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雪嶺延氏
青嵐被斬殺的消息是半個時辰後傳來的。
巫子玉被幽蘭強拽到雲棠大營外,正磨蹭著不肯進去。聽到這消息,兩人大驚之後,都是心下惻然,也沒了找雲棠陳情的心思。
此事實在太過突然,連忙著審訊犯人的雲棠都火冒三丈的從中軍帳中沖了出來,朝著騎兵營方向,將鷹擊將軍和整個騎兵營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幽蘭和巫子玉一路無言,怏怏回了營帳。
九辰依舊坐在角落裡閉目調息,聽到動靜,並未理會他們。
巫子玉默默湊過去,眼圈一紅,淚水便啪嗒啪嗒往下掉:「青嵐出事了。」
「軍法如山,你難道真以為,威虎軍是兒戲之地么?」
九辰睜開眼,盯著油燈照映下,長弓在對面帳壁上投射出的長長影子,漠然道。
幽蘭見旁邊少年的面上,毫無驚訝與悲傷之色,略有失望,也不知觸動了什麼心事,驀地站起來、掀帳而去。
巫子玉向來搞不明白九辰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默默抱膝陪他看了會兒影子,便靠著營帳睡了。
夜半時分,延山和延陵被人送了回來。
兩人渾身刑傷,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延山體壯,還能站起來罵人,延陵被扔在地上后,趴在那兒,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延山瘋了一樣,把延陵抱起來,一會兒掐他人中,一會兒搓他手腳,只盼著他能睜開眼說句話。
只可惜,他折騰半天,延陵依舊沒有一點反應,手腳也漸漸有些冰涼。
巫子玉被吵醒,見這情形,忙上前阻止道:「你別瞎弄,他會被你整死的!」
延山大怒,一胳膊甩開他,緊緊護住延陵,吼道:「小陵不會死的!」
巫子玉嚇得退開,哆哆嗦嗦道:「你吼我幹什麼,我可是為了他好。」
延山雙眼血紅,正滿處火氣沒地兒撒,聽了這句嗆耳話,直接撲過去把巫子玉按倒,揮拳就是一通亂打。
巫子玉疼得慘烈大叫,捂著腦袋來回翻滾,大喊著向九辰求救。
九辰不勝聒噪,起身,並未管他,反而走到延陵身邊,翻開他的衣裳探查傷勢。
延山看見了,如被人侵佔了領地的獅子般,立刻目露凶光,丟開巫子玉,轉身朝九辰撲來。
九辰閃身避過,乾脆躍出丈遠,沒好氣的道:「你要真想救他,現在就去搬柴生火。」
聞言,延山撲到半空,直接墜了下來,跌了個狗□□。
他灰撲撲的從土裡爬起來,激動問:「你能救小陵?」
九辰實在不想跟他廢話,和他一塊兒把延陵平穩的搬到床上后,便打發延山出去找柴木了。
巫子玉鼻青臉腫的蹭過來,正委屈兼氣憤的要抱怨一番,便聽九辰道:「王兄若無事,不如去借點熱水回來。」
巫子玉甚是幽怨的看了九辰一眼,見後者毫無同情之意,只能自嘆自憐了一番,去旁邊營帳找幽蘭借水。
九辰這才輕輕揭開延陵裡衣,盯著他胸口一個血紅色的掌印,黑眸漸漸凝重起來。
他又卷開延陵袖口,果然見縱橫交錯的鞭傷間,一道血線若隱若現,從內關延伸到手臂之上。
九辰把左手放到延陵胸口的血印處,緩緩運力,片刻后,一團血霧自延陵胸口浮起,又漸漸消散。
延陵腕上的血線一點點淡下去,胸口血印的顏色也淺了許多,他緩緩睜開眼睛,先是有些迷茫的打量著九辰,待看清之後,驟然變了臉。
九辰心中疑惑,沉吟片刻,才問:「你胸口的傷,從何處而來?」
延陵彷彿被撞破秘密般,倏然合上衣物,翻過身,冷冷道:「關你何事?」
九辰目光一凜,道:「暗血閣,龍首血衛的幻血掌,中者,活不過七日。看掌印顏色,你傷了至少三日。」
延陵身體明顯一僵,忽然,他大笑起來,像是遇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事情一樣,無限嘲諷:「暗血閣?本以為,這裡才是安身立命之處,沒想到,世上最骯髒最絕情的東西,就是人心。爹爹,您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誓死效忠的君主,可笑,可笑至極。」
九辰聽他言辭間涉及巫王,欲覺驚疑不定,但延陵警惕心極強,他不敢貿然探問,只能道:「雲棠向來刻薄寡恩,怎麼會突然放你們回來?」
延陵劇烈咳了數聲,譏誚笑道:「那是因為,我所姓之「延」,來自雪嶺延氏。這世上,不僅他雲棠,千千萬萬人,都巴巴的盼著能從延氏手上拿到那半張殘圖。」
雪嶺延氏,以擅造機械遁甲著稱,九州混戰時,所用機甲兵器,幾乎都出自延氏。只是,十七年前,延氏一族突然舉族隱於深山,再無蹤跡。各國君王都曾派出暗士查訪,皆無線索,因此有人猜測延氏是遷族到了海外。
九辰覺得嗓子有些發乾:「暗血閣傷你,就是為了得到那張圖?」
延陵呵呵一笑,沒說話。
這時,巫子玉借了熱水回來,見延陵醒了,喜滋滋道:「老天保佑,幸好沒出人命。」
九辰擰了塊熱毛巾,替延陵擦拭掉身上血污,便從懷裡掏出那瓶五色萱藥粉,撒到他傷口上。
延陵嗅著那縷幽香,忍不住嘆道:「這樣上等奇葯,用來治鞭傷,還真是暴殄天物!」
九辰沒理他。
延陵卻突然道:「你就不好奇,能讓雲棠乃至暗血閣動心的那半張殘圖,究竟是什麼東西?」
九辰想了想,坦然道:「這是你們家族的秘密,貿然相問,有失禮貌。」
延陵復露出那抹譏諷笑意,眼底,卻劃過絲絲陰詭:「這算什麼秘密,只要是經歷過當年五國大戰的人,都會知道它。」
九辰還沒問,巫子玉便興沖沖的湊過來,道:「他不感興趣,我感興趣啊,快說,到底什麼東西?」
延陵似乎並不打算隱瞞,很是爽快的應和道:「破雲弩草圖。當年,四國就是靠它打開了堅不可摧的雲國城門。」
巫子玉頓時蔫了下去,撇嘴道:「我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呢,又是這些打打殺殺的玩意兒,沒意思。」
九辰默默的消化著這個信息,眼睛微垂,問:「另外半張,去了哪裡?」
延陵冷笑道:「早就丟了。」
他目中隱有傷色,顯然不願再多言,九辰也不好繼續追問,便道:「你用延氏來威脅雲棠,若他像你索要那半張草圖,你如何應對?」
延陵毫無懼色,自嘲道:「雲棠奉王命鑄造破雲弩,整整五年,一無所成。等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恐怕巴結我還來不及。」
見九辰和巫子玉皆是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延陵哼道:「待破雲弩造成,步兵營的戰鬥力,豈是騎兵營可比。雲棠屈居人下多年,自然想揚眉吐氣。」
「你們若不信,就去查查這今年的新兵名冊,五百多人,將近三分之二都是最下等的匠人出身,剩下的三分之一,不過是掩人耳目用的。威虎軍不缺高手,缺的,是能鑄造出破雲弩的匠人。」
巫子玉聽得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下來,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延陵繼續道:「外界有傳言,說威虎軍中,早有鑄成的破雲弩。各國得不到破雲弩草圖,只怕少不得要安插些眼線進來刺探消息。」
九辰默然,如果真的有人利用雲棠欲求速成之心,在今年的新兵中安插眼線,此事,只怕後果要比他造不出破雲弩要嚴重的多。
還有幽蘭,她如果也是為了破雲弩而來,當初在南市鐵鋪,又怎會把那半張破雲弩草圖拱手相送。
這一切,究竟是誰給誰布的局?
過了會兒,延山背著柴木回來生了火,九辰又留給他一些傷葯,便出營去了。
騎兵營內
一襲金衣的男子,打著哈欠披衣而起,甚是鬱郁的看著突然闖入的少年,復打著哈欠道:「殿下吩咐之事,屬下都照辦了,怎麼也得等到天亮才能有好消息罷。」
見九辰神色不善,他一拍腦門,似是恍然大悟道:「屬下知道了,殿下是不是覺得家書寫的不夠全面,要補充些東西。」
說完,他樂呵呵就要去案上翻出來那兩根竹條。
九辰斟酌著道:「父王所派王使,皆出自暗血閣。能擔王使之職,你位階定然不低,我需要幻血掌的解藥。」
金衣男子猛一頓步,片刻后,笑意如故:「殿下都知道了些什麼?」
九辰微挑嘴角,道:「我只需要一瓶解藥救同營的兄弟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
「龍首四大血衛,是王上最信任的近衛。即使是暗血閣的閣主,無王令,也不可能從他們手中得到解藥。」
金衣男子緩緩踱了幾步,意味深長道:「延氏兄弟的事,殿下最好還是不要插手。有些事,屬下力所能及,自然願替殿下效勞。但有些事,一旦傳到王上那裡,不止屬下要受斥責,只怕殿下,也是吃力不討好。」
九辰摸著箭袖,側眸道:「王使是在拿父王威脅我?」
「據我所知,父王若知曉延氏兄弟藏身威虎軍中,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要他們性命?」
金衣男子悠悠笑道:「殿下涉世不深,恐怕還不明白,有些人,不讓他吃足苦頭,他是分不清哪邊是陽關大道,哪邊是鬼門關的。」
見九辰不說話,金衣男子呵呵笑道:「殿下專心操練即可,餘下事,何必浪費心力?」
九辰冷冷盯著他,輕笑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王使果然得了暗血閣精髓。」
金衣男子依舊呵呵一笑,道:「殿下若無其餘話寫給王上,屬下就回去睡覺了。」
說罷,他果然又打著哈欠轉回了內帳。
九辰默然坐了片刻,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對策,便又悄悄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