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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5.16

  因為巫子玉的瘋狂舉動,餓狼般反撲的巫軍遽然停止了攻城步伐。


  天空一點點透亮起來, 廝殺聲漸漸消隱。一輪金日噴薄而出, 照耀著被血色侵染的越女關。


  巫子玉一手提劍, 一手緊抱著巫商的頭顱, 退至空間狹窄的城門下, 雙目赤紅的望著黑壓壓逼近的巫軍鐵騎。


  許是窮途末路的緣故, 這一刻,他感覺腳下的土地格外的堅硬,而手中的劍格外的無力。他明明穿著厚重的盔甲, 這盔甲卻脆弱的如同一層空氣, 清晨獨有的涼風沿著鎧甲縫隙鑽進衣袂, 他絲毫不覺清爽,反倒是覺得渾身皮膚都戰慄了起來。


  懷中的頭顱已然乾癟得辨不出模樣,卻是唯一能讓他感受到力量的東西。他自小錦衣玉食, 從未真正經歷過戰場的廝殺, 更未見識過數萬將士血染沙場的慘烈,只憑著一顆不甘的心支撐到現在。巫軍身上散發的那種如有實質的殺氣, 令他雙股戰慄, 幾乎站立不穩,握劍的手亦抖如篩糠。


  若是近身拼殺起來, 他只怕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划不破。這一路逃亡, 他如同喪家之犬,忍受了數不盡的欺侮與白眼,卻從未覺得如此羞恥。


  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狼狽, 除了那個剝奪了他父親一切、他恨之入骨的巫王啟。


  「父王,讓兒臣去奪回商王伯的首級吧!」見巫王遲遲不下令攻城,子彥再次請命。


  兩軍交戰,最重天時地利人和。昨日一場惡戰,巫軍士氣正盛,若一味拖延下去,不僅將士們士氣受損,楚國也可能有新的援軍抵達。


  巫王痛心疾首的望著做困獸之鬥的巫子玉,陡然捏緊韁繩:「孤准了!」


  子彥應命,勒緊韁繩,點了兵將,正欲驅馬沖向城門處,身後的巫王忽然怒吼一聲:「給孤捉活的!」


  聲貫三軍,餘音震顫不已,連他腰間的青龍劍都不安分的嗡嗡顫動起來。


  晏嬰望著巫王因憤怒而泛紅的眼睛,心痛的道:「大怒傷身,望王上為將士們保重身體。」


  巫王無處發泄,憤憤甩了韁繩,沉痛閉目。


  子彥目中閃過一絲冷芒,恭聲應是,便一抖韁繩,點了兩隊鐵騎,掩護他往城門衝去。


  見巫軍有異動,守關的楚兵立刻發射□□,阻止這一小股人馬的靠近。武烈營的兩名副將則一左一右拿盾牌護著子彥。


  因昨夜首戰失利,城門樓上的□□手,已換成了擅長射術的護靈軍靈士。片刻間,便有十多名巫軍被射落馬下。


  巫子玉死盯著一騎絕塵、只衝著他衝來的子彥,心肝一緊,周身神經都緊繃起來。他太過了解,這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白衣少年,若真的狠起來,手段是如何的殘忍毒辣。聽說,血狐僅存的一條胳膊,在獄中被他活剮了近百刀,直到一臂血肉被通紅的烙鐵生生烙焦,才求得一死。


  「快!快射殺他!」


  似是想到了落在子彥手中的後果,巫子玉突然激動的喊叫起來,大汗淋漓,臉色慘白。


  跟隨他的部將見此情景,連忙彎弓搭箭,朝子彥射去。怎奈有武烈營兩員大將護著,這些箭矢都落了空。


  巫子玉真的慌亂起來,左右顧盼一番,從城門牆上取下一根還在熊熊燃燒的火杖,胡亂晃了晃,大叫道:「巫啟,快讓你的人退下,否則,我立刻燒了他的首級!」


  說著,當真把懷裡的那顆頭顱架在了火把上。


  「刺啦——」乾枯的頭髮,觸碰到火焰,立刻燒焦,散發出濃烈刺鼻的糊味。巫子玉狀若癲狂的大笑起來。


  「這個混賬東西!」巫王氣得幾欲嘔血,從牙縫中擠出幾字,既悲且痛。


  「文時侯已神志不清,必要時,先保商君首級。」策馬的間隙,子彥忽得低聲吩咐了一句。兩名大將會意,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齊聲應是。


  眼見著子彥越逼越近,火焰已吞沒了小半個頭顱,巫王再無法穩坐馬上,眉峰緊擰,一雙拳頭鬆了緊,緊了松,正欲下令子彥撤回,越女關上,忽然響起了長長的低沉的號角聲。


  隨之而起的,是一聲十分突兀的戰馬嗚嗚哀鳴聲。


  一支極普通的箭,以一個極刁鑽的角度,同時射穿了武烈營精心打造的盾牌和一條馬腿。


  子彥一驚,飛身離馬,掠至一片空地上。兩名副將怔愣之後,迅速反應過來,驅馬過去,將子彥緊緊的護在中間。


  號角聲中,緊閉了一夜的城門,竟然無視城下黑壓壓的巫軍,緩緩從內打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


  子彥死盯著馬腿上的那隻滴血的箭,眉峰陡然銳利起來。


  這樣刁鑽的箭術,絕非普通士兵可以做到,更遑論巫子玉手下那群草包。


  忽得,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朝城門樓望去。


  同樣朝那個方向望去的,還有喉頭髮熱、心跳如鼓的巫王。


  天已經大亮,朝陽躍至半空,炙熱的燃燒著光芒,整座越女關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自有一種慷慨悲歌的壯烈之美。


  此刻,這耀目的金色之中,卻站著一個彎弓搭箭的少年,通身隱在寬大的黑色斗篷里,只露著半邊蒼白的臉龐和一雙黑如墨玉的眼睛。


  那少年一箭得手,城樓上的護靈軍將士立刻歡呼:「風神歸來,長靈不滅!」


  巫王呼吸一滯,一顆心彷彿被無形的手攥住一般,先是漏了幾拍,繼而驟然緊縮,幾乎隨時可能崩裂。


  不知不覺,他掌心已沁滿冷汗,急速跳動的心,幾欲破膛而出。


  沙場之上,三軍對決,他第一次如此的緊張,緊張的口乾舌燥,幾乎不敢呼吸。冷風從喉間貫入,摩擦著喉管,又干又癢。


  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遠處的城門樓上,鼻尖一酸,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這場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


  兩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朝陽初升,整個威虎軍駐地都沐浴在耀目的金色之中。他以一個君父的身份做出承諾:「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即使沒有轉身,他也從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戛然而止的小動作里,感受到了屬於那個年紀的喜悅與張揚,甚至是力量。


  但此刻,那個少年,卻安靜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再沒有一絲外露的桀驁與張揚。


  將士們都在歡呼,他卻只是隨意卸掉弓箭,雙眸冰冷的望著遠方某處,曾經點漆般明亮的黑眸,黑洞洞的,幽深,不可見底。


  熊暉親自帶人將一面繪有「辰」字的青木大旗豎在了城門樓最高處,拔出劍,振臂呼道:「鳳神歸來!鳳神歸來!」


  關上楚軍備受鼓舞,士氣大增,紛紛跟著搖旗吶喊。


  見城門打開,巫子玉大喜過望,手忙腳亂的捲起燒得半焦的頭顱,丟了火杖,便往城內奔去。誰知,他剛調轉馬頭,迎面便射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冷箭。


  巫子玉大叫一聲,復掉馬欲往城外奔去,扭頭一看,城門不知何時已緩緩閉上。他這才知道上了當,奮力逃了一段路,終究還是和部將一起被亂箭射死在了馬下。


  斷氣時,他雙目圓睜,懷中緊緊抱著那顆燒焦的頭顱。郡尉帶兵過來,欲奪回巫商首級,怎奈巫子玉抱得太緊,他們根本無從下手,無奈之下,只得連屍體一起抬到了楚王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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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刻,楚王真正頭疼的,卻並不是越女關的戰事。就在剛剛,兩份緊急的戰報傳到了越女關的中軍帳里:一是離恨天帶領修羅殘部血洗巫山,搗毀護靈軍駐地地牢,煽動罪犯逃跑,並救走了那幾名被困在山上的蠻族首領。二是蠻夷十八國效率驚人的集結大軍,兵圍寰州,寰州告急!

  據說,是有一個神秘的商隊在背後為他們襄助兵器糧草,兼出謀劃策。


  連向來搖擺不定、喜歡坐山觀虎鬥的淮王,也因為五萬淮兵命喪越女關之事,與楚王公開決裂,將私自與楚國結盟的大司馬革職查辦,發兵助蠻國攻打寰州。


  楚王惱怒至極,不得不重新考量越女關的戰事。


  眼下戰事膠著,寰州一旦傾覆,整個西楚都將面臨傾覆之災。


  他別無選擇,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結束和巫軍的戰事,避免兩面受敵。


  唯今之計,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那個孩子。


  熊暉掀帳進來,見楚王披髮坐於帳中,正閉目沉思,眉間緊鎖,恐怕是在籌謀應付這場戰事的兩全之法,忙低頭稟道:「王上,小殿下和巫啟約了今夜亥時,在城外的闕關會面。」


  楚王眉毛抖了抖,問:「依你之見,他會心甘情願的為寡人當說客,勸巫啟退兵么?」


  「抑或,和那些忘恩負義之輩一樣,反咬寡人一口,引巫軍入城。」


  熊暉猶豫半晌,坦然道:「末將愚鈍,不敢妄斷。」


  頓了頓,又道:「巫國,畢竟是小殿下的故鄉,巫啟……畢竟是他生父。血脈相連,不得不防。」


  楚王陡然睜開雙目,眸底寒芒一閃,默了半晌,從袖中取出一個花紋繁複精美的錦盒。


  錦盒打開,裡面裝著一白一黑兩粒藥丸。


  楚王取出那粒黑的,就著茶水服下,卻把另一粒遞給熊暉,吩咐:「讓辰兒服下,就說是寡人的吩咐。」


  日月雙丹,傳說乃昆崙山上一位醫仙采山頂靈石煉成,同時服下,乃大補之葯,可增一甲子功力。可若單服一粒,卻是穿腸□□,可令人走火入魔、經脈盡斷而亡。


  熊暉顫抖著接住,恭聲應是,腳步沉重的退了下去。


  叔陽扶住垂垂老矣的楚王,痛心疾首:「王上如何忍心?公主若泉下有知,又該如何的傷心?」


  楚王冷冷抿起嘴角,布滿皺紋的面部,僵冷如石雕:「為了西楚,寡人別無選擇。當年是,今日亦是。」


  頓了頓,忽又微微笑道:「寡人了解那孩子。他不怕死,這世上任何□□都威脅不了他。可他的軟肋是太重情,寡人便要和老天賭一賭,寡人的外孫,究竟在不在意寡人的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一句抱歉遠遠不夠,謝謝你們,還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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