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場賭局
天色方亮,整個威虎軍駐地尚籠罩在一層輕薄的霧氣之中。
王帳外,跪著一個灰衫男子,看模樣,不似武夫,倒是個麵皮細凈的中年文士,想必是軍中掌簿之類。
匆匆趕來的王使瞧了那人一眼,略感困惑,待步至王帳,立刻被帳內的情形驚住了。
巫王面色鐵青的坐在長案後面,目中陰雲翻滾,顯然壓著怒氣。
帳中,一個白衣少年,只著了件單衣,恭敬的斂袖跪著,額角,磕破了一層皮,正蜿蜒流著血跡。少年前面的空地上,躺著一方硯台,濺了滿地的墨色。
王使行過禮,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試圖緩解一下氣氛,便笑道:「晨起宜靜,王上如此大動肝火,切莫傷了身體才是。」
巫王驀地冷笑一聲:「子不孝,臣不忠,孤如何能靜心養神?!他們,只怕巴不得孤早些死呢!」
這話說得極重,王使惶恐跪落,懇求巫王收回此言。一旁的白衣少年則恭敬伏跪於地,語調因愧疚和驚慌而微微顫抖著:「兒臣死罪。」
「你就是看準了孤不會動你、才敢忤逆至此!」
巫王拍案爆喝一聲,雙目幾欲噴火。
王使心頭疑惑更重,他明顯感覺到,子彥的身體極輕的晃了晃,正尋思到底如何打破這僵局,便聽巫王聲音有些沉鬱的問:「參商,給四衛的最後一次傳令,可是你親手所寫?」
王使眉心一跳,難道,巫王已經知曉,那道王令,被反覆篡改過?難道,真的是四衛接到書信時,發現了破綻,悄悄彙報給了巫王,巫王又把傳令改回了最初的內容……
但是,以巫王的脾氣,若早知真相,絕不可能容忍至今?更令他困惑不解的是,若巫王不知實情,那篡改王令之事,只有他和子彥二人知曉,究竟誰有此滔天本事,竟能在傳信途中、控制血鴿,把王令再次篡改……
抑或,真如子彥所猜測的那樣,是龍首四衛接到王令后,故意曲解……
「參商,此事,很難作答么?」
見王使許久不說話,巫王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騙他,唯獨眼前的金衣男子不會。可是,他為什麼猶豫了?
王使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呵呵一笑,掩飾住尷尬:「王上誤會了。臣只是乍聞此事,有些轉不過彎而已。」
「那最後一封王令,確實是臣——」
伏地請罪的子彥忽然抬首:「此事不怪副閣疏忽,是本閣用哄騙之計,從副閣口中套出了王令,並膽大包天,讓人潛入副閣帳中,模仿了副閣筆記、篡改王令!」
金色面具后,王使眼神一閃,他倒是沒料到,子彥竟把罪責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句話,果然成功勾出了巫王胸中更深更盛的怒火。
巫王雙目如炬的盯著帳中的白衣少年,恨恨咬牙:「閣主手眼通天,孤一紙王令,只怕與廢紙沒什麼差別!」
子彥雙頰泛白,再次伏地請罪。
巫王見狀,愈覺心裡堵得難受,只因子彥的態度,一次比一次恭敬,但所行之事,卻一次比一次膽大包天。到底從什麼時候起,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成了這般模樣!
王使目光一轉,從他的角度,恰能看清子彥清澈而堅定的目光,那裡面,沒有半分慌亂。
王使恍然明白,難道,此事,是子彥刻意為之?若巫王知曉真相,負責傳令的他,就是最大嫌疑者,這一場對質,遲早要來。若巫王不知真相,篡改王令的除了他們,必然還有一人。以巫王多疑的性格和暴烈的手段,「視忠誠為生命」的龍首四衛,無論如何,都沒資格再出現在君前了。
只是,拿自己做誘餌,這苦頭,未免要吃大了——
思及此處,王使露出極度驚訝的表情,道:「閣主說笑了,昨日,龍首四衛復命時,所述王令,並無差錯,何來篡改一說?」
然後,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低低的笑了聲,似是對這番說辭不屑一顧。
巫王擰眉哼道:「孤被耍的團團轉,你倒還笑得出來!」
王使忙請罪道:「王上息怒,屬下是想,若閣主真的篡改過王令,那豈不是還有一人,又把王令改了回來!否則,四衛所述王令,怎會毫無差錯。您是知道的,血鴿傳信,豈是常人說改就改,這——實在荒唐至極!」
這句話,倒是說出了巫王心思。案后,巫王目光多了絲審視,直勾勾盯著王使,問:「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你覺得,會是誰?」
王使笑意凍結在眼角,神色頓時凝重起來,看樣子,巫王果然不知道真相,那這個幕後黑手,就是,真的存在了……
在暗血閣中,為了保證傳令無誤,每一個血衛都會有獨屬於自己的血鴿,他們要同血鴿簽訂血契,並用自己的血餵養血鴿,血鴿所傳指令,每一字,都必須沾了主人的血,才能有效,旁人,是斷斷無法篡改的。
他的營帳里,就擱著一方特別的硯台,淡淡青墨里,混著他幾滴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子彥一直借住在他的帳中,巫王定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會相信子彥篡改王令之說,可再次篡改王令的人,又是怎麼做到的呢?
「那一定,是血衛里出了姦細。」
王使斟酌著,語氣異常沉重。
「此人私改王令,只怕,是為了謀害世子,抑或,挑撥王上和殿下的關係。實在是可惡至極!」
巫王臉色果然有些難看,他手指無意識的敲擊案面許久,才忽然抬頭問:「龍首四衛,可有最新消息傳來?」
王使搖首:「自從離開威虎君駐地,四衛就失去了聯繫。」
巫王眸光倏然一沉,陷入深思。
王使話鋒一轉,道:「閣主也是擔心世子殿下的安危,才一時犯了糊塗,還望王上多多寬宥。」
說罷,竟是行了大禮,鄭重一拜。
巫王目光複雜的注視著伏跪在地的金衣男子,以及他旁邊的白衣少年,半晌,負拳道:「此事,孤自有定奪。」
王使告退後,子彥立刻抬首,滿是懇求的望著巫王,道:「既然問題出在血衛,那龍首四衛,必然也逃脫不了干係。兒臣願意親自去百獸山尋找世子,望父王恩准!」
「孤、不、准!」
巫王重重呵斥了一聲,橫眉冷目,面色鐵寒,負在身後的那隻手,直捏的咯咯作響。
「難道,父王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世子的生死么?若真如此,世子十歲離宮開府時,父王又怎會在世子府外設下重重暗哨,替他阻擋四方刺殺。若真如此,世子性命垂危時,父王怎會親入血獄,去和您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做交易。如今,兒臣已經足夠強大,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弟弟,來做擋箭牌了……」
說到最後,子彥一慣沖靜的眸中,滿是痛楚。
「回宮后,去冰室面壁三日。」
半晌,巫王深深閉目,沉聲道。
他自然不會告訴子彥,這些天,他日日輾轉難眠,不過,是在賭一個天意罷了。
暗河出口
幽蘭橫刀擋住欲挾劍離去的青衣男子,口氣強硬:「你不能走!」
離恨天淡淡一笑,負手道:「你不去追他,攔我何用?」
幽蘭目露悲傷:「因為,只有你能救他。」
「可在他眼中,能救他的,是傳說中的靈山巫醫。」
「我不信鬼神,只信眼前人。」
離恨天指間凝起一泓青色劍氣,不屑的笑道:「你以為,憑你這小女子一雙彎刀,就能改變我的心意?」
幽蘭毫無懼色,道:「雖無把握,仍想一試。」
離恨天看著眼前因惡戰而幾近虛脫的少女,嘆道:「你們並非一路人,你何必為自己的敵人送死?」
幽蘭笑道:「他為了替兄長免去重責,甘願以身涉險,深入黑沼澤,尋找紫衫龍木;為了讓同行的死士們不被一紙軍令狀連累,他不惜賭上性命,也要救出重傷的文時侯。在這冷冰冰的世間,我很久都沒見過這麼傻的人了。」
兄長?
離恨天擰起眉尖,腦中不由浮現齣子彥俊秀的臉龐,便問:「你是說,他來黑沼澤,是為了救自己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