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前塵影事
第04章前塵影事
李秋屁股下麵瞬間像放了個圖釘,塌著的身子坐直些,她問:“你閑的沒事招他幹嘛?”
“求情辦事啊,大寶馬上九月要上幼兒園了,”呂歡苦水吐到一半,有點詫異,李秋剛才這個問題也不尋常,一般聽見同班誰的消息,她第一反應都是八卦,今天這反應蹊蹺,她問,“你們沒有再聯係嗎?”
“嗯。”李秋眼尾垂下來,撒了半個謊。
說完全沒有聯係也不對,一年也有個幾條消息;說聯係也不對,什麽實質性的信息交換都沒有。
呂歡給她倒了杯茶:“他不會得罪你了吧?”
李秋上學時就是個愛熱鬧的性格,跟大家相處都挺好,後來高中畢業大家各奔東西,但每回來老家,她都會找老同學玩,這樣明顯地抵觸一個人還是頭一回。
“沒。”她還是懨懨的。
呂歡不明所以:“我想著大家都同班同學,把你湊上一起招待得了,還省我點錢。”
李秋白她一眼:“摳搜死你。”
“你養兩隻吞金獸試試。”
李秋默默喝茶壓驚,沒了精神氣。
呂歡捅她白花花的膀子:“他休學前你兩不一直是同桌嘛,關係還挺不錯的。我都差點誤會你們早戀,你現在這幅要死要活樣,別跟我說你兩真鬧別扭了。”要他兩不對付,現在把李秋趕走還來得及。
“哎呀,沒,把你心放肚子裏,”李秋氣籲籲的,“還有我跟他沒早戀。”
她一本正經,呂歡倒懷疑起事情的真偽
“最好是這樣,”呂歡心裏裝著孩子的事,心情不放鬆,“他現在在咋們縣委辦,混挺不錯的。我想把大寶塞進紅星幼兒園,找他看能不能想想辦法,他人脈廣些。”
紀城大部分的幼兒園是私立的,且規模小。紅星幼兒園是早先的設計院子弟學校,在紀城名號響當當,花錢也難進去。
李秋見多了心焦的家長,她也能理解呂歡的用心。
“你聯係他的時候他怎麽說?”
呂歡頭疼:“模棱兩可,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隻說見麵聊。”
“虛偽。”李秋口無遮攔吐出兩個字。
呂歡圓潤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你對他意見這麽大幹嘛?”
李秋給她吃定心丸,“放心,我肯定不壞你事。”
呂歡對李秋睚眥必報的性格有點擔心,還以為出社會幾年,她能收斂點。
他們上高三的時候,年級裏一個叫方雨竹的女同學,跟李秋一直不對付。
至於她們兩不對付的原因,呂歡隻知道當時他們班有一個身體殘疾的同學,腳不方便。通常體育課、早操這些他都不參與,在教室留守。
方雨竹當時作為年紀紀律委員會的巡查員,看見體育課有學生待在教室就往出趕,得知那位同學殘疾之後,直言:
“你這樣一直搞特殊,把自己放在弱勢者的位置博取大家的同情,隻會讓人更瞧不起你。”
年紀不大,腔調十足。
那位同學低著頭,本就因為身體而自卑,被這麽一說,更覺難受,眼眶泛紅。
李秋那天正好來月經,跟體育老師請了個假回教室歇著。正好讓她撞見這一幕,當場就跟方雨竹對罵起來。
方雨竹最後還是沒道歉,李秋是徹底多管閑事記恨上了。
她姑姑是他們那所中學高三的年級組長,李秋愣是在她姑麵前吹耳旁風,把方雨竹那一學期優秀學生的名額取了。那不光是名譽的問題,關鍵還有一筆對學生來說不菲的獎學金。
從此,在紀城科中高三(2)班的李秋和高三(8)班的方雨竹就結下了梁子。
好在很快大家畢業各奔前程,兩人也沒再狹路相逢。
呂歡想起這事,還是叮囑:“等會見了人你收著點,你幹兒子能不能成為人中龍鳳,這第一步可至關重要。”
李秋咕咚咕咚兩口喝完杯裏的水,起身想走,她這會越坐越心慌。
呂歡一驚:“你幹嘛?”
“想走。”她直說。
呂歡拉住她:“你別走,我一個人害怕冷場。”
李秋無語:“撐場子你請兩個保鏢呀,留我有什麽用,一會嫌棄我,一會又好像沒我不行。”
“啾啾,莫生氣,莫生氣,我這典型的關心則亂。”呂歡也覺得自己被這事整的有點神經質,不過這眼瞅著馬上就要報名,她沒法不急。
她給李秋添了杯茶,兩人隨意扯了幾句閑話,話題又回到楊嶼霖這兒。
呂歡笑:“我當時讓李思文給我搞一個楊嶼霖的聯係方式,他沒搞到。你猜我怎麽聯係上他的?”
李秋聽不得別人兜圈子,“快說。”
“我發現我居然有他 QQ,碰運氣給他發了個消息,沒想到他真回了。”
說話間呂歡還拿起手機翻出和楊嶼霖的 QQ 聊天界麵給李秋看,那個界麵的信息很眼熟,李秋不解又有點如鯁在喉。
上高中的時候,她跟楊嶼霖用過情侶頭像和簽名,他一直沒改。
而她的 QQ 早換了一副樣子,大學畢業後,QQ 她用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綁定遊戲賬號。
李秋握著茶杯暗暗希望她們在等待的那位來客發福了、吃東西粗魯,或是養成了些令她反感的行為習慣,這樣她就可以賤賣那段青春記憶。
她到底憋不住,問呂歡:“李思文婚禮那次之後,你再見過他沒?”
李秋後半句話恰好撞上敲門聲,她提了一口氣,就看見身著盤扣煙青色上衣的服務員領著一個男人進門。
楊嶼霖對李秋的出現並不訝異,自然地將深藍色的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抱歉,路上堵車。”
過了他和呂歡約定的時間已經二十分鍾,李秋抬眸打量他,嘴上說著抱歉,但他眼神裏可沒有任何愧色。
果然虛偽。
而且,她剛才心裏暗暗想的那些一點都沒實現,他身量依舊高挺,肩膀比上學的時候寬了些,帶著一副半框的黑色細邊眼鏡,比上次李秋見他更不露聲色。
呂歡見人進來,臉上堆著笑,趕忙起身招呼:“楊嶼霖,不對。現在應該叫領導了,您坐這邊來。”
這間包廂不小,能容納十多個人。牆上不像其他地方千篇一律的仕女圖和荷葉牡丹一般,仿刻了魏晉浮雕,一隻同身異首的比翼鳥,色調溫和。
李秋的背後是一麵透明玻璃,外麵的陽台上放著幾顆應景的綠色盆栽,她叫不上名字。
呂歡拉開座椅的那個位置是正對著門口的主賓位,在李秋為呂歡低眉折腰的樣子腹誹的時候,楊嶼霖拉開她旁邊的位子坐下了。
他倏爾一笑,嗓音淡淡:“都是老同學,沒那些講究。”
李秋煞有介事側身去看他,大夏天,他穿著一件白色襯衫,下麵西褲皮鞋,捂汗套裝。但是楊嶼霖沒出一點汗,麵上幹幹爽爽,也沒有任何一點倉促感。
呂歡見人已經坐下,不好再勉強,她招呼倒茶的服務員:“可以給我們上菜了。”
氣氛冷凝了半分鍾。
呂歡打破僵局,“老同學,實在不好意思,大周六把你叫出來。”
“沒事,本來也在加班,我正好借機早點逃。”
李秋聽著他兩一來一回的場麵話,尷尬癌犯了。起身把呂歡扯過來,跟她換了個座位。
“你們坐一起聊正事,我邊上待著喝茶去。”
呂歡一想她今天的主線任務,沒掙紮。
李秋在她邊上坐下,百無聊奈拿著白瓷茶具看上麵雕的字,繁體草書,辨識難度對她來說太高。抬頭正好撞上楊嶼霖投射過來的目光,又深又沉,李秋心浮氣躁,看不懂,隻覺裏麵有點怨念。
他聲音沒剛才那麽冰,問道:“你們到很久了?”
“跟你前後腳。”呂歡諂媚地笑,李秋想言明事實的話剛禿嚕到嘴邊,想想呂歡的苦心和這頓飯錢,忍了。
楊嶼霖身子微微靠著椅背,沒貼實,向右邊微傾,一副認真聽呂歡說話又思考的模樣。
一會。
他直接切入主題,問呂歡:“你們小區有配套的幼兒園嗎?”
“有啊,”呂歡說:“不過是真不行,隻能幫你把孩子看住了,我聽好幾個鄰居反應,孩子從那幼兒園出來去了小學,跟別人家孩子差一截,學校教學進度也快,根本跟不上。”
“紅星也是劃片的,就怕它本身配不上你的期望。”
李秋低頭翻了個白眼,人找你走門路,你他媽搞勸退。
呂歡接過話頭:“你說的這個我還是很放心的,要給他能弄進紅星,再學不好,那我家那小子也就不是這塊料,我也認命。”
兩個一來一往,楊嶼霖抽絲剝繭,話說得滴水不漏的同時又看似處處顧忌同學間往日情分。
呂歡有備而來,從包廂的邊桌上取來提前準備好的煙酒,“我們家老張準備的,比不上你平常用度,可別嫌棄。”
楊嶼霖拇指和食指卡著眼鏡兩邊扶了下,閑雅一笑:“不要說我煙酒不沾,呂歡你這行為就是腐化基層幹部。”
李秋往他方向瞅了一眼,心想:就你還需要別人腐敗,“業務”環節這麽熟練,指不定弄過多少吃拿卡要。
呂歡嘿嘿一笑:“哪能,這不招待老同學嗎?還有李秋呢。”
她捅了下李秋胳膊,李秋看了眼呂歡拿出來的煙酒,也是下血本了。
“對,你就放心吃喝,我肯定什麽都不說。”
她也跟體製內的人打過一些交道,生怕別人知道自己講究,表現的能有多隨便就有多隨便。她是覺得楊嶼霖在她和呂歡麵前大可不必這副偽裝。
呂歡扶額,真想把她塞到桌底下去,趕緊說了幾句打圓場,楊嶼霖低笑了聲,說沒事。恰好上菜的服務員進來,李秋的快言快語就這麽被忽略掉了。
她正好也餓了,不再開口,充當合格的背景板。
吃飯間,楊嶼霖還是給了呂歡答案:“我跟他們學校一領導確實因為工作上的事有往來,”他沒透露那位領導的任何信息,“等周一上班,我找個機會問一下,但是成與不成還要人家給話,我盡我所能。”
李秋和呂歡都明白,楊嶼霖這麽說,這事就穩了八成。
呂歡肉眼可辯的鬆快起來,硬要開酒,楊嶼霖以開車為由婉拒了。
那兩人言語還在推拉的時候李秋放在桌上的電話響,是祁煜。
她起身,說:“我接個電話,你們先吃。”便出去了。
包廂外麵的走廊隱約有風機的聲音,地毯踩上去不軟不硬剛剛好。
李秋走到對麵的陽台,滑了接聽。
祁煜的聲音沒有醉酒後的綿軟,他說:“今天終於把 B 酒店的事搞定了大半。”
“嗯。”李秋把上身的短款吊帶往下拽了拽,遮住吃飽的肚皮,“恭喜你。”
“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我獎勵你。”
她哼笑:“你的功勞,應該獎勵你自己?”
祁煜那邊有人叫他名字,催促他快點。
他笑罵了聲,說馬上。轉頭跟李秋說話:“錢凱,叫我今晚去他那玩會,我跟你打個申請。”
“去唄!”
錢凱是祁煜的發小,兩人有著差不多的成長經曆,不過是一個賣水果,一個賣酒。錢凱在西川開了一家嗨吧,能聚餐、喝酒,也能唱 K。
李秋以前跟著去過幾回,後來有段時間她嫌吵沒去,再後來祁煜默認她不願去這樣的聚會也不叫她了。
祁煜說:“他們幾個都帶女朋友,我就去玩幾把,放鬆一下。”
“嗯。”李秋興致不高,這樣的申請祁煜不是第一次打,他從不隱瞞行程,不管多晚也會摸回家。
錢凱又在喊,祁煜掛電話前最後問了句:“你這會在幹嘛?”
“跟呂歡吃飯。”她下意識隱瞞了另外一個人的在場。
“吃點好的。”
“嗯。”
掛了電話,她抬頭抻了抻脖子。
紀城溫差較大,夜晚涼風陣陣。銀勾倒掛著,藍黑色的天際湧動著黑雲,與地麵的川流不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秋像個外來入侵者一樣抬頭看月光,等她收回視線,餘光掃見抱臂靠在牆邊的男人。
不得不說,楊嶼霖真是把那股子斯文禁欲的氛圍拿捏得很好。
李秋看來,男人最性感的地方在腰帶和腳踝的位置。
對她來說腰帶不能完全貼著小腹,能伸進去三根手指最好。腳踝的位置最好不要露出腳脖子,西褲的布料堆疊上下兩道折痕最佳。
他完美踩點。
楊嶼霖似乎站了有一會了,他靜靜地等到李秋發現他才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秋視線從他身上飄過,不鹹不淡:“中午到的,晚上就被騙到這兒了。”
“不想見我?”
“沒必要。”
是沒必要見還是討論想不想見沒必要,他兩都不知道。
楊嶼霖站在暗處,眼皮壓下又挑起,透過從窗戶打進來的月光盯著李秋看。
她抱著胳膊取暖的小動作落在他眼裏。
半晌,他才悠悠道:“我今天出門沒有穿外套。”
“啊?”李秋不明所以,眉頭微蹙,走過去等兩人距離近了些,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楊嶼霖直起身,在李秋一句莫名其妙的嘀聲裏說道:“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不用。”
李秋越過他,顯然沒有敘舊的心思,往包廂走。
她今天必須讓呂歡為她這個先斬後奏的行為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