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14
換血之法,是巫族失傳已久的解毒方法。
施法者首先要沐浴焚香,禱告天地神靈,得到肯定的指示之後才能布陣換血。
由於子彥情況危急,隨時可能斃命,太祝令便省了禱告這一環節。大約是因為天地間的神靈們都很忙,他通常要禱告一日一夜才能得到某位的答覆。
祭殿之中,點著九九八十一根明燭,通明如晝。兩個昏迷的少年躺在巨大的圓形血陣之中,相距不到兩米。第一根血紅色的絲線,從左側白衣少年的左腕里穿入,並由右側黑衣少年的左腕間穿出,將兩具身體連接在一起。第二根紅線,則從黑衣少年的右腕穿入,從白衣少年的右腕穿出。紅線的兩端,皆被種進兩人的手臂之中。
這是巫族特有的「血線」,專門用來引血。黑衣少年的左胸處,還插著一柄匕首,無柄,刃部薄如蟬翼,名為「葯匕」,由巫族奇葯淬鍊而成,專克血液之毒。
葯匕和血線的端頭相連。換血時,先通過第一根血線,把白衣少年體內的毒血引到黑衣少年體內,經過葯匕解毒之後,再通過第二根血線,把乾淨的血引回白衣少年體內,整個過程需耗時一夜才能完成。
巫王龍體貴重,身系一國安危,確實不該輕易涉險,由世子來換血倒也合情合理。九辰重傷未愈,還發著低燒,內力也很薄弱,太祝令對他的身體狀況不太滿意。不過,身為太醫令的景衡檢查之後,卻道無妨,又給九辰連灌了三碗湯藥,太祝令這才敢放心的把九辰放入血陣。
祭殿外,巫後端靜的站著,雪容泛白,鳳目清冷決絕,死死的盯著緊閉的殿門。剛從昏厥中醒來的雲妃,聽說換血之事,來不及梳妝,便由珊瑚扶著,急急趕來祭殿這邊。
見巫后素麵朝天,簪環未戴,只披著件單薄的淡青蜀絲披風站在殿外,雲妃立刻奔過去,撲倒在巫後跟前,含淚感激:「王后深恩,臣妾無以為報。日後,王后但有吩咐,臣妾做牛做馬、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巫后冷冷挑起眼尾,看也不看雲妃一眼,鳳目中隱有嫉恨。
遠處,乍然響起內侍尖細的嗓音:「王上駕到。」隔著凄冷暮色,隱約可見一個威嚴身影,正大步流星的朝祭殿走來。
雲妃正焦灼不安的盯著殿門,一雙素手,已輕輕將她扶了起來。
「妹妹此言差矣。」巫后瞬間換了張端靜面孔,不由分說的扶起雲妃,自己反而悄悄拭掉面上淚痕,對著雲妃緩緩跪下,滿腔都是苦澀:「本宮還要指望妹妹憐憫,給本宮一條活路。彥兒是個孝順乖巧的好孩子,本宮喜歡還來不及,怎會下毒去害他?今日,本宮讓子沂為彥兒換血清毒,就是要向王上和妹妹證明本宮的清白。」
雲妃大驚失色,忙用力去扶巫後起來,怎奈巫后是鐵了心要在她面前展示這認罪的誠意,任她如何用力,巫后都不肯起身。
巫王已帶著晏嬰闊步走至殿前,見巫后屈尊降貴跪在雲妃跟前,淚痕猶在,形容凄慘,心頭便抑制不住的泛起一陣厭惡。
巫后似剛反應過來巫王駕到,忙轉身行禮:「臣妾見過王上。」
「沒有孤的命令,誰准你擅自做主將世子放入血陣?!」
巫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幽深的墨眸,凌厲如刀,寒得滲人,直接飛起一腳將她踢開,朝祭殿走去。
巫后大驚,顧不得疼痛,便爬過去抱住巫王雙腿,凄聲道:「太祝令正在施法,王上萬萬不能進去!」
巫王哪裡肯聽她的話,用力一踢,將腿從她懷裡□□,沉聲吩咐晏嬰:「開門!」
「老奴遵命!」晏嬰早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聽了巫王吩咐,捋起袖子便要推開殿門,只盼著一切還來得及。
雲妃愣愣的看著眼前情景,不知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景衡恰好從殿里出來,險些與晏嬰撞了個滿懷。見巫王要進去,景衡忙阻止道:「血陣已經啟動,王上若貿然進去,只怕會驚擾了太祝令施法,後果不堪設想。臣斗膽懇求王上,在殿外耐心等候。」
晏嬰急得團團轉,不停的踮著腳往殿里看,可惜,除了憧憧燭火,他什麼也看不見。不等巫王開口,便迫不及待的問:「那殿下情況如何?經得起那血陣的反噬么?」
景衡道:「晏公放心。入陣前,我已經給殿下服用了安神凝氣的湯藥,不會有大礙的。」
聽景衡這麼說,不僅晏嬰,連巫王也稍稍鬆了口氣。畢竟,子彥隨時有性命之危,若能在不傷害換血之人的情況下,順利解了子彥體內的夭黛之毒,倒也是好事一樁。
祭殿內,太祝令閉目端坐在血陣之上,口中念念有詞,手裡一柄長劍,泛著血色光芒。連接著兩個少年的第一根血線中,鮮血緩緩流動,子彥體內的毒血,正沿著血線流入九辰的體內。
九辰胸口插的那把血匕,遇到毒血,紅光大盛,開始發揮清毒的作用。那血匕距心口只有一寸,紅光一起,九辰立刻痛苦的掙紮起來,五官因極度的痛楚而微微扭曲。可惜,他手腳皆被鐵環緊緊扣在血陣里,任如何掙扎,也無法撼動那血匕分毫。
殿外,巫王、巫后和景衡等人正焦灼的等著,一個青袍內侍,忽然跌跌撞撞的奔至祭殿前,跪到巫王面前,抽泣著稟道:「王上!大事不好了!文時侯掉進了采綠湖裡,生死未卜!」
巫王大驚,厲聲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內侍哭得上次不接下氣,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慌得:「侯爺說要去湖底給王上采寒疾草,奴才們怎麼攔也攔不住。侯爺在腰間拴了根繩子,讓奴才們在岸邊拉著,以防落水。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拿繩子突然斷了,奴才們在岸上喊了許久,侯爺都沒應聲。」
「混賬!」
巫王低吼一聲,聽得心驚肉跳。此事來得猝不及防,那采綠湖極深極冷,子玉又不識水性,萬一出了意外,他要如何同商王兄交代!
巫王不敢深想下去,立刻吩咐晏嬰:「你去傳孤的口諭,讓獨孤信以最快的速度到采綠湖救人!」
「老奴遵命。」事態緊急,晏嬰只得趕緊應命,可眼睛依舊忍不住往祭殿方向望了一眼。巫王何嘗不知他的心思,便冷著臉,半嘲半諷道:「有王后和景老在,定會保世子平安。」
語罷,他也望了眼祭殿,便急急朝采綠湖方向趕去了。
巫后嘴角滑出一抹冷笑,待巫王離去后,她和景衡使了個眼色,便道:「本宮實在放心不下世子,可否站在陣外遠遠瞧一眼?」
雲妃見狀,急忙握住巫後手臂,婉柔勸道:「姐姐,景老方才說了,若擅自進去,會打擾太祝令施法,咱們還是在外面等著罷。」
巫后一把甩開她手臂,鳳目凌厲:「本宮要做什麼,哪裡輪得到你置喙!本宮的兒子在裡面受罪,你自然不懂本宮的苦楚!」
雲妃沒先到巫后態度反轉的這麼快,她本就心懷愧疚,聽巫后這麼說,愈加過意不去。
祭殿內,隨著越來越多的毒血沿著血線流入九辰體內,太祝令手中長劍一轉,念了聲「開」,便啟動第二根血線,準備讓乾淨的血沿著這根血線重新流回子彥體內。
這個過程跟啟動第一根血線類似,只要血線一開,血便會從九辰手腕間流出去,沿著血線迴流至子彥體內。
可出乎太祝令意料的是,他念完口訣之後,第二根血線雖然開了,可九辰體內的血,並未順著血線流回去。太祝令只能又加了重口訣,九辰痛苦的皺起眉毛,手腕間,依舊沒有血流出來。
這下,太祝令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年輕時,曾多次用這方法替人解毒,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莫非,如今他年老體衰,念個口訣,威力也大不如前了么?太祝令只能又加了一層口訣,默默祈禱這血趕緊流出來。
三重口訣加身,九辰只覺全身骨頭都要被撕裂,胸口那柄血刃,也劇烈的震動起來。一聲慘烈的呻|吟聲,破喉而出,那少年猛然挺直身體,又猛然墜落地面。
「噗!」
一口濃稠的血,從太祝令口中噴出。太祝令陡然睜開雙目,手中長劍砰然墜地。若血陣半途合住,只怕陣中的兩個少年都要沒命。太祝令大喝一聲,將長劍插入地面,念訣穩住血陣。
血,依舊沒有流出來。太祝令驚訝的發現,九辰的手腕間,有淡青色的光芒,時隱時現。難道,是這道青光阻住了血線么?太祝令驚疑不定的起身,走到血陣之中,俯身查看。
一個青木狀的淡綠色圖案,呈半透明狀,浮在九辰的右腕間。一根根綠絲如細枝般,從青木中散出,緊緊纏住了血線。
「這……這是青木圖騰?!」
太祝令驚得跌落在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九辰:「難道,他才是——」
話音未落,一柄閃著寒光的匕首,從他頸間穿過,帶出一道血霧。年邁的太祝令來不及驚呼,便氣絕倒地。
巫後站在後面,手裡還握著那柄滴血的匕首。景衡隨後趕來,見狀驚呼,痛心道:「王后這是做什麼!」
巫后目光狠厲決絕,顫聲道:「他知道了那個秘密……」
景衡大驚,低頭間,也看到了九辰手腕間的那個淡青色圖案,面色唰的慘白:「這是——」後面的話,他已然不敢說出來。
巫后冷冷挑起嘴角,捉起匕首,就要刺向九辰腕間。景衡暗罵了一聲「瘋子」,眼疾手快的攥住她的手,急道:「王后不能這麼做,他會沒命的!」
「你難道沒看見嗎,有這圖騰在,鳳神之血,就沒辦法流到彥兒體內!」巫後用力掙扎,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阻止本宮的好事!」
景衡目露痛楚:「臣做過太多錯事,不能再害一條無辜的性命了。」說罷,他似下了決心,手中銀光一閃,巫后便暈了過去。
祭殿外,雲妃見巫後進去,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正焦灼的張望著,身後忽然有人喚了聲:「雲妃娘娘。」
雲妃一驚,回過頭,只見一個素衣少女,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幽冷的夜色中,正是幽蘭。
子彥和幽蘭定下婚約已有兩年,幽蘭卻從未主動探望過雲妃。兩年來,這還是雲妃私下裡第一次見到幽蘭,她只當幽蘭是來看子彥的,便道:「不用擔心,太祝令正在施法,彥兒會沒事的。」
幽蘭聽完,什麼也沒說,只是客氣的點頭為禮,竟是舉步朝祭殿里走去。雲妃一驚,急道:「你不能進去。」可那**少女置若罔聞,步履如風,瞬間便閃入了殿內。
珊瑚見狀,忍不住道:「娘娘,這王后只關心世子安危,萬一出點什麼事,恐怕不會顧及子彥公子性命。娘娘不如也進去看看罷!」
雲妃覺得珊瑚說得有理,點了點頭,也急忙朝祭殿內走去。
殿內的景象,的確險些嚇得雲妃暈過去。太祝令已橫死在血陣中,巫后也昏厥了過去,景衡正將巫后扶到椅子里坐下,查看她情況。
兩個少年,依舊閉目躺在血陣里。雲妃立刻撲到子彥身邊,見他雙目緊閉,唇間一點血色都沒有,不由驚慌起來。
最讓雲妃驚訝的是幽蘭。此刻,那素衣少女,正靜靜的半跪在九辰身邊,用力的拔著那少年左胸里的血匕。
由於那血匕無柄,握匕的那隻玉手,已被割得鮮血直流,可幽蘭卻毫無知覺般,依舊在灌注全力拔著,清眸異常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