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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彥醒來的第二日,文時侯舉兵謀反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滄溟城。
據說,文時侯是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謀反的,短短兩日間,招攬精兵三萬,把滄溟城圍得水泄不通。替他打頭陣的,正是昔日威虎軍中由巫商一手帶起來的幾員老將。
而滄溟城中,除了手無寸鐵的百姓,戍衛營加上禁衛、鐵衛,連一萬人馬都湊不齊。巫子玉親手寫了長長一篇檄文,曆數當年巫啟如何一步步謀害其兄巫商、蒙蔽先王聖聽、靠齷齪手段登上王位的種種罪惡,並派人整日整夜在滄溟城各大城門外宣讀。
當年,公子巫商在百姓心中素有賢名,又確實死得突然,這檄文一出來,滄溟城的百姓們便聽得心驚膽戰、人心惶惶。這檄文寫的有理有據,披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細枝末節,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捏造。更何況,巫王對文時侯的寵愛天下皆知,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文時侯放著好好的侯爺不做,為何要冒著殺頭的危險來舉兵造反呢?
百姓們最擅捕風捉影,很快滄溟城中便流言四起,大約就是當今王上這王位本該是公子巫商的,王上為了王位,設計害死了自己的兄長云云。巫人向來對君王的德行很是重視,激憤之下,別說對抗叛軍,不少百姓還涌到城門口,毆打將士們,要求打開城門迎接文時侯大軍進城。
這次起兵雖然倉皇,但文時侯顯然是想趁劍北守軍未歸來之前,速戰速決。為彰顯仁德,做足面子,他煎熬的圍了一日一夜的城,次日天未亮,便下令強攻城門。攻城所用工具,不是別的,正是他負責督造的雲弩,足有十來輛。想來,是他在威虎軍中藏的私貨。
自文時侯起兵的消息傳來,巫王便徹日坐在垂文殿,不發一言,也不知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還是心被傷到了。
戍衛營左將軍狄申、右將軍懷墨在殿外急得團團轉,只能拉住晏嬰抱怨:「如今城內人心惶惶,我等是內外交困。那雲弩雖不及當年破雲弩威力大,可畢竟得了延氏後人指點,殺傷力不容小覷,不過半日,已有數百名將士折在弩下。再這樣下去,這城門遲早要被他們給攻破。」
晏嬰何嘗不急,嘆道:「王上這次怕是被傷透了心,才會如此情狀,老奴又有什麼辦法?眼下,怕也唯有一人能喚醒王上了。」
兩人急問:「何人?」
晏嬰又是一嘆:「自然是子彥公子。」
狄申和懷墨恍然,道了謝,急忙又趕去找子彥商議應對之策。
文時侯謀反,著實出乎宮人們的意料,因懼怕叛軍攻入城內,宮人們忙完手裡的活計,都早早的回屋休息,不敢在外隨意走動。
緊急時期,原本守衛西苑的禁衛已被獨孤信抽調到更重要的地方,西苑徹底成了無人問津之地。等夜色稍深時,幾道黑影卻閃了進去,輕車熟路的摸到思戾殿內,不斷用手指敲擊著地面,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咔——」極輕的一聲響動之後,黑影們迅速閃開,點亮火折一看,只見墨玉鋪就的地面忽然凹下去一塊,露出一個洞口。
一人舉著火折湊過去,只見墨玉地板下,赫然是一個極深的地下鐵牢。牢內,一個青衣男子正催動劍氣,不斷的擊打四周牢壁,形容癲狂,連身上的衣袍被劍氣割得七零八碎都沒有察覺。
等察覺到頭頂動靜和火折的亮光,青衣人先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繼而欣喜若狂,提劍便飛掠而出,激動的扳住黑影肩膀:「你們是何人?」
黑影恭敬道:「是照汐首領得到了消息,讓我們來解救離俠的。」待抬起頭,看清那青衣人模樣,卻是一愣。
形銷骨立,雙頰凹陷,眼圈烏青,外加一拉差亂糟糟的鬍子,不過短短數日,昔日風度翩翩的西楚第一劍客竟然淪落至此。
自被困在那座暗無天日的地下鐵牢,離恨天便隔絕了一切音信,此刻,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太多的話想說,一時間倒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問:「我被困在此地多久了?」
黑影大約算了算,道:「半月左右。」
半月?!離恨天一懵,急問:「劍北戰事如何?」
那黑影似早知他有此一問,便道:「巫軍大勝,不日將班師回朝。」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道:「這是首領寫給離俠的親筆信。」
離恨天迫不及待的拆開信,閱完,身體一晃,雙手劇烈顫抖起來。
「此地不宜久留,首領說過,離俠閱過信后,當立刻動身去劍北,萬萬不可耽擱。」黑影擔憂驚動附近的影子,急聲催促。
離恨天紅著眼道:「我自然恨不得生出雙翅,立刻飛到劍北。可走之前,我必須先殺掉一個人,方能解心頭之恨!」
語罷,便欲攜劍衝出去。眾靈士一驚,方才那黑影眼疾手快的擋住他去路,急道:「巫國文時侯舉兵謀反,隨時可能攻入城內。為了阻擋叛軍,眼下巫王宮幾處重要的宮殿,防守都十分森嚴,萬一再橫生枝節,只怕要因小失大!」
這消息委實令人猝不及防,離恨天消化片刻,譏諷一笑:「也罷,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些苦果,便讓他們一顆顆咽下去罷。」
離開前,他依舊不顧阻攔,欲去芷蕪苑探望一眼雲妃,可惜,院中燈火俱滅,苑外又有重兵把守,他不敢再耽擱,只得忍痛往宮外奔去。
待荒蕪的西苑徹底安靜下來時,暗處卻緩緩走出一個白衣少年,身後跟著刑使金烏。
見狀,金烏忍不住問:「閣主體內的夭黛之毒,只有離恨天能解。閣主為何要刻意走漏消息,引他們過來救走離恨天?」
子彥眸中沉滿悲涼,只默默凝視著那座黑黢黢的思戾殿,喉間酸脹,發不出一語。
金烏愈迦納悶,子彥醒過來之後,統共不過幹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把血狐抓緊了血獄里,親手從他的左臂上剜下一塊肉,命影子拿了燒得通紅的烙鐵,生生把傷口烙住,再生生剜掉疤痕,繼續烙,如此反覆。血狐那慘烈的叫聲,現在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第二件就是放了離恨天。
第一件他不用想也明白,第二件他卻百思不得其解。
「嗖——」
青嵐叼著根枯草,百無聊賴的靠在石壁上,正瞄準半空中的鳥兒,投出第九十八顆石子。自那夜險些被九辰一支暗箭擦著脖子,他便立志要練好這門絕活。
可惜,那石子還沒擦著鳥兒的翅膀,便被鳥兒輕巧的躲過。似乎為了示威一般,那鳥兒沖他嘰嘰喳喳亂叫一通,才拍著翅膀歡快飛走。
青嵐齜牙咧嘴,沖那鳥兒做了個鬼臉,習慣性的往身後瞥了一眼。
在劍北,本應是天寒地凍的季節,連岐水那樣的大河都結了冰,此處山坳間,卻有一股活泉,輕柔的流淌著,與周遭光禿禿的大山分外不搭。水面騰著白煙,散發著濕潤氣息,想來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溫泉。許是受溫泉滋潤的緣故,山坳間的樹木都還是青碧之色,鬱郁森森,生機盎然。
泉水旁邊的石頭上,端坐著一個黑袍少年,面如美玉,神色從容,一雙黯淡的黑眸在氤氳水汽的滋潤下,緩緩染上一層朦朧水色,依稀還如昔日那般明亮。石頭旁邊,一個素衣少女正掬了把清水,沾濕手中玉梳,耐心的替那少年梳理肩后的烏髮。
遙遙望去,恍若神仙眷侶。
青嵐暗暗撇嘴,這麼刁鑽的地方,也虧得他們能找到。不過,洗個頭梳個頭都要花這麼大半天時間,會不會時間忒久了點?
正想著,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季劍穿著件束袖白袍,策馬從上面山道奔了過來。
因為新兵營那樁舊怨,青嵐向來和季劍犯沖,兩眼一翻,權當做沒看見,季劍已翻身下馬,徒步朝溫泉這邊走來。
自從整理完那份朱簡,九辰彷彿再無牽挂,不僅把所有軍務都交給穆寒等人處理,連來往情報也不再插手過問。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獨自悶在帳中,只偶爾會讓青嵐扶他在帳外透透氣,直到某日傍晚,幽蘭自風國歸來,他才終於肯走出帥帳,徹日在山林間流連。
季劍怔怔望著泉水旁一對璧人,不知不覺,已紅了眼眶。早在看到那份朱簡時,他便明白了一切。他知道,昔日那個曾與他縱馬長歌、立下劍指九州誓言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日他縱聲大哭,不僅是因為悲痛,更因為愧疚和自責。他驀然發現,他們相交數年,九辰似乎對他甚至整個季氏的一切都明察秋毫,他卻根本不了解九辰的一切。因為那層身份,他始終無法放下芥蒂,去問一問他當年為何要冒名從軍、投入季氏麾下?聽聞帝王之家最是無情,他幼時過得又如何?為何短短數月,他身體狀況會變得如此之差?他雙目失明,究竟又是因為什麼?巫王是否知道這一切?若知道,為何還會狠心派他出征?朝堂中關於易儲的傳言,到底有幾分可信?
作為他的好兄弟,他的一切,他都無從回答,他甚至不曾到他的府邸去做過客、瞧一瞧他時常提起的那些奇關異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