紀城安家,就害怕教育跟不上,以後耽擱了孩子。”
對方唏噓:“都這樣想,現在養一個孩子不比從前。關鍵爺爺奶奶們年紀也大了,學習根本管不過來。我們又要上班真的有心無力,學的科目又多,又要中考分流,我們家百分之八十的家庭矛盾就是因為孩子。”
“是挺難,”李秋想了想說:“平常孩子們是不是還得上課外班?”
對方比了個六:“六個。這都不是他們班裏最多的,我們就讓學了畫畫、乒乓球。別太落到別人後麵就行了。”
李秋又閑聊了幾句,對方主動說起下午放學接送困難,她順水推舟,推了呂歡的微信過去。
正好樓上的三人下來,祁煜巡視了一圈,很快鎖定目標,喚了聲:“李秋秋,走了。”
李秋回頭看了一眼,祁煜和楊嶼霖都站在樓梯口和前門連接的回廊處等她,一前一後,李思文隻能看見一個背影。
她道別,跟上去。
他們約好去李思文的船塢酒吧續攤子,但李秋今天累了一天,明早還要接待人。更主要的是,她不想同時看見那兩人。
駕照到手,原本她想開祁煜的車下山,但被他以難度大,太危險拒絕了。
最後還是祁煜開車送李秋回去,然後再去酒吧和那兩人會和。
章
船塢酒吧。
李思文剛到就被前台叫走,說今天來的食材有問題。
他隻得招呼了一聲便去處理。
角落的卡座裏就剩下祁煜和楊嶼霖兩個人,一偏頭還能看見牆壁上掛著一個幹枯了的羊頭怪嚇人。李思文吹噓說去羌塘從藏民手裏買回來的,寶貝的緊。
楊嶼霖知道,他原本去羌塘的人,聽了些穿越無人區屍骨無存的故事,便轉頭去了四川。
別看往日裏桀驁,膽子著實一般。
不過在都市生活久了,楊嶼霖有時候會想越繁華,越遠離自然文明的地方越險惡。那套陰暗的,披著人性弱點外衣的規則,在吞噬純良,甚至那個過程不會讓你覺察。
不過這會沒了其他人,祁煜也不偽裝。
其實從這點來看,祁煜要比他坦蕩。
“來一根?”祁煜遞過來一支煙給他。
楊嶼霖看了眼接過,從桌上拿起打火機點燃了兩根煙。
祁煜毫不諱言:“現在也沒別人,我們就不用裝禮尚往來了。”
楊嶼霖在煙霧快要散盡的時候吞了口酒:“我一貫這樣。”
“嗬,”祁煜笑出聲,“她對你有濾鏡,可能被你蒙騙,我不會。”他笑著搖搖頭。
“我可不可以把你現在的行為理解為害怕?”楊嶼霖抬眸,身子往後傾,靠著椅背。
祁煜點了點煙灰,“怕?不至於。我們兩在一起這麽多年,這點信任還是有的。”其實說這話的時候他有點心虛,細細一想,和李秋雖朝夕相處,但真正花在兩人關係上的時間卻少的可憐,他嘴硬:“再者,都是男人,你也清楚感情這東西不能當主食。”
楊嶼霖沒有回話,他習慣先等別人暴露。
祁煜看他沉默,拿起酒杯自己悶了口:“臥薪嚐膽有時候也是一種弱者行為。”
“可越王勾踐終破吳。”
酒吧放了一首慢搖,兩人都已經有些醉了。
祁煜換了話題:“我沒想到你家跟方家這麽有淵源。”
“住得近而已。”
“最近沒少被催吧?”祁煜看戲的心態。
楊嶼霖笑說:“到這個年紀催一催正常。”
“那你什麽意思?”祁煜正色,“我這個做表哥的替我表妹探探你口風。”
楊嶼霖盯著空了的酒杯,沒有看祁煜:“我沒有那麽古板,需要用一段婚姻來借勢。當然能娶到喜歡的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