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屍體堆積的修羅場里,只剩下江漓一個活口。
所有的黑甲鐵衛,都朝這邊包圍過來,將九辰和江漓死死圍住。
他們沒想到,都這時候了,還有漏網之魚趕來送死。不過,這少年的身手看起來不弱,恐怕不能大意。
南央自然是能認出這是九辰的,驚懼之下,扭頭急急同子彥道:「快讓他們住手!不能傷了世子殿下!」
子彥籠在袖中的雙手,陡然捏緊,他目光清寒的凝視著前方,驟然冷笑一聲:「住手?世子可不是區區一個蘭台令!莫非,南相想讓父王和全天人都知道,巫國的世子殿下和逆賊有牽連、為了保護端木族餘孽,不惜拿劍對著巫國鐵衛?」
南央遽然變色,一時間,啞口無言。可那些黑甲鐵衛,已經越來越逼近包圍圈中的兩人,他心力交瘁、不甘心的問:「那公子打算如何解決此事?」
子彥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唇角處,溢出絲涼笑:「自然要先做足了戲。」
南央驚恐的睜大眼睛:「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還沒說完,只見那身披狐裘的白衣公子緩緩踏出一步,淡漠的掃過滿院血色和黑壓壓的鐵衛,聲音冷冽,如碎金斷玉:「所有逆賊及其同黨,殺無赦!」
「諾!」
百餘鐵衛齊聲應命,聲音渾厚激蕩,震顫天地。
斗篷之下,那雙明亮的黑眸,劇烈的顫了顫,溢滿震驚。黑甲鐵衛得到命令,殺氣大盛,洶湧著衝殺過來。九辰僵立原地,感覺像是掉進冰窟里一樣,徹骨冰寒,他有些茫然的看著手中那把追星劍,和四面逼來的鐵衛。忽然,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袍,那麼用力,想把他拽走。九辰茫然的回頭,看到了江漓滴滴答答流著血的手臂和驚恐絕望的眼神。她拼著僅存的體力,沖他搖頭,想把他拉開。
九辰沒有動,直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手臂蔓延開,他忽然挑起嘴角,對著夜空某處笑了笑。笑時,他掌間寒光一閃,那名偷襲他的鐵衛砰然倒地,喉間,赫然是三支寒光閃爍的暗箭。
鐵衛們警惕的後退一步,唰唰亮出鐵盾,□□一挺,更加兇猛的反撲過來。九辰灌力震出長劍,紅著眼睛嘶吼一聲,瞬間將最前面的兩排鐵衛逼出半丈。那些鐵衛顯然沒料到這少年如此瘋狂,又警惕的退了一步,圍著兩人打圈。九辰攝人黑眸,驀地盯准一人,挺劍刺出,那名鐵衛猝不及防,忙橫槍去擋。孰料,那少年只是虛晃一招,劍鋒一轉,從他肋下穿過,挑走了他背上的那張鐵弓。
那人大驚,九辰已撈起重傷的江漓,躍出包圍圈,一路飛掠至院牆處。有高高的院牆做屏障,不必再擔心腹背受敵,九辰放下江漓,從雪地里踢起兩根冷箭,搭起鐵弓,嗖嗖兩聲、箭如紫電,連透數人黑甲。冷箭精準的直刺入他們肩頭要穴,一排鐵衛還未慘呼出聲,已撲倒在地。
鐵衛們見兩人已逃至三丈外,亦紛紛彎弓搭箭,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九辰冷冷挑起嘴角,踢起牆根處一輛平板車,擋在前面,搭弓連射四箭。四列鐵衛,齊齊被穿透要穴,撲倒在地。那利箭穿透肩胛骨時,他們只覺整塊骨頭都要被震碎一般,如此連穿五人,攻擊力不減,這用箭之人,箭術實在恐怖至極。
眾鐵衛見這少年箭術實在驚人,若靠遠攻,只怕難以取勝,便讓前排□□手做掩護,繼續向院牆方向衝殺。
南雋被按在地上,眼睛布滿血絲,已經驚恐的發不出聲音。南央急得迸出淚花,見子彥依舊冷眼旁觀,也顧不得自身安危,直接沖入交戰正激烈的場地里,沖著黑壓壓的鐵衛們高呼道:「住手!住手!都不要再打了!」
風雪肆虐,將他聲音吞沒大半,更何況,鐵衛們早已殺紅了眼,哪裡還會聽他的話。嗖的一聲,冷箭破風而來,深深沒入他左腿之中,南央支撐不住,跌落在地,低頭一看,大片血色,迅速暈濕半條褲管,滲了出來。
子彥終於從袖中抬起手,聲音不大,卻有穿透風雪的力量:「都住手。」
黑甲鐵衛們聞言,停止前進,卻依舊保持著彎弓持槍的姿勢,嚴陣以待。
子彥命人將南央扶起來,便解下狐裘,緩步行至死屍堆積的雪地里。他一身白衣,迎風飄動,幾乎與風雪融為一體,站在流滿鮮血的修羅場里,顯得單薄而蕭索。
忽得,他手中祭起一柄青色長劍,點足掠起,瞬間已移至三米外、那輛插滿冷箭的木板車前。透過板車的縫隙,他沖靜的眸子,恰好與那雙顫動的黑眸相撞。
九辰握弓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任他如何努力,都聚不起內力。那把他碰都不敢碰的青龍劍,除了巫王之外,原來,是可以有第二個人用的。
子彥眉目淡漠,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下一瞬,他掌中龍吟聲聲,劍氣暴漲,直衝夜空,捲成旋渦之後,如驚雷劈下。那木板車,瞬間被劍氣震得支離破碎,散落成一塊塊木板,埋住了九辰和江漓。
子彥袖手收劍,回身淡淡道:「這兩名餘孽已被我斬於劍下,收兵。」
「諾!」
夜深時,雪下的越來越急,很快將鮮血掩蓋,將滿院屍體埋了起來。
穆寒帶著幾名銀刀死士從密室逃出來時,只見北面院牆處,九辰緊緊的裹著斗篷,在牆根抱膝坐著,眼睛低垂,一聲不吭,安靜的如同木雕。
他旁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正是重傷昏過去的江漓。
穆寒大驚,疾步奔過去,顫聲問:「將軍?」
九辰不說話,黑眸如一潭死水,寒得滲人,直勾勾盯著地面。
穆寒看他神色,猜到端木一族必是凶多吉少,也不再多問,便帶著其餘死士在旁邊默默等著。
九辰就這樣沉默的靠牆坐著,雪粒落滿斗篷,越積越厚,幾乎將他點綴成一個雪人。
當穆寒覺得自己也要被凍成雪人時,九辰眼睛終於動了動,啞聲開口:「帶她連夜離開滄溟,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
「她」,自然是地上這個重傷的女子。
穆寒應下,卻沒有立刻行動,擔憂的問:「此地危險,將軍難道不和我們一起離開?」
九辰沒有回答,慢慢站起來,掛著滿身雪粒,竟是黑眸凜冽的朝院門的方向走了,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他眼神依舊是直愣愣的沒有光彩,一身黑色斗篷,孤寂落寞。
重華殿,子彥帶著一身清寒,從風雪中歸來,白衣之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他捧著青龍劍,徑自走到大殿中央,單膝跪落,垂目稟道:「兒臣回稟父王,端木一族隱匿城中,聚眾謀反,三百餘名逆賊,現已被鐵衛就地斬殺於南市。」
巫王大喜:「好!這些西梁餘孽,屢起禍端,欲置孤和巫國百姓於死地!不除不足以消孤心頭之恨!」
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眾臣一片嘩然。吳妃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然後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雲妃和史妃俱是一驚。雲妃忙扶起吳妃,同巫王道:「王上,吳妃妹妹性情溫婉柔弱,只怕是聽不得這些血腥之事,不如讓臣妾送她回宮休息吧。」
巫王目光複雜的掠過吳妃,半晌,道:「去杏林館找個醫官,給她好好瞧瞧。」
「臣妾遵命。」
雲妃把自己的斗篷給吳妃裹上,用力掐了掐她人中,等吳妃悠悠緩過來一口氣,又喚來珊瑚,和她一起扶著吳妃離殿了。
子彥沉眸道:「兒臣懇求父王,准許兒臣,將這殿中藏匿的端木族餘孽一併拿下。」
「什麼!這殿中還有亂賊!」
百官頓時惶恐的環顧四周,連幾位久經風霜的朝中眾臣,如季禮和桓沖,也微微變色。
舒靖正纏著季劍喝酒,聞言,醉醺醺的笑道:「今日,我倒是趕上了貴國的熱鬧事。這位子彥公子,不愧是身負鳳神血脈的人,看起來甚是厲害啊。」
季劍冷著臉,不答話,一雙星目,卻忍不住落在殿中那白衣少年身上。
御案后,巫王面色發寒,目沉如水,毫無意外之色,道:「孤准奏。」
子彥站起來,掃視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夜照使團這邊。他抬起雙手,擊掌三聲,十多道血衣人影從天而降,眨眼間,手中寒刃,已橫在十餘位夜照商人頸上。
巫國百官,再難保持鎮定,夜照王子舒靖醉意頓消,陡然清醒過來,隱有怒色:「子彥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子莫急。」子彥垂眸輕笑了聲,吩咐道:「將他們衣袖捲起來。」
血衣衛聞言,嘶的一聲,直接撕開那些商人的衣袖,露出他們手臂上的青狐標記。
舒靖大吃一驚,便聽那白衣少年哼道:「這些西梁餘孽,險些陷王子和整個夜照使團於不義之地,王子還要回護他們嗎?」
舒靖登時變色。
子彥又一擊掌,十餘名商人同時被一劍割喉,拖出殿外。
九辰回宮時,夜照公主果然已經在殿前堆起來一個漂亮的小獅子,栩栩如生。
公主高興的拉起九辰的手,讓他從不同的角度觀賞自己堆出的小雪獅,跳著道:「明天,我給你堆三米高的大獅子,把他們都嚇跑。」
九辰機械的跟著她走,木然的盯著那隻獅子,沉默不語。
公主見身邊的少年比離開時還沉默,好像變得更不開心了,歪著腦袋問:「你的朋友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九辰沒有回答,忽然沖她笑了笑,低啞的聲音,比落雪還輕:「我們回殿里去吧。」
公主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殿中,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熱鬧景象。公子子彥剷除禍亂、立下大功,不僅巫王讚賞有加,百官更是見風使舵,爭先恐後的擠到子彥案前,一杯又一杯的朝他敬酒。
子彥固執的只肯抿一口,一圈下來,也不過將將喝了一杯淡酒。御案后,巫王滿目欣慰,巫后也始終維持著端莊笑意,連接受幾位朝廷命婦敬酒時,都笑得十分舒展。
東陽侯見這情景,心中頗不是滋味,南央不在,他連個一吐心緒的人都沒有,便煩悶的喝起酒來。
桓沖舉杯離席,見季禮只顧悶頭喝酒,笑了笑,問:「東陽侯不打算去敬子彥公子一杯么?」
季禮又灌了口酒,嘆道:「朝中英才濟濟,我這個病弱的老朽,就不去礙眼了。」
桓沖也沒再多說什麼,便端著酒杯朝子彥那邊走了。和季禮同席的史岳見狀,豈肯落後,也連忙倒滿一杯酒,緊追了過去。因為走得太急,他快要溢出杯沿的一杯酒,灑得到處都是。
夜照公主拉著九辰的手回到殿里時,也沒幾個人注意到,只有御案后的巫王,朝兩人身上掃了一眼。
朝臣都涌去了子彥那邊,空出了大片的座位。九辰隨便揀了一個坐下,便撈起酒壺,灌滿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起來。
公主偷偷聞了聞酒壺裡的東西,端起來晃了晃,也偷偷的喝了一口。她立刻被辣的吐了吐舌頭,吐完舔了舔嘴巴,又偷偷喝了一口。
「殿下一個人喝酒多無趣,不如咱們拼個酒,一醉方休。」
舒靖一屁股在旁邊坐下,輕車熟路的從自家妹妹手裡奪過酒壺,給自己倒滿一杯,灌進喉間。
九辰也沒抬頭看他,只伸出酒杯表示了下,便一飲而盡。
舒靖哈哈大笑一聲,也跟著一飲而盡。
這場盛宴,一直到夜半時分,才徹底結束。百官醉醺醺的,相互攙扶著出宮而去,夜照公主已伏案睡了過去,口中輕輕咕噥著什麼。
舒靖王子一一同巫王巫后及眾人作別,便用厚厚的大裘裹住夜照公主,回長林苑去了。東陽侯府那邊,長公主也早早命人安排了車駕,在宮門外等著季禮和季劍出來。
偌大的重華殿,瞬間空空蕩蕩,只剩下滿地杯盤狼藉。
到了後半夜,雪,漸漸小了起來。風雪肆虐了整整兩日,蘭台積滿白雪,異常空明。
一個黑袍少年,抱著壺烈酒,醉醺醺的躺在水池邊上,一口又一口,不知疲倦的灌著。細小的雪粒,落在他明亮的黑眸里,融化成水,再不見蹤跡。
一雙銀白色的錦靴,悄無聲息的走了過來,最終在水池邊停下。
子彥白衣勝雪,負袖而立,眸光晃了晃,嘆道:「你,可恨我?」
九辰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黑眸中,隱隱有水色流淌,可仔細一看,卻又似無底黑洞般,空無一物。
子彥仰首望著漫天飛雪,唇邊溢出絲苦澀笑意,眸中,是死灰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