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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生死未卜

  出了暗河,九辰照例清點人數。


  除去巫子玉,隨行二十名死士,加上押運藤籠的二十名死士,一共四十人。


  為了掩人耳目,延陵一直待在藤籠中,因此不計數。


  進入暗河的死士,確實是四十人。


  但此時,卻只有三十九人。


  難道……


  九辰掃視一圈,果然發現,裝有火藥的藤籠,也少了一隻。


  他暗暗擰起眉毛,耳邊,不由飄起幽蘭昨夜所說的話:

  「從此時開始,至黑沼澤之行結束,我不會幹涉殿下所行所為,殿下亦不能干預我所行所為。」


  這時,延陵待的那隻藤籠,忽然晃了晃。


  九辰湊得近些,裡面果然傳出延陵的譏誚聲:「有人對暗河裡的那條死路很感興趣,已經原路折回了。」


  死路?


  九辰把玩著掌中的那隻蘭塤,百思難解。


  他一直都知道,幽蘭此行,必有目的。也許,是薛衡和母后的謀划,也許,是她自己的主意。但無論是哪一種,都勢必與紫衫龍木有關。


  可為何,在尋找紫衫龍木的關鍵時候,她卻消失了……


  清點完人數,九辰把所有士兵分為三組:一組由死士裝扮的季劍帶領,去山上尋找需要綁在牛尾上的乾草,一組隨巫子玉在原地待命,另一組則隨他去黑沼澤中間的黑嶺上尋找紫衫龍木。


  黑沼澤以百獸山山脊為起點,向北蔓延十里。山腳下,距黑嶺最近的點,也接近三里。


  這就意味著,想要到達黑嶺,必須穿過近三里的沼澤地。


  行軍之人,大都知道過沼澤地的三大禁忌:長有苔蘚、碎葉、湖草、浮萍的漂浮區域不可過;寸草不生的淤泥地不可過;後面的人,決不能重複前面人的路線,以免沼澤面承力過重。


  九辰盤膝坐在沼澤前,望著滿目寸草不生的暗紅色淤泥,陷入沉思。


  巫子玉四處晃悠了一圈,便悄悄蹭過來,擠眉弄眼道:「留在這兒多無聊,這種衝鋒陷陣的事,殿下可一定不能丟下我!」


  見九辰只是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理他,巫子玉整了整衣襟,清清嗓子,不高興的道:「殿下該不會和旁人一樣,看不起我這個王兄罷!」


  說著,他忽然換了副生無可戀的神色,拽住九辰手臂,懇求道:「近來,為兄日日三省,夜夜反思,實在是覺得自己這副軟皮囊,於社稷無用,於百姓無功,於王上無報,於自身更無增益,簡直比茅坑裡的蛆蟲還臭。殿下若不給王兄歷練的機會,為兄,真的要爛掉了!」


  九辰不勝其煩,抬頭瞥了他一眼,平靜道:「臨行前,王上曾傳令,無論何時何地,皆不可讓王兄涉險。若有差池,參與任務的人,都要受軍法處置。」


  巫子玉不曾料到,巫王還留了這一手,計較片刻,乾脆耍起了賴皮,嘻嘻笑道:「我們是去找紫衫龍木,又不是去刀山火海,算不上涉險!只要我不說,殿下不說,王上不會知道的。」


  九辰冷峭一笑:「王兄是讓我拿所有人的性命,來兒戲軍法么?」


  「我就是想為王上盡一份力而已,哪裡有那麼嚴重……」


  巫子玉小聲嘟囔了一句,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九辰低下頭,揉了揉有些發昏的眼睛,實在不願意跟他繼續糾纏下去,便起身往集合的地點走去。


  準備出發的二十餘名死士都在背後綁了一個藤籠,藤籠里,裝著威力強大的□□。此外,有藤籠在,若有人失足,也不至於立刻陷入泥沼。


  九辰伸腳把屬於自己的那個藤籠踢到一邊,又在沼澤邊坐了下去。


  藤籠里,延陵睡得正香,這一腳,讓他滾得眼冒金星,骨頭也被磕得生疼。


  九辰一臉無害的拍了拍籠子,拿腳往上一擱,作勢又要補上一記。


  延陵似有所感,冷冷挑起眉毛,用蘆管傳聲道:「跟著石南草走,自然能穿過沼澤。」


  石南草?

  九辰忽然想起,《九州志》中關於石南草的記載:「多生於石縫之間,形似枯木,葉似金針,觸之,可麻痹全身。」


  石南草一般都長在土質堅硬的地方,如果黑沼澤里有石南草,那麼長有石南草的地方,一定是這片沼澤里最安全的落足點。


  想到這兒,九辰騰地站了起來,開始認真打量這片沼澤地。


  寸草難生的平面淤泥地,在陽光映照下,果然不規律的分佈著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


  九辰總算有了些底氣和勝算,交代完石南草之事,立刻命留守的一組死士把牛群都驅趕到新炸出的山道上,套上特製的長鐵索,而準備出發進沼澤的死士,則在臂間纏著鐵索的另一端。


  等找到紫衫龍木,他們會炸斷樹根,把鐵索的另一端纏在樹榦上,靠火牛之力把整棵樹榦拖出去。


  這些死士,都是輕功絕佳的高手,有石南草做指引,往返沼澤間,就容易得多了。


  九辰拍了拍腳邊的藤籠,輕道了一聲:「多謝。」,便纏好鐵索,把那隻裝著延陵的藤籠往背後一撈,朝著沼澤地中央飛掠而去。


  延氏族人,對這世間每一顆草木的習性都了如指掌,有延陵在,尋木和炸木之事,定可以事半功倍。


  威虎軍駐地


  巫王自用過早膳,就在子彥和列英的陪同下,親自監督銅爐鑄造之事,為明日的生辰和祭祀之禮做準備。


  臨近正午時,龍首四衛再次傳來消息:紫衫龍木已經尋到,主上勿憂。


  巫王大喜,一掃心中數日陰霾,當即傳令大賞三軍。


  君顏大悅,遇之不易。


  列英忙趁著這機會詢問那件最令他頭疼的問題:「王上,鑄造破雲弩的匠人皆已選好,只是,這督造之事,還需選一個能掌控大局的合適人選。」


  巫王沉吟了會兒,卻笑道:「不急。明日,等世子和文時候平安歸來,再議不遲。」


  說時,他向來冰冷無溫的眼角眉梢,難得掛上了些許柔和與溫軟。


  黑嶺上的紫衫龍木雖然已經炸斷,但沼澤地阻力巨大,近百頭被點燃牛尾的火牛,連接著五根紫衫龍木,只狂奔了兩里地,便不肯再前進。


  九辰無奈,只能命人將火牛驅趕回起點,重新點燃牛尾。


  如此反覆數次,火牛最多行到了三裡外,任如何驅趕,都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再拖延下去,巨大的紫衫龍木,會在沼澤地里越陷越深,甚至,被徹底吞沒。


  九辰摸出貼身匕首,翻腕間,正要刺入牛身,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沒用的。只有恐懼,才能讓他們迸發出最大的力量。」


  側眸間,九辰看到了消失許久的幽蘭。


  恐懼?


  九辰斂眸,默了默,摸出懷裡的那隻蘭塤,緩緩吹奏起那支塵封在他記憶里許久的——古老的引獸曲。


  荒涼的百獸山上,滿山鳥獸似乎在這一刻全部蘇醒了過來。


  白虎嘯,蒼狼號,聲聲暴烈而凄厲的嚎叫響徹天地之間,撞擊著周遭山壁,久久不絕。


  受驚的牛群果然驚恐的四下張望,在越來越大的群獸呼嘯聲中,發足狂奔,朝著唯一的逃生口奔去。


  最後一根紫衫龍木被拖出沼澤地時,那支蘭塤,也在九辰手中徹底碎裂。


  古老的曲調乍然而止,牛群尚在狂躁的亂轉。


  一眾死士的眸中,卻燃燒著勝利的灼灼光芒,熾烈的顏色,和他們身體外包裹的十分嚴實的黑袍形成鮮明對比。


  幽蘭盯著那些蘭塤的碎片,往事浮上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九辰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回過頭,嘴角輕揚,道:「對不起,又弄壞了你一支塤。」


  幽蘭搖頭,反問:「你受了內傷?」


  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對面的少年,臉色,已經由最初的慘白,轉為灰敗。


  九辰卻只是抬起手,輕輕覆住視線有些模糊的眼睛,道:「無事。」


  臨近傍晚時,龍首四衛再次傳回消息:「紫衫龍木已出黑沼澤,返程在望。」


  巫王沉吟片刻,吩咐列英:「把延氏那小子放出來,好好梳洗一番。明日,孤要用延氏一族的血來喚醒紫衫龍木。」


  「是!」


  列英奉命來到檮杌營,卻發現,今日的延陵,似乎是沒睡好覺,眼神格外的木訥,任他如何威逼訊問,都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押解的途中,列英恰好碰到子彥,便提起了這件怪事。


  子彥掃了眼那位目光獃滯的「延陵」,微微笑道:「延氏這位少主性情向來古怪,他不說話,總比亂咬人要強。明日祭壇上,大將軍或許能省心許多。」


  列英稍稍寬慰,嘆道:「但願如此。」


  巫王生辰,威虎軍所有營盤皆免除一日操練。


  朝陽剛剛自山間噴薄而出,點將台上,已經黑旗招展。


  台上,正中間的位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鎏金熔爐。


  熔爐下,大汗淋漓的匠人們一邊添加柴碳,一邊用力的鼓橐吹埵,以保證燒出的火焰始終是純青之色。


  熔爐里,精鐵俱銷,緩緩流動的鐵水,似水銀般展瀉開來,銀灰色的表層之下,蘊藏著能熔化掉一切的溫度。


  另有百餘名匠人,袒胸赤膊,背著手站在校場里,俱是神色肅穆、目不斜視,無聲的等待這這場祭禮的真正到來。


  熔爐旁,放著一個木製囚籠,裡面,鎖著披頭散髮的延陵。


  鐵之化,須人而成。


  據說,雄霸天下者,想要鑄造出有靈魂的兵器,必須禱告上蒼,獻上這世間最獨特的祭品,來祭拜爐神。否則,鐵水不凝、金銀不銷。


  且不論古時,歐冶子為鑄神劍,夫妻投爐俱死。便是百年前,九州內最負盛名的鑄劍師——燕隨風,為了鑄成青龍劍與君子劍,亦是費盡周折,才取得一位賢君和一位賢相的屍骨,葬於爐中。


  對巫王而言,想要鑄成破雲弩,最合適的祭品,自然是身負雲弩秘密的延氏之血。


  臨近午時,巫王攜子彥、王使及眾將官來到點將台,焚香禱告。


  匠人們則用特製的木勺,將熔爐內、高溫熔化的鐵水用力潑灑在點將台四周,使其迸濺出一片片耀目的火花,以示慶賀。


  禱告儀式將要結束時,便有士兵沖入校場急報:「末將奉文時候之命,回稟王上,紫衫龍木已至威虎軍駐地!」


  眾將聞言,先是大驚,而後開懷大笑,皆是喜不自勝。


  校場內,百餘名匠人更是激動地振臂高呼:「王上英德,千秋不衰!」


  巫王久懸的一顆心,終於落下,待恭敬上完最後一炷香,才展袖吩咐:「傳令,直接把神木抬到點將台上。」


  「諾!」


  五根濕漉漉的紫衫龍木樹榦,尚來不及修剪,就被將士們抬到了點將台之上。


  這也意味著——祭祀儀式的正式開始。


  很快有人走到熔爐旁,拿匕首割開囚籠里延陵的手腕,開始取血,灑入熔爐之中,直至熔爐里的鐵水再次凝結出薄薄一層膜。


  延陵依舊是目光獃滯、任人宰割的模樣,沒有絲毫反抗的痕迹。


  在兵器行,這些匠人向來以雪嶺延氏為尊,見此情景,俱是側目不已。


  待祭爐儀式完畢,巫王環顧四周,擰眉問:「為何不見世子和文時候?」


  列英就站在巫王身後,聞言,也察覺出異樣,立刻召人詢問情況。


  傳信的那名斥候不敢抬頭、哆哆嗦嗦道:「啟稟王上,回途時,文時候被急流衝撞到了石壁上,重傷昏迷,現在還未醒。世子他——」


  「為何現在才回稟?!」


  「侯爺說,祭禮事大,務必照舊傳令,決不能因他而誤了王上和巫國說完大事。」


  巫王踉蹌幾步、遽然變色,雙目,因暴漲而透出血絲,不等那斥候說完,便拂袖朝王使帳中行去。


  帳外,龍首四衛手捧血刃,垂首而跪。


  帳內,軍中所有的醫官都已被召集了過來,此刻,正聚在一起商量對策。床榻邊,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軍醫正在細細檢查巫子玉額頭的傷勢。


  巫王疾步入帳,恰看到巫子玉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毫無生氣的陷在被子里。


  他行至榻前,握起巫子玉有些冰冷的手臂,一時間,怒火中燒,厲聲問:「世子去了何處?!他就是如此保護自己的兄長么!」


  滿帳霎時沉默,眾人嚇得跪成一片,無人回答。


  年邁的醫官尚不明白髮生了何事,見巫王如此震怒,也嚇得哆嗦跪倒在地。


  子彥和王使緊隨而來,見到帳中情形,子彥一驚,王使倏然一怔。


  這時,列英進來了。


  他掃視一圈,神色甚是複雜的道:「王上,世子殿下——他——」


  「他是立過軍令狀的!」


  巫王暴戾的打斷列英,負在身後的雙拳,微微顫抖:「若子玉有絲毫閃失,所有人,軍法處置!」


  子彥面色微變。


  列英忽然有些開不了口,他轉身出帳,又帶進來那名斥候,啞聲道:「還是你來說罷。」


  那斥候聲音亦有些黯啞道:「殿下為了救文時候,被急流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巫王怔住,滿腔怒火,毫無預兆的、僵滯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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