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巴山夜雨
第10章巴山夜雨
四點過後,太陽西斜。溫度也降下來,路麵上活動的行人越來越多,一些攤位也支起來。
李秋坐在有點悶的出租車裏往醫院去,司機舍不得開空調,脖子後麵墊著的毛巾已經被汗浸濕,她下車的時候掃了個整數。
等她拖著一堆東西上樓的時候,汗珠子已經在額頭掛不住,吧嗒往下滾。
門口那護士還沒換班,但下午過了人流高峰期,入口除了下樓買飯的病人家屬,就是些醫護人員。
護士看見李秋手裏大包小包,過來搭了把手。
李秋詫異,還是道了謝。
但很快她就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護士小姐姐笑得有點尷尬,問她:“美女,冒昧問一下喔,今天早上跟你一塊來那男的,你跟他什麽關係呀?”
李秋身高有 168,不矮,尤其是在紀城。護士長相身高都屬於可愛掛的,李秋得低著頭看她。
問題是挺冒昧,但她咧開嘴角:“我高中同學,長可帥了是吧?”
“對呀對呀,而且一看就是在公家單位裏工作的。”
李秋一副我懂你的表情:“丈母娘越看越喜歡的那款。”
“那他是不是在追章章章章章章你?”護士略有點忐忑。
李秋把右手的袋子換到左肩扛著,擺手:“沒有的事,就今天恰巧在醫院碰上,他過來幫幫忙而已。很熱心腸一人,我們上學的時候他就這樣。”
護士笑:“那性格還挺好的喔。”
李秋看她有點害羞地低頭,繼續加碼:“哎,何止是好,要不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就追他了。”
護士一聽她有男朋友,興奮抬頭:“那你有沒有他聯係方式,可以給我一個嗎?”
“當然,”李秋把東西放在護士站的椅子上,掏出手機,“喏,這他微信。”加不加這決定權還在楊嶼霖手裏,她就是借花獻佛,賣個人情。
在對麵的人記下楊嶼霖的微信號前,她又說:“疫情看個病真難,我媽,就是 608 病房 3 床的王南方你記得吧?”
“記得記得。”
“我爸走的早,他們兩就我一個女兒,我還長期在外地照顧不了她。哎,我這一個人陪護,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還要你們多多幫忙的。”
護士點頭:“這是我們的職責,你放心好了。不過你這已經算運氣好了,前段時間全省封控的時候還不讓家裏人陪護。醫院跟私人公司簽的合同,用的外麵的護工,病人那才叫一個受罪。”
她已經記下楊嶼霖的微信號,李秋又寒暄了幾句才回了病房。
一床夫妻老兩口擠一張床上睡覺,二床的老太太下午兒子換了女兒的班,舉著手機玩遊戲,王南方和老太太聊閑天。
話題無非家長裏短。李秋把東西往床頭的櫃子裏歸置了一下,又把拿來的水果洗了點給大家分了些。
老太太被一顆橘子甜得直誇李秋:“你好福氣呀,姑娘這麽孝順懂事。”
王南方斜睨李秋一眼,“人前大孝女,人後小魔王。”
李秋把一個削的坑坑窪窪的蘋果塞到王南方手裏,“行了,互相留點麵子。”她知道自己不是件溫馨的小棉襖,但怎麽也歸不到偷遺產,拔氧氣管那一掛去。
互相之間基本情況打探清楚後,接著就是互相推銷自己的“產品”。
老太太直說自己這兒子性格老實,到現在還沒處上對象,兩人可以認識認識。
李秋用有男朋友這點擋了二床老太太的興致勃勃,又和從遊戲裏分心出來的“老實男孩”尷尬對視一下。
祁煜在做擋箭牌上發揮的功效可能要比他做男朋友發揮的功效更甚。
李秋也是煩這種處處都在搞男女配對的社交環境。
醫院沒有多餘的陪護床位,晚上她在外麵隨便對付了點,早早回去休息了。
章
早上店鋪巡查,下午又去回龍江對岸的茶室約 B 酒店的負責人喝了茶,合作進展依舊停滯不前,對方的態度很明顯的騎驢找馬。
不過作為甲方,手裏攥著錢,能理解。
小丁開著車,祁煜坐副駕駛,他總給員工一種大家是並肩作戰的同事的錯覺。
“張經理真的太賊了,他明顯就是想吃回扣,偏偏一個字都不說。”
祁煜右手撐著脖子,長腿往兩邊岔開:“他吃他的,我們談我們的生意,隻要不是無理的壓價,雙贏不是更好。”
小丁偏頭看了眼比他大不了幾歲的老板,心裏又扭曲又感慨,他疑問:“祁哥,他們酒店的老板你不認識嗎?為什麽不直接找他?”
“袁總要事事都把著,他不得猝死,不是誰都有朱重八的毅力,”祁煜把車窗落下來一點,回龍江麵上清涼的風瞬間鑽進鼻息,醉人,“張經理吃回扣這事也絕不是第一次,你以為袁總真不知道。隻不過張經理還沒有膽大包天到觸碰袁總的逆鱗,他也就敢撈點小錢。”
小丁一雙月牙眼彎了彎,心裏雖不是滋味,但跟著祁煜這段時間,他長了很多見識。
過江大橋的燈光戳破漆黑的夜,路麵整修,幾輛夯實地基的機器發出沉重的“咚咚”聲。紅綠燈起步的時候,下起了小雨,車窗上蒙了一層。
小丁晃了眼,沒有看清前車的距離,一腳油門,追尾。
祁煜有點惱火,但也沒發作。支使受了驚嚇的小丁下車去處理,他隔著玻璃窗看見兩人吵了起來。皺了皺眉,自己下車。
前車的車主是個個頭不高,帶著邊框眼睛,穿半袖襯衫的男人,祁煜先道歉:“大哥,實在對不起,我這兄弟拿上駕照沒幾天,淋了點雨,沒看清,您先消消氣。”
說著他輕踹了小丁一腳,前車車主眉目間的怒氣消了點,斜眼看著小丁說:“小夥子,狗狂挨磚頭,人狂沒好事。錯了就不要理直氣壯,別叫囂,小心挨打。”
小丁也覺得自己理虧,就害怕被人訛,所以想表現得強硬些,結果適得其反。
祁煜滿嘴賠不是,“大哥,小孩子,還沒斷奶,您別一般見識。”他掃了眼車尾的損傷,“這大半夜,還下雨。我看也沒有叫警察的必要,您說個數,我們私了,您看行嗎?”
前車車主推了推眼睛,沒扭捏,說:“兩千。”
“一千五。”祁煜還是笑,“這數尾燈都給您換成新的。”
再回到車裏,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小丁有點發怵,小聲道:“祁哥,這錢你從我工資裏扣吧!”
祁煜半眯著眼:“你出來工作為什麽?”
“賺錢。”
“我看你是撒錢。”
“本來是我沒看清,還把你車給撞了,我看了眼,前麵都凹進去一點。”小丁臉紅,“祁哥,這事我得負責任。”
祁煜睜眼看他:“你一月賺五千,要租房,要日常開銷,還要談戀愛。一千五對你來說作用小嗎?”祁煜拍了下他肩膀,“犯錯必不可免,但是責任不要大包大攬。搞清楚你出來是幹什麽的。”
小丁知道祁煜仗義,但他還是不打算占這個便宜:“祁哥,還是章章章章章章”
他話還沒說完,祁煜打斷他:“去喝兩杯,你請客。”
“好啊。”小丁問,“剛才你為什麽不叫警察要私了,我們明顯吃虧了。”
祁煜道:“不值當。”
無他,祁煜就是覺得那點錢不值當消耗那些時間和心力,可能還要其他後遺症。他不重手段,更看結果。
小丁剛大學畢業不久,在他的世界觀裏,做事要按照規則一步一步來。對於祁煜這樣的做事方法顯然還不能完全消化,但這幾個月下來他發現生意場上的規矩和他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顯然有衝突。
有時真像祁煜說的那樣,要是一步一步來黃花菜都涼了。
西川降水量不大,每年夏秋是雨水最多的時候。
今晚下的濛濛細雨,遠山像被加了遮罩層,竟也有了江南的那般婀娜繾綣。
車停在錢凱的嗨吧外麵,小丁說:“祁哥,你先進去,我給我女朋友打個電話報備一下,馬上來。”
祁煜手搭在車門上,頓了下:“嗯,快點。”
小丁多嘴,又問了一句:“你不給嫂子打一個嗎?”
李秋。
祁煜手收回來,最近李秋不在,他基本都是在外麵應酬吃過,半夜回家,第二天日上三竿又開始忙碌。
這幾年他兩很少分開,偶爾他外出談事,最長也就是兩三天。
小丁打通了女朋友的電話,眼裏晶亮,話語間的甜膩還因為祁煜在收斂了些。他捏了下眉心,想起中午和李秋打的那通電話。
更多像是例行問候,就算露骨的話再多,沒兩分鍾就覺得無趣、勉強。
也就是那麽一瞬,祁煜在見證別人甜蜜愛情的當口,想起了李秋。小丁電話結束,他收回漂遊的神思推開車門下車。
兩人進了錢凱的場子,前台的服務員認識祁煜,主動問:“老板在三樓,需要我給你叫嗎?”
“不用,”祁煜剛要過去隨便找個卡座,又變了主意,“你們老板在樓上幹嘛?”
“好像是給人接風。”
接風?錢凱認識的人就沒有他不認識的,祁煜帶著小丁上樓,三樓有個包廂門開著,裏麵人不少,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桌子中間烤盤裏的江團被遺忘,都要煮散架了。
祁煜掃了一圈,看見坐在錢凱身邊的姑娘,燙了卷發,夾著公主頭,眼睛很大,穿著一件淺藍色一字領的連衣裙。
“錢雅?”祁煜試探性叫人。
錢凱也看見他了,起來招呼人。
錢雅跟著他起身,語調溫柔中帶點調皮,“祁煜哥,好久不見呀!”
祁煜笑了下,安排小丁放開玩,又跟場子裏認識的人打了招呼,自己擠過去到錢凱邊上,“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有幾天了,剛回來就被我媽拉到鄉下去看我姥姥了,說我姥兩年沒見我,茶飯不思。”錢雅笑起來有個淺淺的酒窩。
祁煜打趣她:“我沒記錯你去的是倫敦吧?說個倫敦腔給哥聽聽。”
錢凱覷他一眼:“得了,你當錢雅還三歲小孩,見了親戚朋友要表演才藝。”
“開玩笑嘛,”祁煜自給自足,舉了杯酒,“歡迎回來。”
錢雅端起來小抿了一口:“我不怎麽會喝,少喝點可以吧!”
錢凱護著她:“當然,今天給你接風洗塵,你說了算。”
祁煜嘴裏嚼著一塊冰:“這哪行,我看英劇裏那些人喝威士忌跟喝水似的,你要一點沒練出來,我不信。”
他也沒真想讓錢雅喝爛酒,就圖個高興。錢凱這個堂妹,關係跟親的一樣。上大學前經常見,後來聽說本科學校不怎麽好,去倫敦鍍金了。
祁煜也拿她當妹妹。
錢雅嘴角撇了撇,表示不滿:“祁煜哥,你女朋友都不調教你的嘛!這麽沒有紳士風度。”
祁煜嘴角抽笑了下:“調教啊。”他還沒說什麽,錢凱摟住他肩膀,“你嘴上帶個把門的,錢雅一個女孩子,別跟我們兄弟在一塊的時候一樣。”
“哪樣?”祁煜笑,但也收斂了。
不知是誰點了一首飛兒樂隊的《你的微笑》,在調上,但是相比李秋唱的差遠了。她總喜歡在家裏哼這首歌的調調,臉上洋溢著笑,要不是跟她一起生活,祁煜也很難想像她那張嫵媚的臉上會有那麽天真的笑。
他混著一口酒,將嘴裏的冰塊吞咽下去。
拍了下錢凱:“我有事先走了。”
“什麽事,要這麽晚去辦。”
“回來再跟你說。”祁煜找小丁拿了車鑰匙,快步出了嗨吧。
外麵雨絲還在飄,掛在臉上,被室內的喧鬧蒸騰出的熱氣瞬間消退。他就喝了兩口啤酒,開車沒問題。
祁煜很快就往紀城方向的高速路口去了。
他看了眼電子屏上的時間,剛過十一點。從西川到紀城,順利的話三個小時。
雖是小雨,但不多一會車窗上結了一層蛛網般的雨霧。外麵的燈紅酒綠被稀釋成了色彩豐富的斑駁。
祁煜想起兩人間的種種,第一次做愛,兩個菜鳥,他秒了,李秋眼眶紅了一圈。第一次一起旅遊,去的貴州,那裏的山一塊一塊的,不像紀城連綿千裏。
有很多這樣的瞬間,在二十歲出頭的時候。再後來一切都穩定下來,第一次變成了略顯乏味的無數次。
到高速路口,剛過了 ETC 通道,祁煜接到張經理的電話,“祁總,明早八點半,準時大廳見,細節我們再談談,你這邊沒問題吧?”
祁煜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默了幾秒,道:“當然沒問題,明早見。”掛了電話,他拍了下方向盤,飆了句髒話,調轉車頭。
夜越深,雨霧越濃。除了西川市中心的地標建築,又高又亮,依舊在視線裏矗立,其他的都被遮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