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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兩全之法

  離恨天最終將巫子玉丟棄在山腳下的一條小道上,縱馬逃走了。


  「侯爺只是受驚過度,本無大礙,只是前段時日,先是重傷,又是中毒,身體一直未調理好,才會昏迷不醒。」


  王帳內,鬚髮花白的老軍醫替文時侯診完脈,便伏跪在地,小心翼翼的回稟道。


  這軍中人人皆知,文時侯乃公子巫商遺孤,備受巫王寵愛,磕不得碰不得,就算是一點皮肉傷也要小心對待,問病用藥更是不能出半點差錯。


  面對喜怒不定的君王,稍有差池,便是殺身之禍,年邁的軍醫只想快些結束這場診療。這些小傷小病,平日里都是年輕的醫官出診,只是因為這受驚的人是身份尊貴的文時侯,前來傳喚軍醫的副將才點名要資歷最老的他出診。


  帳中氣氛凝重,時間過得格外的慢,讓老軍醫困惑的是,回稟許久,巫王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吩咐他起身。


  莫非,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老軍醫悄悄抹了把冷汗,偷眼去看,巫王不知何時已負手立在大帳中央,正隔著被風吹起的帳門,出神的盯著帳外,儼然沒聽他說話。


  老軍醫當然記得,他進來時,帳外跪著一個少年將軍。聽說,因為監管不力,不僅讓那西楚刺客給跑了,還誤傷了文時侯,按軍規,要被杖責五十。


  此刻,那少年已除了鎧甲,只穿了件黑色單衣,直挺挺的跪著。漆黑的木杖,挾風砸落到背上,他也只是緊抿著嘴角,微晃了晃身體,連聲多餘的悶哼都沒有。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那少年的鼻尖額角已掛滿冷汗,一串串的水流沿著他鬢髮淌下,讓他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呼吸也遠不如之前均勻平穩。


  巫王依舊面色沉鬱的盯著帳外,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捏成了拳頭。


  老軍醫在軍中待了十餘年,這軍中漢子,雖然個個鐵骨錚錚,可一旦到了這木杖之下,哪個不是血肉橫飛、慘叫連連,像這少年一般硬氣、一聲不喊的,倒是極少見。


  他正想著,頂上突然傳來個冷沉的聲音:「你方才說什麼?」


  卻是巫王終於開口了。


  老軍醫忙又回稟了一遍文時侯的情況,巫王明顯臉色又沉了沉,擰眉問:「什麼叫「一直未調理好」,軍中醫官,都是擺設么?」


  見巫王隱有大怒,軍醫嚇得以額觸地、磕了個頭,解釋道:「侯爺中毒期間,一直是淮國那位祜公子在替侯爺調理身體,是以……臣等才疏忽了……」


  「前段時日,軍中將士感染怪病,也是那位祜公子以紅藍草為葯,解了燃眉之急。依臣看,不如將那祜公子叫來問問……」


  「東方祜?」


  巫王咀嚼著這個名字,還未拼湊出一個完整印象,帳外,落杖聲戛然而止,卻傳來了水聲。


  軍法如山,老軍醫明白,這種情況,定是那少年扛不住刑、昏了過去,負責行刑的士兵正在用冰水澆醒他。


  巫王的雙目果然又飄向了帳外,然後,眉峰驟然一縮,似在考量,背後的雙手忽然鬆開,又忽然更緊的捏成了拳頭。


  等那少年醒來,杖刑繼續進行時,巫王才盯著帳外、突然吩咐:「把東方祜叫過來瞧瞧罷。」


  「是!」


  那軍醫如蒙大赦,忙從地上爬起來,拎起藥箱、急急出帳找人去了。


  五十杖很快打完了。九辰偏過頭吐掉淤血,渾身濕透、微微戰慄,一張臉,更是慘白的不成人樣,唯獨身體,依舊跪得筆直。


  巫王掀帳出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背部已然血淋淋的少年,厲聲道:「今日,你的失誤,只是丟了個離恨天,他日,這樣的失誤,就可能葬送整個死士營。這種失誤,孤絕不容許,再有第二次!」


  「是……兒臣知錯!」


  九辰咬緊牙關,顫聲道。


  「若再有下次,你這個主帥,也不必做了。」


  「是。」


  巫王心緒煩亂的踱了幾步,忽然俯身,用力捏起對面少年的下巴,沉聲問:「跟父王說實話,此事,當真是巧合么?」


  九辰被迫與巫王對視,明亮的黑眸,初是死沉如水,而後透出絲絲堅定:「昨夜,兒臣去見離恨天時,為防意外,在他衣袖上灑了毒蜜。離恨天負傷逃走,多半會與其同黨會面,兒臣已派出死士用毒蜂進行追蹤,只要他們接了頭,就能一網打盡。」


  說話時,他費力的喘著氣,冷汗,順著黏濕的碎發,一直淌流到下巴,濕膩膩的,沒有一絲溫度。


  巫王微有怔忡,緩緩鬆開手,擰眉:「為何不早說?」


  九辰偏過頭,低咳了幾聲:「都是兒臣失職,才讓離恨天有機可乘,還傷了子玉王兄,兒臣不敢逃避軍法。再者,此計並非萬無一失,若離恨天半途換衣,這辦法便不靈了。」


  巫王沉吟片刻,捏掌道:「若發現離恨天蹤跡,就地斬殺,不必有任何顧忌!」


  「是!兒臣遵命!」


  九辰又默默跪了會兒,直到那個他熟悉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迅速撿起疊放在一旁的黑色輕甲,咬牙穿回去。這本是極簡單容易的事,畢竟,他從記事時便是自己穿衣、自己吃飯,母后從來沒有派過內侍或嬤嬤來管理他的飲食起居。只不過他昨夜燒了一晚上,又剛挨了軍杖,手臂實在不聽使喚,好不容易系好了護膝,右手的護腕,扣了幾次,都沒有扣上。


  就在他耐心耗盡、準備放棄的時候,一雙修長如玉的手,突然伸了出來,一按一壓,毫不費力的幫他扣好了。


  九辰抬頭,看到了白衣翩翩的子彥,以及子彥旁邊的東方祜。


  「多謝王兄。」


  九辰客氣而疏離的笑了笑,便不著痕迹的扶地起身,與東方祜點頭為禮后,往王帳相反的方向走了。


  除了冷汗淋漓的面部、異常慘白的唇色,九辰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常,連腳步都沒有任何遲滯,子彥卻敏銳的捕捉到了空氣中飄來的血腥氣。


  低頭掃視一圈,子彥果然在王帳前的空地上發現了一小片黑色淤血。


  兵器谷,死士營臨時駐紮地外,穆寒、宗玄、北漠、師鐵四人正在焦急的等待著。離恨天挾持文時侯離開后,巫王雖未雷霆大怒,卻嚴詞質問昨夜何人負責看守離恨天,欲要嚴懲。


  師鐵本想站住來,認了這罪,保全卯營,誰知,卻被九辰搶先一步,攬下所有罪責。


  巫王當時的臉色,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陰沉,這讓他們的心裡極為不安。


  起初,對巫王派這樣一個少年將軍來做死士營的主帥,他們和其餘八營主帥的確感到匪夷所思。


  可經此一戰,短短兩日相處下來,他們卻意外的在這少年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他們忽然有些慶幸,巫王給死士營派來了這樣一位主帥。


  九辰遙遙看到谷口站著四道人影,也極是意外,等走近一看,不由笑了笑:「四位統帥聚集於此,可是有要事相商?」


  九辰自然不知道,一路走回來,他面上是何等的虛弱慘然,穆寒卻看得難受,道:「我們在等將軍回來。」


  「可是毒蜂發現了離恨天蹤跡?」


  見九辰沉眉,滿臉詢問,師鐵急問:「王上可有為難你?」


  他情急之下,連規矩都忘了,九辰卻恍然大悟,怔了怔,笑道:「無妨。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才讓離恨天有可乘之機。」


  「傳令下去,讓各營把這幾年積壓的暗報,先送一部分到我帳中。若我所料不錯,王上回宮后,咱們很快就會有新任務了。」


  說罷,他同四人點頭為禮,便徑自回帥帳了。


  四人對視一眼,目中皆有喜色,看來,死士營是躲過這一劫了!


  北漠忍不住問宗玄:「東陽侯究竟有何過人手段,竟然令王上如此信任他手下的兩騎主帥?」


  宗玄搖頭,以示不知。


  倒是穆寒道:「將軍昨夜高燒,只怕還沒好全,讓各營緩一個時辰再送暗報。」


  入夜,派去追蹤的死士果然傳回消息,在滄溟城中一家客棧發現了離恨天的蹤跡。可惜,埋伏在四周的死士衝殺進去時,房內只有他的兩名同黨,離恨天卻憑空消失了。


  那兩名西楚探子顯然也是訓練有素的,見行蹤暴露,直接服毒自盡了。死士們搜尋一圈,最終只帶回了離恨天的一件血衣和幾本賬冊。


  巫王聽聞奏報,倒沒有多大情緒波動,只握著那件血衣,道:「看來,孤的這位師兄,命不該絕。」


  默了默,他抬眉問前來報信的穆寒:「你們的主帥呢?」


  穆寒道:「將軍正在翻看那幾本賬冊,說是稍後來向王上彙報情況。」


  當日夜裡,順著這些賬冊,死士營聯合戍衛營,以雷霆之速拔掉了隱藏在巫國南市的三個西楚據點,還抓到了一個來不及服毒逃跑的綢緞店老闆和一個兵器鋪的夥計。


  當一切歸於平靜之後,滄冥城外的一個茶攤上,緩緩出現兩道人影。一個是袖中藏劍的青衣劍客,一個是黑袍隱身的神秘使者。


  「若非夜君及時傳來消息,王上在巫都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就要毀於一旦了!這小子,下起黑手,還真是不留情面,難怪王上待他不同尋常。」


  黑袍人抱怨完,瞅了眼離恨天,低笑道:「被自己一手救回的好徒兒連擺了兩道,離俠心中滋味,只怕比在下還苦。」


  離恨天悵然道:「這世間,安有兩全之法。就算有,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黑袍人甚是奇怪:「聽離俠的口氣,倒是不曾怨憎那小子?」


  離恨天負袖嘆道:「那毒蜜雖引來追蹤,卻也摻了能解毒的藥粉,助我恢復內力。巫啟生性多疑,我早該料到,我那徒兒為了替自己洗脫嫌疑,會使盡手段,再坑我一遭。」


  黑袍人悠悠的酸道:「你們師徒情深,坑的,卻是我們護靈軍的顏面。如此重損,王上非把我扒了三層皮,才能解恨。」


  離恨天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會親自給主公寫信,解釋其中緣由,以及破雲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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