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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不過晴了一日,那一盆被剪得只剩下根的綠衣,斷根處已發出小小的綠芽。巫後端靜的面上,凝著柔柔的暖光,不由伸出塗著丹蔻的纖纖玉指,細細撫摸那柔嫩的綠色。


  跟在她身後的芣蘿笑著奉承道:「王後果然厲害,竟能改變草木天性,讓這南方的嬌花適應北方的寒冬。」


  「草木和人一樣,都是有生命的。只要能更好的生存,還有什麼苦楚是忍不了的?」


  巫后看起來心情很不錯,連問話都比平日里輕柔許多:「那些內侍,都處理掉了么?本宮這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芣蘿恭敬的答道:「娘娘放心,明日,內廷的冊子上,就沒有他們的名字了。」


  「辦得不錯,不枉本宮如此信任你。」巫后頷首,又問:「可查出來,闖入禁室劫走孟梁的,究竟是何人?」


  「奴婢無用,尚無線索。」


  芣蘿惶恐告罪,見巫后眉尖一蹙,似有怒意,芣蘿眼珠子急急轉了幾下,忙低聲稟道:「不過,今日,奴婢處置那些內侍時,倒從一個人嘴裡聽到件可疑的事情。」


  巫后鳳目一挑:「說。」


  芣蘿左右看了看,才敢低聲道:「當時,奴婢帶人將孟梁綁入宮時,曾在飛鸞宮後面的小道上迎面撞見兩個人,他們閃得很快,奴婢沒看清面貌。可一個眼尖的內侍說,那是……那是……?」


  芣蘿咬唇,目光躲閃,似是害怕什麼,不敢說出來。


  巫后不耐煩的問:「是什麼?!」


  「是……是雲妃娘娘的貼身侍女珊瑚,和一個叫長安的小內侍。」


  「雲妃?」巫后撫摸綠衣的手一頓,鳳目漸漸轉冷,笑道:「不可能。這雲妃向來膽小怕事,能退一步絕不會進一步。她哪裡有膽量來破壞本宮的事?更何況,你不是說那劫走孟梁的人武功高強么?雲妃那樣柔弱的性子,還能花錢雇凶不成?」


  芣蘿道:「娘娘難道忘了,這雲妃雖然柔弱,卻有個很厲害的哥哥。公子整日與那離恨天混在一起,說不定,他們兄妹早已相認。」


  「奴婢聽說,這兩日,一到用飯的時間,雲妃便親自下廚,做上滿滿一大桌子菜,讓珊瑚去請子彥公子一同用膳。以前,也沒見這雲妃對公子這麼熱忱,該不會,是這雲妃察覺到了什麼,故意在拉攏公子罷?」


  她輕哼道:「這雲妃也太天真!王后和子彥公子血濃於水,骨肉情深,豈是她想離間便能離間的了的?」


  「不許胡說。」


  巫后陡然呵斥一聲,嚇得芣蘿連忙閉了嘴巴。不過,這些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攪得她有些心煩意亂。


  「你說的有些道理。看來,明日本宮得親自去雲妃宮裡問候一下才行。」


  巫后隨手將指尖一粒東西彈到地面,傲然揚眉一笑,走開了。


  芣蘿垂目一看,那地上,竟是一小段被掐斷的綠色嫩芽。


  積雪尚未消盡,太陽一落山,寒意從地表一絲絲滲出來,彷彿要將人的骨骼都凍酥。


  東陽侯強支病體,已在垂文殿前跪了將近三個時辰,膝下壓的白雪,先是融化成雪水,一見冷,又重新結成了泥冰。他雙腿連著棉褲在冰冷刺骨的雪水裡浸泡了大半日,兩條腿的皮膚都被泡得發白。此刻,褲管連著雙腿,都被凍結在了冰里,他面部和雙唇都透出不正常的烏青之色。


  「侯爺是大忠大勇之人,為什麼要像三歲小兒一樣,用這麼幼稚的伎倆,任憑別人指指點點?」


  低啞的少年聲音,驟然響起。季禮身體晃了晃,渾濁的雙目,被寒風吹得淚意模糊。


  他凝了凝神,抬起頭,才隔著殿前亮起的昏暗燈光,看清站在他斜對面的黑袍少年。


  九辰臉色異常慘白,嘴上雖說著狠話,眼眶卻微微泛紅,仔細一看,那雙如星辰般漆亮的眸子也在極輕的顫動著。


  季禮心中暗嘆,苦笑道:「一百條活生生的性命啊,加上南相一生清名,老臣不得不爭。」


  「若讓那耍毒計的姦邪小人得逞,冤案一起,這巫國朝堂,哪裡還有清廉忠義之士的立足之地!」


  九辰緊抿著唇角,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夜,道:「在鬼方國,有一個愛馬成痴的馭獸師,最愛搜集天下名馬,放到後院圈養。每年慕名去他家中買馬的人不計其數,他卻從來不捨得賣掉一匹。可突然有一天,這馭獸師得了失心瘋,殺掉了後院所有的馬匹。侯爺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季禮認真的聽著,牙關冷得直打顫:「為什麼?」


  九辰笑了笑:「因為,有一天,他最心愛的那匹馬死了。他傷心欲絕,日日癱在馬廄旁,借酒澆愁。可為那匹馬傷心的,不止有這個馭獸師,還有其他的馬。它們長年生活在一起,感情篤厚。於是,他後院的那些馬匹,徹夜哀鳴,哭著死去的那匹馬。馭獸師本就心情抑鬱,被這些馬兒的哭聲夜夜刺激,竟陷入瘋癲,一怒之下,殺光了所有的馬。」


  九辰把視線重新落在年邁的老侯爺身上,一雙攝人的黑眸,既悲涼又不甘:「難道,侯爺想逼得王上和這馭獸師一樣,殺光所有忠臣嗎?」


  季禮如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陡然清醒過來。跪了這麼久,他第一次感覺到膝下刺骨的寒意,折磨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九辰單膝半跪下去,伸出手,用內力一點點化開季禮膝下結起的泥冰,然後用力攙扶起已經凍得僵硬的老侯爺,道:「與其吃這份罪,侯爺倒不如去爭一爭主審官的位置。即使爭不上,也要儘力推舉一個不偏不私的人上去。」


  季禮注視著對面少年蒼白的雙頰,忽然牽動往事,慨嘆道:「殿下這麼明事理,千萬不要再做像老臣一樣的傻事了。」


  九辰知道季禮指的是他剛剛闖入垂文殿的事,眸無波瀾的輕笑道:「侯爺放心,我只是過來向父王辭行的,不該說的話,我半句都不會說。」


  季禮微微變色,道:「眼下,王上正與夜照使臣商議殿下和舒薇公主的婚事,婚事未定前,殿下怎可離開滄溟?」


  九辰又把手放到他雙膝上,用內力暖著兩條濕透的褲管,聞言,頭也不抬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離開。」


  將季禮送出宮門之後,九辰又原路折返。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去垂文殿等巫王回來,而是直接去了僻靜無人的采綠湖畔。


  寒冷的冬夜,采綠湖波光瀲灧的湖面也泛起幽冷的光澤。


  九辰撿了個隱蔽處,靠著樹默默站了會兒,便盤膝坐下,解開上身的黑袍,褪至腰間。少年單薄精瘦的背脊上,纏滿了白色的布條,不少地方,還滲著暗紅的血色。


  九辰咬牙,解開打結處,把這些布條一層一層的揭開。越是往下,布條上凝結的血塊越多,揭到最後幾層時,布條和皮肉緊緊的粘在一起,稍一用力,便會揭掉一層油皮。九辰喘著氣,額上,已布滿細密的汗珠。


  他用匕首割掉一部分佈條,便重新穿好黑袍,深吸了口氣之後,竟是趟著水,試探著朝湖水更深處走去。


  冰冷刺骨的湖水,觸及肌膚,起初是炸裂般的酷冷,很快,就能讓身體變得麻木沒有知覺。九辰拖著沒有知覺的雙腿,一直向前走,等到湖水沒過腰部時,他才停下來,半跪下去,讓湖水淹沒雙肩。


  這一片的湖水,四周長滿枯黃的蘆葦,很隱蔽,很安全。


  他輕輕閉上眼睛,起初,牙關打顫,身體劇烈的戰慄著。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這戰慄越來越輕,他俊美的面上,也似結了層冰似在,異常透明。就連那日日折磨他的刀傷,也好像突然體諒了他的疲倦,不再叫囂疼痛了。


  一縷縷血絲,沿著他後背那道長長的刀傷,滲進水中。那個似乎已經睡著的少年,根本沒有發現,他手腕上的青木圖騰,突然亮了起來,在湖面之下,散發著淡淡的青色光芒。


  半個時辰的時間,九辰感覺自己睡了一輩子。心脈深處,針扎似的強烈刺痛感,讓他陡然清醒。


  終於……激發出來了嗎……


  九辰冷冷挑起嘴角,面色慘白至極。他強運起內力,五官因心口猛然襲來的劇痛扭曲在一起,雙唇幾乎被咬破。


  等雙腿終於恢復一些只覺,他緩緩從水中站起來,挽起濕漉漉的頭髮,重新走回岸上。九辰咬牙,用僵硬的五指,扯掉原來和傷口粘連在一起的布條,丟進湖水中,便搖搖晃晃的朝垂文殿方向走去。


  晏嬰本在側殿打盹兒,聽到殿外傳來嗡嗡的喧鬧聲,猛然被驚醒。他暗道不妙,莫非,東陽侯還不死心,又折回殿前長跪了?他急匆匆的戴好頭冠,疾步向外走去,待看清昏倒在殿前的黑袍少年時,登時臉色大變。


  「還傻愣著幹什麼?」晏嬰奔過去,分開眾人,急得分寸大失:「快把殿下抬進殿里。」


  巫王夜深之時,才回到垂文殿。


  他本頭疼如何應付跪在殿前的季禮,等回來一看,長階之下,已無季禮的蹤跡,反而有些意外。


  晏嬰帶著數名青衣內侍,從殿里迎出來,見巫王負手站在階下,注視著某處,不動不語,忙從一名小內侍的手中奪過厚厚的披風,快步過去披在巫王肩上,躬身笑道:「雲妃娘娘剛派人送來暖身的棗泥茶,王上可要嘗一嘗?」


  巫王何等敏銳,見他笑得甚是不自在,神色間還頗有躲閃,擰眉道:「老東西,有話直說,慣會拿這些茶水當借口!」


  晏嬰乾笑兩聲,忽然噗通跪倒在地,道:「老奴有罪。」


  巫王臉一沉:「出了何事?」


  晏嬰顫聲道:「今日傍晚,殿下來垂文殿向王上辭別,說是回軍中,結果也不知怎麼回事,忽然暈倒在了殿外。老奴就擅自做主,讓人將殿下先抬進了側殿。」


  巫王眉峰又擰了擰,輕哼道:「你倒是會做孤的主!」


  說著,他也不理會面色發白的晏嬰,甩袖進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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