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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12.25

  大約半個時辰后,巫子玉才抱著兩冊厚厚的《洗冤錄》回來,大冷的天,累得滿頭都是汗。


  他一邊揉著兩條酸脹的小腿,一邊抱怨:「下次再有這樣的好差事,王上還是找旁人罷,子玉兩條腿都快跑斷了。」


  巫王無奈搖頭,嘆道:「孤像你這麼大時,帶兵逐敵千里,能三日三夜不下馬鞍。你小小年紀,走了這麼點路就累成這樣,等老了可怎麼辦?」


  巫子玉面露委屈,道:「子玉就想好好當個紈絝子弟,羨煞旁人,王上要是嫌棄子玉,子玉就從宮裡搬出去,回侯府住,省得礙了王上的眼。」


  巫王輕哼道:「你呀,如果肯把這嘴皮子功夫,稍微用到正事上,商王兄留下的功業,也能後繼有人了。」


  一聽提起巫商,巫子玉立刻可憐巴巴的低下頭,咬著嘴唇道:「我可不想像他那樣,整日打打殺殺,一年裡倒有十個月不沾家,說走就走,死的時候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他是這天下最不負責的父親。」


  說到最後,他聲音悶悶的,似有哭音。


  巫王本來還想教訓他兩句,聽到後面,也心軟了,便將文時侯拉到身邊,有些悵惘的道:「商王兄以身殉國,巫國的百姓,都會記住他的功績。你身為他的孩子,應當以他為榮,怎能有如此想法?」


  巫子玉低低抽泣了一聲,點頭應道:「子玉知錯。子玉只是一想起幼時,別人都有父有母,只有子玉是個孤兒,到哪兒都要受別人的欺侮,就覺得委屈。」


  巫王愧疚更深,忙將這紫衣少年攬進懷裡,輕拍著他肩膀道:「是孤做的不夠好,讓玉兒受委屈了。」


  巫子玉抽泣的更加厲害。


  過了會兒,晏嬰來報,司膳房派人送來了文時侯最愛吃的酥油茶,文時侯才從悲傷中緩過來,開心的吃茶去了。


  這是巫王吩咐過的,只有文時侯在垂文殿,有兩樣東西必要準備,一是紅燒鰣魚,一是酥油茶。晏嬰這事兒辦得甚是妥帖,這也是巫王十分信賴他這個內廷總管的原因。


  趁著文時侯吃茶的時間,巫王大略翻了翻那兩本《洗冤錄》,又仔細看完今日案審的供詞,之後便道:「把那麼大的五個鐵箱子,放到荷花池底,不是一個小工程。南府那麼多下人,怎麼可能毫無察覺?依孤看,你們不妨細細拷問這些下人,總能尋到蛛絲馬跡的。」


  巫子玉聽得眼睛發亮,舌頭一卷,趕緊把碗邊舔乾淨,滿是崇拜的道:「王上英明神武!簡直就是斷案神手!」


  巫王又道:「另外,傳孤的旨意,開審之前,南府下人全部要分開關押,防止他們串供。」


  巫子玉精神抖擻的應道:「是,子玉遵命!」


  文時侯離開后,晏嬰才走進殿來,躬身稟道:「王上,詔獄的劉掌簿已在偏殿等候多時,王上可要現在見他?」


  巫王想起巫子玉委屈的眼神,忽覺有些不忍,沉默良久,終是擺了擺手:「罷了,讓他回去吧。」


  晏嬰張了張嘴巴,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躬身應是,去打發那劉掌簿走。


  寢殿內,熱氣逼人,寬大的龍床周圍,擺放著四個大熏爐,圍著床上那個依舊昏迷不醒的俊美少年。


  因為冰席的緣故,九辰背後那道未愈的刀傷,又長出許多凍瘡。景衡用甘草水清洗完傷處,先敷上一層治療凍瘡的老絲瓜炭粉,又敷上治療外傷的藥膏,用紗布一層層包紮好。


  處理完傷口,景衡便開始行針,替九辰驅散寒氣,壓制住他體內刺心草的毒性。巫王從前殿過來時,景衡正在行最後一遍針。


  見九辰依舊昏迷未醒,巫王只能按捺著,等景衡行完針,急問:「世子情況如何?」


  景衡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能不能活過弱冠之年,就看殿下的造化了。」


  巫王遽然變色:「你、你胡說什麼?」


  跟著後面的晏嬰,聽完這話,悄悄抹了把淚。


  「老臣言盡於此,望王上善自珍重。」


  景衡拱袖施了一禮,便收起藥箱,自顧帶著葯童離去了。


  巫王感覺心好像被人挖了一塊,空落落的,便緩緩坐到床邊,伸出手,摸了摸那少年的額頭。


  依舊滾燙的厲害。


  在暖爐的熏烤下,少年原本蒼白的雙頰,泛起淡淡的紅色,細密的汗珠,不斷沿額角淌流在錦被和身下的褥子里。唯獨雙唇,因為發熱的緣故,乾裂的厲害。


  巫王見九辰身上穿的,依舊是那件昨夜濕透的黑袍,雖然已被熱氣蒸干,但衣袍上卻結著一層白色的汗漬,不由擰眉:「怎麼不給世子換件衣袍?」


  左右內侍面面相覷,惶恐難安,不知該如何回答。


  巫王正要發怒,晏嬰上前一步,躬身稟道:「王上,這殿中,只有文時侯和子彥公子的備用衣袍。沉思殿久無人住,老奴派人去翻過了,殿下舊日的幾件衣袍,不是太小,就是被老鼠啃得不成樣子了。要不,老奴現在派人去世子府找找?」


  他喉頭一酸,不忍再說下去。


  「不必了。」


  巫王抬袖擦掉那少年額上的汗珠,眉間難得攏上了一層溫意:「去找件孤舊時的衣袍,給世子換上吧。」


  晏嬰有些意外的望著巫王,渾濁的眼睛里,陡然迸出一層淚花:「老奴遵命。」


  他自覺失態,忙悄悄抹掉淚,眯眼笑道:「王上以前在世子府穿的那些衣袍,老奴都命人好好收著呢。」


  巫王點了點頭,讓他趕緊去找。


  九辰喜歡穿黑色衣袍,巫王年少時卻喜歡穿銀色。晏嬰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件黑色滾金邊的麟紋黑袍,趕緊拿到了寢殿。


  巫王一見那件黑袍,整個人都僵了一僵。


  晏嬰何曾敏覺,忙道:「老奴再去找一件。」說著,便拿著那件袍子轉身欲走。


  「給世子換上罷。」


  巫王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墨眸深處,卻埋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苦澀和悵惘。


  這是當年,他出使楚國時,先王特地命司衣坊給他裁製的新衣。他穿著這件衣服,陪楚王去巫山圍獵時,在神女樹下,第一次遇到了那個手挽強弓的紅衣少女。


  他鋪著百里紅妝,去巫山迎娶阿語時,寬大的喜袍里,穿的也是這件束袖滾邊黑袍。


  晏嬰指揮著兩個小內侍,很快就手腳利索的幫九辰把衣袍換好,衣袍寬窄長度,剛剛合身。巫王嘆了口氣,深深閉目,一股久違的追憶與傷逝之痛,令他心痛如絞。


  天快黑時,九辰依舊沒退燒。


  景衡來看了看,也是束手無策,只讓眾人耐心等著,按時給九辰灌湯藥。


  一頓晚膳,巫王食不知味,只吃了幾口,便讓人撤了下去。用完膳,他只批複了幾份重要的朱簡,就心神不寧的擱下筆,回寢殿去了。


  夜半時分,九辰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晏嬰大喜過望,忙端來一直溫在熏爐上的葯湯,舀了一勺,伸到九辰嘴邊,道:「這是退熱的葯,殿下快喝一口。」


  九辰一聞到苦澀的藥草味兒,便皺了皺眉毛,偏過頭,避開那勺子,緊抿起嘴角,不肯喝。


  晏嬰無可奈何,又不敢強灌,便準備把葯碗重新放到熏爐上溫著。


  一隻手,不知從何處伸了過來,直接撈走了那葯碗。晏嬰手裡一空,訝然抬頭,才發現葯碗已經到了巫王手裡。


  晏嬰趕緊自覺的讓開位置。巫王拿起勺子,不急不緩的攪動著烏黑的湯藥,然後直接將葯碗伸到九辰嘴邊,命令道:「把葯喝了。」


  九辰聽到這聲音,身體一僵,默了默,才轉過頭,悶聲道:「兒臣怕苦,父王能不能往碗里放一塊蜜餞?」


  巫王習慣性的擰眉,可乍一撞見眼前少年明亮如星的眸子,便硬聲道:「好。」


  晏嬰忙命小內侍取來兩塊蜜餞,準備扔進碗里,九辰卻皺起眉毛:「兒臣要父王親自放。」


  「好,好。」


  晏嬰尷尬的收回手,恭恭敬敬的捧起那兩塊蜜餞,遞到巫王面前。


  巫王:「……」


  就是子玉病了,最多哭鬧一場,讓膳房做些好吃的,也斷不敢對他提這種無理要求罷。


  也許是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九辰黑眸異常明亮的盯著巫王,滿懷期待,再看不到半絲往日里桀驁不馴的影子。


  巫王嘴角抽了抽,然後淡定的拿起那兩顆蜜餞,放到葯碗里,用勺子輕輕攪拌了會兒,復遞到九辰嘴邊,擰眉:「快喝了。」


  九辰似是嗅到了蜜餞的香甜味兒,嘴角微揚,半支起身子,自己端起葯碗,一口氣喝完了裡面的葯汁。


  晏嬰見巫王這一連串的喂葯動作做得甚是熟稔,不像是生手,訝然之餘,也誠心奉承道:「還是王上有辦法。」


  巫王剜他一眼,嚇得晏嬰趕緊地下了頭。


  主君的玩笑,還是開不得的。


  次日一早,湘妃便燉了解毒的黑豆甘草湯,來探視九辰。


  乍見到寢殿里擺的陣仗,湘妃點唇笑道:「這四個大爐子一擺,殿里溫暖如春。王上向來尚簡,這次為了殿下,可是下了血本了。」


  九辰燒還沒退,沒什麼力氣,但見是湘妃來了,還是讓晏嬰將他扶起來,靠坐在床上。


  湘妃一眼看到九辰身上的滾金黑袍,清冷的玉容,微微變色:「這、這是?」


  晏嬰眉心一跳,聯想起巫王昨夜反應,不由揣測,莫非,這件衣袍真有什麼來歷?

  九辰也滿腹狐疑,道:「這是父王舊時的衣服,娘娘識得它?」


  湘妃輕輕搖頭,目光,卻始終盯著那件袍子。


  見她如此,九辰也不再追問,只是越發懷疑起來,這湘妃到底是什麼來歷?她似乎,對父王的一些舊事很了解……


  不過,湘妃並非悲春傷秋之人,很快便恢復常色,並將湯交給晏嬰,囑咐道:「這是我家鄉的一個偏方,能解百毒。待會兒,你們趕緊趁熱喂殿下喝了。」


  晏嬰諾諾稱是。九辰趁機問:「不知娘娘的家鄉是哪裡?」


  湘妃眸底似覆了層霜雪,漠然道:「窮鄉僻壤而已,不值一提。」


  九辰略有失望,只能點頭為禮,道:「是子沂唐突了。昨夜,若不是湘妃娘娘出手相救,子沂恐怕也沒命躺在這裡。」


  湘妃褪去清冷,莞爾一笑:「這都是緣分。這王宮這麼大,殿下偏偏暈倒在了棲霞宮門前,又正巧撞在宮門上,驚動了值夜宮人,可見上天垂憐,也不忍心看著殿下落難。」


  九辰微揚嘴角:「無論如何,子沂都要感謝娘娘的救命之恩。」


  他知道,湘妃乃逆風之燭,靠近她的人,稍不留神就會燙到手,可他別無選擇。


  待湘妃離去,晏嬰遣退殿中內侍,有些不甘的同九辰道:「昨日午後,王上命文時侯去詔獄的卷宗室取了兩冊《洗冤錄》,事後,還讓老奴將詔獄的掌簿偷偷悄悄叫了過來。老奴估計,王上是想查驗文時侯取東西時,是否出示了黑玉令。」


  九辰瞧了眼他面色,冷笑:「可惜,最後父王又將那掌簿打發走了。」


  晏嬰大驚:「殿下怎麼知道?」


  九辰將那碗黑豆湯籠在手裡,輕挑嘴角:「打發走了才好。父王不敢查驗此事,恰恰證明他心中已生出懷疑,怕真查出什麼,無法面對。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會越長越大。」


  「再說了,我這位王兄心計過人。若父王真查出了什麼,現在去質問他,只怕也會被他巧言矇騙過去。萬一那掌簿已經被他收買,我反倒要吃下這個啞巴虧。」


  這一層道理,晏嬰的確沒有想透。想透之後,也不知該喜該憂。王上恐怕這一生都不會知道,其實,這位小殿下,才是最了解他的人罷。


  看著曾經驕傲張揚的少年,如今整日沉於算計,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晏嬰只覺心酸不已。


  「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九辰緊緊抿著嘴角,道:「自然是引水澆灌,讓那顆種子破土而出。」


  巫王剛用完早膳,徐暮便來到垂文殿,稟道:「王上,江淹醒過來了。」


  巫王懸著的心,稍稍放下,沉聲問:「可有盤問,刺殺他的是何人?」


  徐暮道:「屬下盤問半天,他只是表情木然的盯著牢頂看,一個字都不肯說。」


  巫王哼道:「也是,他要是這麼輕易開了口,就不是江淹了。」


  徐暮見巫王以手敲案,似在考量,也不敢出言打擾。


  過了會兒,巫王拿定了主意,唇邊溢出絲冷笑:「傳孤的命令,將江淹從詔獄接到明華台,吃穿用度,都按最好的安排。另外,再找兩個人貼身伺候。」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一年,感謝大家一路相伴,是你們的包容、支持和陪伴,讓我堅持到今天~尤其感謝那些跟了這篇文三年,無論我多麼龜速,都沒有棄坑的朋友們,萬千感謝,無以言表。


  新的一年,甜甜的開始,大話不多說啦,唯有勤奮碼字以報(我的目標:搞死渣巫,要寫甜文甜文~~)也希望大家能永遠開心幸福~和某蘭一起努力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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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跨年福利,本章留言,都送紅包,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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