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9
離開蘭台後,子彥沒有回芷蕪苑,而是獨自去了詔獄。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跟雲妃解釋碧城的事。此事,註定要成為他們母子間的一道深溝,怕是永遠也消除不了了吧。
當子彥一襲白衣,出現在詔獄門口時,李龍李虎兩兄弟暗暗腹誹,這巫王宮上到王上,下到公子王孫,怎麼都喜歡在晚上辦事?難怪這深宮總有許多不可為外人道的秘聞。
狹小的審訊室里,南央一身囚衣,傲然而立,目光凜凜不可侵犯。
子彥命人去掉他手腕和腳腕的鎖鏈,親自搬來一把木椅,請南央坐下。
南央冷冷甩袖,撩袍落座,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對面的白衣少年一眼。
子彥也不在意,等南央落座之後,才自顧在對面一張木椅上坐下。獄卒識趣的給兩人都端了碗熱茶,便退到外面守著。
子彥低眉摸著茶碗,目光淺淡,悠悠道:「南相可能還不知道,父王已任命我為此案的主審官。」
南央陡然睜大眼睛,憤恨的看向他。
「我既然有辦法栽贓南府,也一定會有辦法讓南相坐實這謀逆之罪。畢竟,令公子的身份,可比什麼證據都有說服力。」
「你——!」南央怒急攻心,幾乎要氣得吐血:「你明明答應過——」
這次冤案,他鋃鐺入獄,寧願自己背下黑鍋,也隻字未提子彥在相府藏匿雲弩的事,一是顧忌子彥知曉南雋身份,二是因為子彥當初那一諾。幾日案審下來,他再憋屈再感傷,也牢記著這一點。他萬萬沒想到,子彥竟會說出這等話。
「我是答應過南相,要保住令公子性命。」子彥略一抬眸,有些遺憾的道:「可我還答應了一個人,要取南相性命。」
頓了頓,他又自嘲般笑了笑:「可如今,還有一人,甘心用自己的前途來換南相清白。我既不想讓南相失望,又不想讓他們失望。若是南相遇到這等情況,會如何處理?」
南央一驚,朝中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他猜不出來,可甘願為他放棄前途的,難道是季侯?不對,若是季侯,恐怕還不足以令巫子彥動心,那就是——世子!
南央怒意驀然凝在面上,半晌,認命般嘆了口氣,無驚無怒道:「清白於南央而言,比苟活更重要。你深夜來此,想必已有對策,又何必再問一個將死之人?」
子彥終於從茶碗邊上抽回手,勾唇淺笑片刻,指間已多了一粒黑色藥丸:「此藥名為「半月眠」,服後半月,氣絕長眠,不會有絲毫痛苦。它沒有解藥,南相須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南央悲聲長笑,目中隱有水色,愴然道:「半個月,足矣。」
說完,他毫不猶豫的奪過那粒藥丸,就著茶水,送入口中。
子彥起身,對著南央,恭施一禮,目光飽含敬意:「此案,子彥定不負南相之願。」
第二天,巫王早早起來批複奏簡,還沒顧上吃早膳,內侍忽然來報,雲妃求見。
這兩年,隨著巫王對子彥恩寵日盛,雲妃在宮中的地位也越來越有穩固。不過,雲妃性清閑淡,不喜爭鬥,既不恃寵而驕,也不主動邀寵,除了偶爾操持一下宮宴,便日日在芷蕪苑吃齋念佛,倒是這後宮的一股清流。
這幾日,雲妃難得來垂文殿,巫王一怔之後,便道:「讓她進來罷。」
許是這兩日擔驚受怕沒睡好的緣故,雲妃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巫王命內侍傳來早膳,隨口問道:「愛妃吃早膳了嗎?」
雲妃輕輕搖頭,垂眸答道:「尚無。」
巫王一笑,便攬起她香肩,墨眸轉動著光華:「那就在這兒一起吃吧。」
這樣親昵的動作,他們之間,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雲妃眸色微漾,身體依舊杵在那兒,沒有移動半分。
「臣妾最近胃口不好,恐怕會打擾王上興緻。」
雲妃卑恭的請罪,言外之意,就是婉拒了巫王的提議。
這麼多年,還是如此不解風情、不知應變啊。
巫王略皺了皺眉,有些不悅,面上卻依舊和顏道:「愛妃有話就說吧。」
「臣妾謝王上寬宥。」
這宮裡,論遵德守禮,進退有度,沒幾個人能比得上雲妃。
巫王用鼻音嗯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雲妃臉上波瀾不驚,說出來的話,卻很有些重量:「臣妾斗膽,懇求王上看在彥兒這兩年立過不少功勞的份兒上,給他封個侯罷。」
巫王眼裡的溫情瞬間煙消雲散,瞧瘋子似的瞧著雲妃,怒道:「你胡說些什麼!這是你自己的主意罷?」
雲妃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毫不畏縮,道:「這既是臣妾的主意,也是彥兒的想法。他不好意思來跟王上說,只能臣妾來說了。」
「世子再過兩年,就該及冠了,彥兒封侯,是遲早的事。現在早些封了,他還能提前熟悉一下封地的情況,為日後建功立業做準備,更好的報效王上和巫國。」
巫王怒極反笑,上下打量著雲妃,點評道:「孤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孤的後宮里還有你這樣有膽魄的女人。」
「王上謬讚。」
雲妃雪白著臉,不軟不硬的語氣,讓巫王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巫王也懶得與她糾纏,哼道:「給公子封侯,乃國之大事,豈是你一個婦人能說了算的?」
頓了頓,他冷冷抿起嘴:「你也該知道,如今各國都視鳳神血脈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孤豈會讓彥兒去封地,任人宰割?」
這消息經過芣蘿添油加醋,傳進巫后耳中,巫后當即氣得摔了手中玉梳,渾身顫抖道:「這個見識淺薄的賤人!彥兒的前途,遲早要毀在她手裡。」
芣蘿立刻奉承著問:「王后,咱們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雲妃興風作浪。王上這次沒答應,指不定哪天被她軟磨硬泡久了,就不小心鬆了口呢。」
「你錯了。我擔憂的,並不是王上。憑他對西陵語那份痴情,他一定會扶彥兒登上王位。」巫后心緒有些複雜,既嫉妒又氣憤:「我真正擔心的是彥兒。他對雲妃感情很深,萬一雲妃用妖言蠱惑,令他迷失心智,喪失鬥志,我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局面,可就都白費了。」
芣蘿向前傾了傾身子,目光狡黠,低聲問:「王后,雲妃那邊可要奴婢……」
「不必。」巫后最難得的,就是這份冷靜持穩,她冷冷笑道:「自從上次我去雲妃宮裡要了一次人,彥兒防我防的甚緊,生怕我再去害雲妃。我若真動了雲妃,只怕,會影響到我們母子情分。更何況,想要逼得彥兒徹底絕情斷義,那癥結,也不在雲妃身上。」
芣蘿跟了巫后這麼久,一聽這話,便明白了過來,越發謹慎的接話:「王后的意思是——世子?」
巫後端靜的玉容之上,果然浮起一抹狠毒之色:「本宮聽說,世子這幾日在垂文殿討巧賣乖,不僅冒死去采綠湖底為王上采寒疾草,還親自服侍王上洗腳,很得王上歡心。這份隱忍和心計,也不知是隨了誰?這狼崽還沒長大就學會了咬人,本宮若不趁現在除了它,遲早有一日,彥兒會被它咬傷。」
這話有些敏感,芣蘿識趣的閉上嘴巴,沒敢接話。王后已說得如此隱晦,她一個奴婢,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問「咱們該用哪種方法除掉世子。」
巫後端然不語,這時,宮婢忽然來報「王后,文時侯來了。」
文時侯?
巫后鳳目一挑,有些意外,待沉吟片刻,卻笑著吩咐:「請侯爺到暖閣喝茶,本宮馬上過去。」
綵衣侍女應了聲「是」,便挑簾出去了。芣蘿奇怪的問:「王后,章台宮和玉珪殿向來沒有往來,他來做什麼?」
巫后悠悠一笑,目光深長:「也許,是給本宮送東風來了。」
子彥接手南府之案后,案審進展十分的快。江淹第一次作為此案的嫌疑人被提審,也許是血鳳被抓,終於令他感到大勢已去,江淹親口承認是他指使血鳳在寒衣節那天截了雲弩,並讓血鳳偷偷放到南府的荷花池裡栽贓南央。
人證物證俱全,幾番刑訊下來,血鳳大呼冤枉,就是不肯認罪,堅稱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在陷害他,並直言這陷害他的人就是子彥。更令人咋舌的是,血鳳竟然還說雲弩是子彥指使他劫的。
如果血鳳剛被抓起來時,這麼說,或許還有些分量。可現在子彥當上了主審官,他作為一個嫌疑最大的人犯,來說這話,未免有挾私報復之嫌。
於是,子彥連眉都沒抬,只輕飄飄道了句:「我看龍衛是燒糊塗了罷?龍衛叛逃兩年,只怕忘了犯人公然報復主審官是什麼後果?」於是,可憐巴巴的血鳳便被拖下去悶打了一百杖。那些獄卒下手倒也狠,直接給血鳳打成了內傷。
可血鳳一直不認罪,也不是個事兒,朱轅甚是頭疼的問子彥:「再這樣下去,此案恐怕永遠都結不了案了。」
子彥眉目淡然,毫無急色,唇邊勾起一抹清淺笑意:「無妨。此人蟄伏暗血閣多年,心志堅毅也屬正常。我們再找一次證據,若血鳳罪行確鑿,就算他死不認罪,也難逃國法重責。」
朱轅正困惑他說的證據是什麼,便聽子彥道:「若真是血鳳劫的雲弩,當日,負責押送雲弩的三員大將定然與他交過手。現在,他們三人就關押在詔獄之中,只要一試,便能知道結果。」
子彥徐暮找到兩名武功高強、和血鳳身量類似的禁衛,穿上囚服,扮成犯人。他特意命人滅掉燭火,讓三員大將在黑暗中分別和這三人交手,讓他們來判斷哪個是劫走雲弩的那個犯人。
習武之人,對一招一式都極為敏銳。師鐵、宗玄等三人連打三場,很快也指認出,血鳳確實是那日和他們交過手的一名蒙面刀客。
有了這份證詞,血鳳無論如何是再無翻身之地了。
子彥和血鳳一起到垂文殿向巫王彙報此事。巫王本就恨極了端木族安插這樣一個內應在他身邊,再加上吳妃之事,更是把血鳳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揮,直接批了凌遲之刑。
結案的當日,除了被「杖斃」的南福,左相南央連同南府眾人皆被無罪釋放。只是,南府的下人,不少都死在了刑訊之中,還有的病死獄中,倖存下來的也是一身傷病,令南央頗為傷感。
這次能將血鳳定罪,死士營和破虜營三員大將也算立了份功勞。外加上子彥求情,巫王將三人叫到垂文殿訓斥了一頓,便放他們回威虎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