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2.26
李木正蹲在洞口,緊張的探聽外面動靜。這個洞口雖隱秘, 但凡經受過特殊追蹤訓練的人, 只要仔細搜尋, 很快就會發現蛛絲馬跡。
他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只要那些靈士稍有靠近, 他便會發力奔出洞外, 引爆最後一支信號彈,向族中同伴示警,掩護九辰。只是, 他萬萬沒料到, 這些靈士, 竟然如此大意的忽略了這個密洞。
暗暗鬆了口氣,才發現掌心已冒出冷汗。李木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腿腳,悄悄起身往洞里撤, 一個虛弱至極的少年聲音便傳了過來。
是九辰。
他先是狂喜, 待回味出那話意味著什麼時,幾乎急得跳了起來, 激烈反對道:「楚王喪心病狂, 連自己的親孫子都能殺,殿下此時回去, 定是自投羅網。再說, 此事蹊蹺,那些靈士行事也有些蹊蹺,說不準, 這就是楚王故意設下的陷阱。」
九辰肺腑被震傷,稍稍一動,喉間便不受控制的湧出一股腥甜。聞言,他不甚在意的牽了牽嘴角,道:「無論是不是陷阱,這筆血債,都不該讓無辜之人背負。」他想過會連累青嵐,卻沒想到會連累他性命。
李木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兩難境地,正急得團團轉,洞外,忽然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不似在行走,更似漫步在雲端,顯然輕功極好,內力修為極高。
「你說,你有辦法渡江?」巫王審視著跪在帳中的白衣少年,原本晦暗的雙目,流出幾分意味不明的光芒。
子彥坦然對上巫王雙目,道:「漢水之險,不在於驚濤駭浪,還在於夭黛之毒。今早,兒臣在父王那匹坐騎的四蹄上,發現了此物。」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兩截纏繞在一起青枝,遞到巫王面前。
巫王目光顫動的望著那截包裹在絹布里的青枝,不由往前傾了傾身體,難以置信的道:「這是……薜荔?」
「沒錯。只不過,這不是普通薜荔,而是只有漢水才會生長的毒薜荔。當日兒臣中了夭黛之毒,命懸一線,離恨天便是用這毒薜荔救了兒臣一命。」
巫王自然記得,子彥出事後,他派了一波又一波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死傷慘重,才尋到這毒薜荔生長的地方。當時追查這毒薜荔的,還有風國夜錦衛。那時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今想想,他們定是受了巫后命令,才冒險來尋這毒薜荔。
想起那一連串事,他便覺心口堵得難受。當時種種線索都指向巫后,他便篤定是巫後為了保住九辰的世子之位,而對子彥下毒。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
景衡提出了換血之法,而那個女人,披髮跣足的跪在垂文殿前,言辭錚錚的起誓,願意讓世子為子彥換血,以證清白。然後,在沒有得到他允許的情況下,晏嬰匆匆趕來告訴他世子已進了祭殿換血。再後來,太祝令被謀害,世子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如今細思整個事件的經過,他竟有種黃粱夢醒之感。他不屑於後宮婦人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伎倆和手段,並不代表他不懂。他何其愚蠢,連如此簡單的陷阱和陰謀都沒有識破。
阿語,我們的孩子,何其無辜,十八年來,在這重重陰謀中,又因為我的愚蠢與一意孤行,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
我被仇恨蒙心,剛愎自用,他長到這麼大,我從未給他過過生辰,從未送過他一件像樣的禮物,我甚至,連他愛吃什麼喜歡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他有一個惡毒而護短的母親,足以庇護他長大,可這段時日,我根本不敢想,也不敢去問,這十八年來,他究竟是如何長大的。我更不敢想,這些年,我又是如何待他的。
當年,為了得到你,我犯下大錯。因果循環,我的報應終於來了。這便是,上天對我最嚴厲最無情的懲罰罷。
可是阿語,這十八年來,你在九泉之下,魂魄可能安寧?當初你若選擇另一條路,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這世間最驕傲張揚的少年。這漢水之上夜夜翻滾不休的滔天巨浪,可是你留在世間的最後一縷不甘和恨意。
巫王抬起頭,艱難的咽下喉間湧起的酸澀和眼底溢出的水澤,許久,才勉強平復心緒,命子彥起身,道:「這薜荔,你交給醫官製成湯藥,按時服下,體內餘毒定能解了。」
子彥似是沒料到巫王突然提起此事,怔了怔,恭聲應下,才道:「兒臣要說的這渡江之法,便和這些薜荔有關。」
巫王整了整衣袍,目光微動,心中隱約有了答案,便道:「你且說來聽聽。」
「父王可記得,兩年前,世子殿下帶領死士營去百獸山的沼澤地尋找紫衫龍木,曾用藤籠渡水之法,穿過百獸山下的暗河。」
巫王目光落在那兩截毒薜荔上,只聽子彥頓了頓,繼續道:「因為夭黛之禍,漢水兩岸寸草不生,滿目荒蕪,唯獨這薜荔生長的極為茂盛。向來,這薜荔之毒,不亞於夭黛,且恰好能克夭黛之毒。」
「聽聞,這裡的夭黛,乃九州公主亡魂所化。公主是鳳神後人,心懷天下,定是不忍這夭黛之毒凃害無辜百姓,才化出薜荔。昨夜跟隨父王去漢水的將士們都有中毒跡象,唯獨父王安然無恙,只怕也是託了這薜荔之福。兒臣以為,待漢水潮退,以薜荔為舟,命士兵和戰馬口銜薜荔,定能平安渡江。」
言罷,他再次撩袍跪落,鄭重道:「懇請父王准許兒臣帶領昨夜中毒的將士們,去江邊伐木作舟,助大軍渡江。」
巫王不知何時已站起來,正負袖而立,居高臨下的盯著帳中少年,聽罷,他慢慢握拳,沉聲道:「孤准了。」
巫山,護靈軍駐地。
一夜之間,楚王便白髮蒼蒼,形容枯槁,彷彿油盡燈枯了一般。
「王上……」
看著楚王終於睜開雙目,照汐跪在榻邊,哽咽著喚了一聲。
楚王由叔陽扶著坐起來,靠在床背上,目光矍鑠如初,聲音卻蒼老嘶啞許多:「寡人沒事。」
他目光有些惆悵的道:「昨夜,寡人夢到了阿語。這麼多年,寡人第一次夢到我的女兒。」
提起女兒和那個美好的夢,他渾濁的雙目,忽然湧出無限光華。
照汐眼睛一酸:「王上定是想念語公主了。」
「哼!」
楚王陡然耷拉下臉,目光也陰沉沉的:「你知道嗎,在夢裡,她竟然求我原諒混賬小子!他毀了神女樹,毀了寡人的希望,寡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一定是巫啟派他過來,故意和寡人作對!」
「可寡人待他,比巫啟好千倍萬倍啊!」楚王忽得捶足頓胸,眼裡充滿淚花兒。
君臣多年,照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楚王。猶記得,當年神女樹被焚毀,盛怒之下的楚王,提劍衝進楚王后所居的宮殿,砍殺了所有宮人,並一把火把大殿從裡到外燒了個精光,幸而百官苦苦相求,王后才幸免於難,被送到昭華寺出家。而今,神女樹被最疼愛的外孫徹底炸毀,楚王沒有他想象中的暴戾,反而像是個被背叛的孩子,痛哭失聲。
只是,照汐尚無法確定,這究竟是腥風血雨前的平靜,還是楚王真的老了。
他本想趁機替青嵐討一個恩赦,可想到這一層,卻不敢輕易開口了。若是行差踏錯一步,只怕會激怒楚王,令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境地。
直到這日傍晚,青嵐將被推到轅門斬首之時,兩件令照汐猝不及防的事發生了。
一是前方傳來消息,巫軍已研究出渡江之法,正連夜渡江,只怕最遲明日正午,便可過漢水,朝越女關逼近。
二是那位惹下滔天大禍的巫國小世子、他們王上最疼愛的外孫,竟不怕死的出現在了護靈軍的駐地轅門前,要求面見楚王。
和那少年同時出現的,是備受楚人尊敬的西楚第一劍客,離恨天。
照汐驚起,隨便用冷水抹了把臉,顧不上細想,便大步流星的朝轅門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透著青黑,駐地內已點起一根根連成長龍的火把。轅門外,一身青衣的男子,卓然而立,背上負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重傷少年。
隔著火光,能清晰的看到,那青衣男子的衣袍上,也染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想來是沾了那少年的血。
靈士們手執火杖,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這二人,卻自覺的維持著安全距離,無一人敢做出絲毫冒犯之舉。
照汐越過眾人,走到最前面,望著單槍匹馬出現在護靈軍駐地的兩人,微有動容,喉結滾了幾滾,把目光落在了那陷入昏迷的少年身上,問:「殿下他……還好嗎?」
離恨天沒有回答,目光淡漠的掠過眾人,冷冷道:「莫再浪費時間,帶我們去見楚王。」
楚王又睡了一覺,此刻,正由叔陽服侍著喝安神的湯藥。
聽到消息,他眼睛一眯,似乎並無多大意外,只命叔陽端來銅盆凈了手面,便哼道:「寡人只見自己的外孫。」
帳外,照汐一愣,不由意味深長的望了眼離恨天。
離恨天哂然,朗聲道:「他不止是王上的外孫,更是我唯一的徒兒。」
夜風襲來,吹得他一襲青衣獵獵飛舞。他神色異常冷肅的盯著大帳,面若寒霜,似乎下一刻,便要拔劍而起。
照汐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皺眉提醒道:「你以為,憑你一人一劍,能對抗三千靈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