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攻心之計(補全)
為了避免龍首四衛察覺出異常,天亮前,離恨天又悄悄潛回騎兵營,把延陵送回了王使帳中。
帳內*香還在燃燒,王使依舊在伏案而睡,對帳中動靜,一無所覺。
子彥枯等了一夜,見離恨天終於現身,總算鬆了口氣。
延陵尚在昏睡之中,子彥走過去,探了探他鼻息,訝然道:「毒還未解?」
離恨天凈了凈手,隨手端起一盞茶,飲了幾口,方不緊不慢道:「還需三日。」
見子彥垂眸不語,離恨天關切道:「怎麼?你有難處?是不是他們起了疑心?」
子彥笑著搖頭:「我只是擔心,太耗費離俠修為。」
離恨天微微放心,甚是洒脫的道:「這點內力,算不得什麼。」
「多謝離俠相助。」
子彥輕施一禮,面露感激。
離恨天卻出手擋住他,正色道:「對我,你不需客氣。」
子彥彷彿被這道隱含期待的目光燙了一下,復垂下了眸子。
那抹青影消失在帳外之後,「伏案而睡」的金衣男子緩緩坐了起來,似笑非笑的問:「接下來,閣主打算怎麼做?」
子彥重新披好斗篷,進入里帳,指間寒光一閃,將一枚銀針刺入延陵的太陽穴內。
片刻后,延陵悠悠轉醒,有些迷茫的望著眼前景象。
子彥背對著他,輕道:「放心,你還沒死。」
延陵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死灰般的瞳孔里,迸出熾烈的不甘和恨意。
子彥習慣性的把弄著玉簫,低聲道:「延氏三代單傳,皆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張草圖,想必延少主早已默記於心。」
延陵瞳孔又張大了一分。
子彥似有所覺,語調一轉,道:「我知道,延少主視死如歸,但你那位義兄延山的死活,少主也不管了么?」
延陵果然變了臉色。
過了會兒,子彥從里帳走了出去。
站在大帳門口的金衣男子緩緩轉身問:「情況如何?」
子彥卻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昨夜,多謝副閣替我擋住四衛。」
金衣男子避而不受,只瞭然道:「閣主有事,但可吩咐。」
子彥這才起身,凝視著帳外隱隱透出的亮色,道:「子彥想請副閣以「王使」的名義,下一道指令。」
「何令?」
「以謀害雲棠的罪名,立刻羈押步兵營的延山。」
金衣男子會意一笑,而後展袖回禮:「屬下遵命。」
於是,這日點卯剛結束,睡眼惺忪的延山便被幾名士兵按倒在地,五花大綁的關進了掌刑的檮杌營。
消息傳到延陵耳中,他原本蒼白的臉龐,幾乎成了透明之色。
子彥通身隱在斗篷之下,唯有袖間,露著一截冰涼如玉的手。
「延氏三代單傳,為了掩人耳目,保護唯一的延氏血脈,延族長從族中過繼來一個孩子,立為少主。九歲那年,這孩子的食物里被人下了毒,雖僥倖活命,卻心智全失。這孩子,就是「延山」。」
延陵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子彥沉眉,不急不緩道:「延山雖然心智不全,獨視少主如命,少主只需一句話,便可救義兄於「危難」之中。投桃報李,更待何時?」
見延陵雙目獃滯的盯著帳頂,子彥眸光一轉,道:「延山若是知曉,雲棠是少主所害,只怕,為了保護「弟弟」,他會心甘情願的伏罪。」
延陵十根手指,緊緊攥住身下的褥子,額上,已冒出一層冷汗。
許久,他暗啞著聲音道:「我畫。」
子彥輕笑,道:「少主果然是個聰明人。」
延陵眸中,卻是死灰復燃般的決絕和熾烈:「我有個條件。」
子彥十分客氣的道:「在下答應。」
延陵露出抹輕蔑之色,道:「我要回自己的營帳畫。在這種骯髒齷齪之地,我畫不出來。」
「好。」
子彥眸中漸漸沉出一點細碎冷光,只一瞬,便消散無蹤。
龍首四衛守在外帳,見子彥出來,血鳳微有不悅的問:「延氏族人,最是狡詐,閣主如何保證,他畫出的是真正的破雲弩草圖?」
子彥淡淡一笑:「他當然不會畫出真正的草圖。」
血鳳一驚,一怒,甩袖哼道:「事關破雲弩,並非兒戲,閣主怎可如此任性而為?」
子彥摩挲著手指,沉眸道:「他會把真正的草圖,留給其他人保命。」
血鳳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默了默,方道:「閣主既然如此有把握,屬下聽命便是。不過,莫怪屬下沒有提醒,五日之後,下元節,就是王上生辰。若誤了王上大事,誰也擔待不起。」
新兵營一處偏帳內,年邁的老軍醫伏跪在地,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著。
他眼睛始終死死盯著地面,根本不敢抬頭去看突然闖入的四個血衣人,以及,他們手中泛著血光的血刃。
血鳳半蹲至老人身前,陰鷙的雙目中,某種危險氣息悄然流動:「還記得嗎?前日,你曾去新兵營給一個叫「九辰」的新兵看傷。」
老人似是回憶了會兒,才顫顫巍巍的點頭。
血鳳眸光驟然一縮,沉聲問:「他傷在何處?」
「心口……偏左半寸。」
「被何物所傷?」
「聽……聽說是劍傷。」
血鳳饒有興緻的眯起眼,問:「什麼叫「聽說」,你不是親手給他上藥了嗎?」
老軍醫嚇得渾身抖如篩糠,許久,才敢擦了把汗,小心回道:「是列將軍說,那個新兵受了劍傷。但那傷口的形狀實在奇怪,老夫只能看見……看見……」
「看見什麼?!」
「那道劍傷上,有一個血洞,不大,但一直在流血。」
四人聞言,俱是神色一震。
出帳后,血燕見血鳳掌間化出了傳遞消息用的血鴿,皺眉問:「大哥真的要越過閣主,直接向王上奏稟此事么?」
血鳳冷冷道:「閣主的態度,你們也看到了。殿下七歲起,就同我們拆招,對我們四人的武功套路再熟悉不過。若他真有意幫延氏兄弟,遲早會壞了大事。」
血燕疑慮未消:「非親非故,殿下為何要涉險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
血狐嘿嘿一笑:「老二,你也忒天真。這世上,好東西誰都想要。想當年,為了匹馬,小殿下都敢拿劍指著王上,破雲弩這等稀罕寶貝,他只怕也垂涎已久了呢。」
他們拌嘴的間隙,血鳳掌中的血鴿子,已振翅飛入碧空深處。
偏帳內,方才還語無倫次的老軍醫卻已恢復冷靜神色,他從容起身,對著身後一層葯帳,弓身道:「尊者,人已經走了。」
猶豫片刻,他有些急切的問:「不知,我何時能見到小主人?」
葯帳后,隱約顯露出一個人影,聽了此話,悠悠笑道:「一字不差,你做的很好。主子得空時,自然會召見你。」
他話音方落,垂落於地的葯帳,忽然輕輕鼓動了起來。
年邁的軍醫似是意識到什麼,喉間涼意滾動,一雙腳,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兩步。
葯帳后,一雙陰冷的眼睛,略帶戲謔的瞧著這一幕。
下一刻,寒光穿帳而過,老軍醫陡然睜大眼睛,砰地一聲,仰頭栽倒在地。
「呵,相見小主人,下輩子吧!」
黑衣蒙面的人影,從葯帳后現身,冷哼一聲,極有耐心將一瓶液體灑在這具屍體上。
嗆鼻的霧氣浮起,屍體漸漸化成一灘黑水,很快滲入地面,與一般藥液無異。
延陵回帳后,便如同被人下了魔咒似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只端坐於案后,提筆對著一面空白的絹帛發獃。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整整兩日,那面淡黃絹帛,也依舊是空白的。期間,離恨天又給延陵療了兩次傷,逼出了他體內大半的淤毒。
到了第三日傍晚,已經絕食三日的延陵突然擱下筆,大搖大擺的來到了檮杌營,要求與延山見面。
在王使和暗血閣的授意下,檮杌營主將十分客氣的把延陵請到了關押延山的地方。
囚籠內,延山的四肢被特製的黑金鐵鏈牢牢鎖住,乍見延陵,他立刻激動的把腦袋抵到柵欄中間,嗚嗚的叫了起來。
可惜,他嘴巴也被鐵鏈勒著,最終,也只能發出一連串破碎的音節。
延陵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延山的腦袋,等到延山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時,忽然用力撕開了延山後背衣衫。
延山大吃一驚,忙問:「小陵,你幹什麼?」
「噓……別說話……」
延陵蒼白的唇角,浮起絲平和笑意,他做了噤聲的手勢,而後,袖見紅芒一閃,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如火龍的薄刃。
「可能有些疼,你且忍著。」
說罷,延陵揮起薄刃,把刃尖對準延山背部一處肌膚,游龍走蛇般刻畫出一道道血線。
子彥雖料到延陵會把草圖留給延山保命,卻沒有料到,延陵竟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直接把圖一刀刀刻到了延山背上。
巫國先祖起於微末,后征戰四方,因常背負神弓,被百姓尊為天神下凡。在巫國,弓圖現於背,主貴,若擅殺藏圖之人,會遭雷擊天譴,乃大凶之兆。
有了這道護身符,就算是巫王,恐怕也不能輕易威脅到延山性命。
最令龍首四衛感到惱火的是,他們將延山後背反反覆復看了數遍,都沒在上面發現一絲草圖的蹤跡,哪怕是一點細微的傷口。
延陵鼻青臉腫的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抹嘴巴,若無其事的譏誚道:「延氏喚龍刀所刻之圖,只有君王親手塗抹上自己的熱血,才能重現於世。這等聖物,豈是你們四條老狗能看的!」
喚龍刀?
王使帳內,子彥沉眸,咀嚼著這三個字,忽把視線移到血鳳身上,十分謙和的問:「喚龍刀之事,我確有耳聞,但終究,只是個傳說而已。不知,鳳叔如何看待此事?」
對於子彥如此恭維的態度,血鳳還是極為受用的。
他沉吟片刻,道:「九州分裂時,延氏曾同時為數國效命,為了保證圖譜安全,才造出了喚龍刀。據說,那刀上刻著一行字「唯君王可見」。」
「屬下的意見是,立刻將此事回稟王上,由王上定奪。」
子彥目光一閃,沒有說話。
血鳳敏感的捕捉到這位閣主的態度,皺眉問:「難道,閣主另有看法?」
子彥垂目,輕笑道:「我只是覺得,以延氏少主的心計,他留在延氏背上的,未必是真正的破雲弩草圖。貿然稟告父王,未免冒失。」
血鳳微有不悅:「那依閣主看,他何時才會拿出真正的草圖?」
子彥沉眸:「還要再等等。」
「等?」血鳳哼道:「當日,說延氏少主會把草圖留給其他人保命的是閣主,現在,他果然把草圖刺到了延山背上,閣主卻又說這是圈套。莫非,閣主根本就不想王上得到這張草圖?」
子彥冷冷一笑,未置一語。
四人憤憤不甘的從帳內出來,血狐目露精光,道:「大哥,他此刻倒是擺出了閣主架子,咱們可如何是好?」
血鳳沉吟道:「按原計劃,直接稟明王上,請王上定奪。」
夜裡,訓練結束,眾人用完飯後,都早早酣然入睡。延陵依舊挑燈坐於案后,對著黑沉沉的夜空發獃,不知在想什麼。
臨近三更時,帳門忽然被風吹起一角,枯坐燈下的延陵毫無預兆的栽倒在案上。
九辰本是閉目躺著,聽到動靜,手中寒光一閃,帳內唯一的一盞油燈被滅掉。
離恨天悄無聲息的飄入帳中,攜起昏迷的延陵,黑暗中,回首,深深的看了眼身後的黑衣少年。
這是療傷的最後一夜,也是最關鍵的一夜,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九辰會意,閃身出帳,先擊暈了蟄伏在外的兩名影子,才敢往兵器庫方向去追離恨天。
帳內,本已「酣然入睡」的巫子玉緩緩坐起身體,他慧黠莫測的眼睛,掃過身旁空空如也的兩個床鋪和那盞被熄滅的油燈,慢慢浮起一絲深笑。
三更將盡時,新兵營兩名新兵突然失蹤的消息傳到了鷹擊將軍的大帳里。
事出突然,鷹擊將軍立刻派人四處搜查,天色蒙蒙亮時,一隊士兵,終於在一處山谷里發現了九辰和延陵的蹤跡。
中軍帳內,兩個少年跪在地上,對於昨夜的去向,皆是閉口不言,鷹擊將軍大怒,正要以軍法處置。帳外,忽然傳來一個溫潤聲音:「他們是跟我出去的。」
一襲白衣翩然而入,卻是子彥。
鷹擊略一皺眉:「公子這是何意?」
子彥輕施一禮,從容道:「昨夜,我奉列將軍之命,去對面山上的倉谷營同管事交割糧草事宜。誰知,竟在營中迷了路,幸好遇到這兩位小兄弟,我才懇求他們帶我去倉谷營的。不曾想,山路遙遠,竟害的他們觸犯營規。若要責罰,在下願替他們承擔。」
鷹擊召來副將一問,找到九辰和延陵的那處山谷,果然是往倉谷營的必經之路。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對面的白衣公子,一時間,竟有些分辨不出,子彥話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此時,是真是假,也並不重要了。
面具下,鷹擊緩緩勾起唇角,道:「既如此,本將就不重罰了。各去檮杌營領二十鞭子,再到校場集合訓練。」
「是!」
東方初白時,子彥回到王使帳中。
帳內的金衣男子,正握著一根竹條,負手沉思。
見子彥回來,他轉身,神色略帶凝重的道:「王上密旨,今年生辰,要在軍中組織匠人以良兵神器祭爐神。王駕,已從滄冥啟程。」
子彥神色一變,下意識,緊緊攥住了袖中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