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月上蘭台
回府後,九辰一邊繼續抄寫《孝經》,一邊問孟梁:「你怎麼把父王請到章台宮的?」
提起此事,孟梁便驚魂甫定,道:「老奴趕到垂文殿時,王上剛被湘妃娘娘請走。老奴等了會兒,見王上還不回來,一著急,就先去章台宮送簡冊了。誰知,王上正巧就在那兒呢。」
「又是湘妃?」
九辰擱下筆,便托起下巴,對著案上燭火發獃。
孟梁見自家小殿下有些不對勁兒,忙問:「殿下想什麼呢?」
「你當真以為,這只是巧合嗎?」
這——
孟梁誠實的搖搖頭,以示不知。
九辰氣道:「對牛彈琴,白費口舌。」
孟梁嘿嘿一笑:「老奴只知道,殿下能平安回來最重要。」
九辰撇嘴,復拿起筆,剛寫了一字,忽問:「碧城呢?」自出宮,他好像就沒看見那傢伙。
孟梁樂呵呵道:「老奴打發他去夜市買雞了。殿下有傷,該好好補補了。」
西市一處深巷內,一綠袍少年,懷中揣著一個布包,正焦急的左右張望著。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到他身後,輕拍了拍他肩膀。
綠袍少年嚇得一哆嗦,猛然轉身,伸長脖子往遠處望了望,才細聲問:「主子沒來么?」
黑影冷哼一聲:「你什麼身份,也配見主子!」
綠袍少年緊緊護住手中布包,哆嗦道:「這東西……必須主子親自眼看。」
黑影起了怒意,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搶過那布包。
布包里,只有兩截斷裂的枯枝,黑暗中,散發著點點碧綠光芒。黑影大喜,小心收好,道:「你做的很好,我會稟告主子,給你重賞。」
說罷,轉身欲走。
那綠袍少年猛地爬起來,死死拽住黑影衣袍,仰首問:「我母親和姐姐可安好?」
黑影不耐煩的踢開他,哼道:「好得很!你只要完成任務,主子自會讓你們相見。」
綠袍少年看那黑影消失在夜空中,慘白瘦弱的手指死死扣緊地面,一雙大眼睛嵌在發黃的面上,似要睜得碎裂。
小巷的另一頭,南雋身著淡黃色錦衣,拎著阿蒙立在隱蔽處,饒有興緻的看著遠處情景,問:「你確定,潛入威虎軍接應東方祜的,就是那人?」
車娘尚是夜行裝扮,悄無聲息的現身,篤定道:「屬下一路跟著他,不會錯。」
南雋眸光流轉,輕笑:「看來,帶走東方祜的,果然不是薛衡的人。」
車娘點頭,道:「公子猜的不錯。薛衡詭計多端,這一次,他的人,只負責掩護而已。」
南雋冷冷勾唇:「那是因為,他的手,還沒本事伸到威虎軍中。此人,難道是王後派出的?」
「屬下無能。此人中途曾遁入王宮,屬下怕暴露,沒敢再追,一直等他出來,才追至此地。」
「無妨。」南雋逗弄著眯眼打盹的阿蒙,道:「吩咐城內密探,盯緊他。」
阿蒙帶著消息飛回世子府時,孟梁正在廚房興緻勃勃的燉雞湯。
九辰看過竹管里的內容,黑眸陡然一冷,不由掃了眼正埋首整理簡冊的碧城。
他回府時,便已發現,南雋送來的那截枯枝不見了。只是,他斷然沒想到,竟然是碧城偷了。
這個平日里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綠袍少年,不過同他一般年紀,何來如此心計。難道,父王早就對孟梁不放心,所以又安插了一人在他身邊?
當夜,九辰就毫無預兆的發起了高燒。
府中並無退燒藥物,孟梁只能給九辰敷冰降熱。即使加了兩條棉被,床上的少年依舊劇咳不止、冷得瑟瑟發抖。
孟梁喚了兩聲,見向來警覺的九辰毫無反應,才敢掀開被子,悄悄探看他傷勢。
手臂傷輕,尚無大礙,但他身後杖傷,沒及時用藥,皆已顏色黑紫、高腫化膿,顯然是發炎了,心口處一片烏青,顯然是被巫王踢出來的,只怕早不止外傷那麼簡單了。
孟梁心急如焚,悄悄喚來碧城,吩咐讓他從後門出去,尋個大夫過來。
九辰忽然睜開眼睛,啞聲道:「別去。」
孟梁知他倔強,斷不肯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示弱,忙偎到床邊,心一橫,拿捏著這少年的死穴道:「殿下病得很重,再拖下去,如何按時去威虎軍報道?」
九辰果然有一絲動搖,默默抿起嘴角,望著床頂發獃。
許久,他偏過頭,一雙黑眸,湛湛如寒夜星辰般,冷冰冰道:「父王若知道,我擅用醫藥,只怕,連入威虎軍的機會都不會給我。你要害死我嗎?」
就算孟梁忠心不二,不會出賣他,可如今又多了個碧城,他的一舉一動,如何逃過父王的眼睛。
如果那截枯枝真的落入父王手中,只怕,他此刻已知,鳴冤鼓響,與世子府脫不了干係。
「老奴不敢!」孟梁鮮少見他語氣如此強硬,一時慌了神,不停的搓手。搓了會兒,孟梁似是有個主意,一咬牙,雙膝跪地,道:「老奴有句話,不說不快。」
「說。」
孟梁忽然嘆了口氣:「殿下性子實在太過倔強了。」
九辰有些古怪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孟梁卻道:「老奴原本有個哥哥,幼時,但凡親戚鄰里送來了好東西,有好吃的,爹娘總會先給老奴吃,再給哥哥;有好玩的,也要老奴先玩膩了,再給哥哥玩。殿下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九辰翻眼,顯然不屑於參與如此幼稚無聊的討論。
孟梁卻十分堅持的望著他。
九辰無奈,想了想,只能道:「定是你爹娘喜歡你,不喜歡你哥哥。」
孟梁搖頭:「爹娘對我們兄弟二人,視如一轍,同樣疼愛。」
九辰再想,道:「定是你哥哥懂得謙讓,凡事都讓著你。」
孟梁又搖頭:「那時我們兄弟皆年幼無知,哪裡懂得這些兄友弟恭之道。」
九辰失去耐性:「我不猜了。」
孟梁這才道:「那是因為,老奴天生愛哭鬧,哥哥卻總安靜的躺著,不爭不鬧。爹娘只當老奴愛吃愛玩,哥哥不愛。」
九辰一震,更緊的抿起嘴角,不再看他。
孟梁驀地抓緊床沿,挺起胸脯,言辭諄諄道:「今日在章台宮,殿下出口求救,王上能保住殿下一雙手。明日,殿下去垂文殿,跟王上服個軟,說兩句好話,討個醫官不是問題。殿下既然一心想入威虎軍,那就要用心籌劃,不能因為身體的原因功虧一簣啊。」
碧城驚得變色,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英勇驚呆。
孟梁索性站了起來,滿臉慷慨道:「明日,殿下若不去垂文殿,老奴便一頭撞死在南牆上,也省得背負護主不利的辱名。」說完,竟甩袖出去了。
九辰默默的盯著床頂,今日在章台宮,他敢開口,是因為他篤定父王不會讓母后舒心如意。但父王於他,更多的是君,而不是父,除了身體里流著同樣的血,他們之間,並沒什麼父子情分可言,他毫無憑恃,又拿什麼去巧言求取恩惠。
他自小親緣淡薄,忽然有些想起,五年前,初到劍北,他立在帳外,看著季氏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圍坐一桌、暢飲閑話時,心中的驚訝。他更驚訝,同樣生在王侯之家,阿劍為何可以那麼肆無忌憚的對自己的父親和爺爺玩笑嬉鬧。
幸而,他後來想起了自己的父王和文時候相處的情景,才漸漸釋然。
胸口針扎似的尖銳疼痛,扯回了九辰的思緒。他壓低聲音,劇烈咳了一陣,忽然有些懊惱,這個節骨眼上,的確不該病倒的。
也許,再搬出保護文時候和東方祜的理由,父王沒準真的會同意讓他先治好病。也許,明日去試試,也沒什麼大不了,畢竟,保存自己的實力最重要。最多,就是讓父王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無用之徒。
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趁機試探出,碧城,究竟是不是父王派來的。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九辰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次日,天色蒙蒙亮,九辰便起來到後院洗馬喂馬。
孟梁揉著惺忪睡眼找過去,試了試他額上溫度,倒像比昨夜燒得更厲害了,立刻嚇得清醒過來。
九辰揮舞著馬刷,半截袖子都泡在冷水桶里,孟梁急得剛要勸,便聽那少年道:「去把我以前從鰣魚宴上搶的那些兵器都找出來。」
啥?
孟梁一愣,問:「殿下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九辰揚起嘴角,半正經半玩笑道:「自然是物歸原主,討好一下我那位王兄。」
孟梁聽得一頭霧水。
九辰拎起刷子,狠狠敲了下他腦袋:「我答應了文時候,去威虎軍報道前,要送套兵器給他,今日正好順路。」
「我又沒錢打新的,除了麒麟劍,這府里唯一值錢的兵器,就是那幾樣了。」
孟梁這些都沒聽進去,只喜出望外的看著對面少年:「殿下要去垂文殿?」
九辰踢他一腳:「找東西去!說這些廢話做什麼?」
孟梁立刻樂呵呵的應下,連道:「好!好!」
九辰拎著一包袱大大小小的物件,刀弓俱全,入宮后,沒急著去垂文殿見巫王,而是繞道先去了文時候巫子玉居住的玉珪殿。
守在殿外的宮人見世子一大早就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大是驚愕,來不及通報,那少年已一陣風似的閃入了殿內。
殿內的內侍、侍婢們亦嚇了一跳,九辰做了噤聲的手勢,正要大步進入里殿,忽聽裡面傳出了說笑之聲,當即腳步一僵。
「軍中艱苦,晚些,孤傳醫官過來,給你好好檢查一下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這兩日,抓緊時間調理好。」
寵溺卻不失威嚴,是巫王的聲音。
九辰站在槅扇後面,轉眸,恰好能看到巫王正握起一把腰刀,無限感慨的道:「這刀是孤十歲生辰時,先王所贈,乃純金打造。孤帶著它,南征北戰,從不離身。今日,孤把它當禮物送給你,權作護身,願孤的子玉,在威虎軍中既英且勇,早日當上大將軍。」
巫子玉正興奮的黏在巫王身邊,他接過腰刀,撫著刀鞘上的暗紋,似是問了些什麼,巫王立刻耐心的給他講解了起來。
他們對面,還立著數名手捧托盤的內侍,托盤裡,無一例外都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有良弓,有寶刀,有利劍,不一而足。想來,都是供文時候挑選的。
九辰收回視線,暗自撇了撇嘴,篤定這位王兄不再需要任何人送的兵器,便拎著那包袱出殿去了。
這樣其樂融融的場合,自己實在不宜打擾。
他在殿外找了塊空地,把包袱里的兵器往地上一扔,便靠著廊柱閉目養神,等巫王出來,儘快解決自己的麻煩事。
等了一刻,並不見殿里有動靜,反而有司膳房的內侍次第捧了早膳進去。
九辰只能繼續默默的等。
又過了半個時辰,巫王終於帶著兩名貼身內侍,從玉珪殿走了出來。九辰呼了口氣,剛要邁步跟過去,一個嬌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臣妾拜見王上。」
卻是吳妃攜了宮人過來,請巫王去欣賞她新編的舞蹈。
巫王看起來心情不錯,欣然應下,便擁了吳妃朝她所居的蒹葭宮去了。
九辰垂頭喪氣的拎起包袱,撿了處離蒹葭宮最近的僻靜地,繼續靠著一棵樹閉目養神。
玉珪殿,文時候巫子玉一身嶄新紫袍,攜著巫王新贈的金刀,悠悠然步出殿外,問左右宮人:「方才,世子殿下來過?」
宮人低首應是。
巫子玉心情大好,眯起眼睛,對天感嘆:「他來的可真是時候!連蒼天,都如此開眼!」
說時,他狡黠的眸間,流轉著異樣的光彩。
一個時辰后,蒹葭宮內,依舊絲竹環繞,歌舞聲聲。
九辰睏倦至極,不知不覺間,竟靠著樹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已是午後,巫王早就不在蒹葭宮了。
今日當真是倒霉透頂!都是孟梁出的餿主意!
九辰在心裡將孟梁剁了千萬遍,把裝著兵器的包袱順道扔到了沉思殿內,一咬牙,索性直接到垂文殿去等巫王。
巫王日暮時方歸,一眼視見坐在殿外石階上的少年,微微擰眉:「你不在府里補抄文章,來這裡做什麼?」
九辰本在望著黑沉沉的天空發獃,乍聞此言,騰地起身,垂目跟在巫王身後,道:「兒臣已經補抄完了。」
巫王顏色稍緩,負手問:「入宮究竟為了何事?」
九辰張了張嘴,瞥見巫王冰冷無溫的側臉,話在喉間,忽然有些說不出來。
巫王不耐煩道:「吞吞吐吐,孤何時教過你這樣的規矩!」
九辰心一橫,暗道此刻自己怎麼如此膽小無用,便咬牙默默跪落,盯著地面,盡量理直氣壯的道:「兒臣有些——」
他剛開口,外面,忽然慌慌張張奔進來一個內侍,急聲稟道:「王上,不好了,湘妃娘娘舊疾發作,快不行了。」
「胡說!」巫王大怒,一腳踢開那內侍,喝道:「怎麼回事?什麼叫「不行了」?」
那內侍捂著肚子跪起來,眼中泛著淚花:「王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立刻將杏林館的醫官都傳到棲霞宮!」
巫王揚聲下完命令,抬步便走,走了兩步,忽然發現九辰還跪在那兒,便回過身,擰眉問:「你剛才說何事?」
九辰抬起頭,不自在的牽了牽嘴角,道:「沒什麼重要的事。」
巫王未作多想,便疾步離去。
九辰默默站起來,目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釋然的呼了口氣。
看巫王反應,並不知道那截枯枝的存在,也並不知曉鳴冤鼓的內情。難道,碧城背後的勢力,另有他人?
得此結果,他再無心理負擔,也不必再擔心被自己的君父瞧不起,至於病,只要咬咬牙,應該能挺過去的。只是,怎麼阻止孟梁撞牆,倒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這裡,九辰無端又有些煩悶,他並不想立刻回府聽孟梁的聒噪,便在王宮漫無目的的轉悠。
走了許久,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宮人往來穿梭的身影也都不見了。九辰抬頭一看,一座荒冷的宮殿矗立在不遠處,卻是西苑。
七歲那年,他第一次走進這裡,誤打誤撞遇到了素未謀面的兄長,也好像為人生找到了第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目標。
公子子彥被放出西苑后,西苑守衛撤去大半,進出也容易許多。
入威虎軍之前,九辰雖然很想再見一次子彥,卻不敢再去芷蕪苑擅自打擾他的清寧。他也知道,子彥是不會出宮去世子府找他的。
思及此處,九辰莫名有些失落,鬼使神差的就走進了西苑,一直走到思戾殿前。
階前荒草如初,殿內那盞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燭火,卻再不會亮起來了。
九辰隨意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仰首,開始默默數著夜空閃爍的星子。
「殿下悶悶不樂,是有煩心事么?」
他從不同方向、將僅有的三十一顆星星反覆數了許多遍時,一個溫潤聲音,忽然響起。
九辰依舊一動不動的望著夜空,亮似星辰的眼睛,卻漸漸熱了,浮起一層淡淡霧氣。
許久,他才敢將視線漸漸移下來,去看白衣如雪、獨立苑中的子彥。
子彥沖靜的雙眸,撞上石階上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立刻泛起一絲溫暖笑意。
「不知,臣這個兄長,是否能為殿下分憂?」
子彥緩步行來,在九辰旁邊,撩衣而坐。
兄長……
九辰默默的盯著子彥看了會兒,確信沒有聽錯,才眉毛一揚,挑起嘴角道:「當然能。別人入威虎軍,都能收到禮物,我卻沒有。你能不能送我一套兵器?」
子彥一怔,笑道:「當然可以。」
「好,我要南市鐵鋪現打的,很貴的,你別反悔。」
「不反悔。」
「明日一早,我在南市口等你。你帶好錢,不許失約。」
「好。」
一口氣說完,九辰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滴冰涼的液體,直直墜入石階,很快沒了蹤跡。
九辰迅速掩飾好,揉了揉眼睛,抬頭,發現子彥正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嘴角,暈著極輕極輕溫暖的笑意。
九辰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問:「你想喝酒嗎?」
子彥含笑點頭,等他說下去。
九辰立刻拽起子彥,黑眸灼亮,炫耀似的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子彥由他拉著,避開宮人,一路飛奔,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了王宮南側區的一座十分僻靜古樸宮殿前。
這座大殿緊鄰藏書閣,以山水格局為框架,拾級而上,形成台地景觀,足有三丈高。台側,另起宮闕,厚重巍峨,上書「蘭台」二字。
平日,太祝令常於蘭台觀天象、卜吉凶,史官則於殿中修史著書,替巫王草擬各種詔令。
他們皆喜清靜,便將守衛遠遠趕到藏書閣那邊,因而,九辰和子彥不費吹灰之力便避開了這裡的守衛,迅速攀上蘭台。
蘭台正中,放置著一座日晷,用以計時。子午方向,可見一物似軌,正是用來度量日影長短的石圭。圭面刻有雙股水道,水道南端有注水池,呈方形;北端有泄水池,呈長條形,東、西兩面鑿有泄水孔。
此刻,冷月當空,星明似雪,月光與星光落入兩側水池中,恰倒映成一副眾星拱月圖,湛湛鋪陳於水面之上,鬼斧神工、渾然天生。
子彥立在池邊,垂目一看,水如明鏡,灧灧流波,頓生擁明月入懷之感。
九辰卻輕車熟路的潛入了殿內,不多時,竟是抱了兩大壇酒,從窗戶翻了出來。
「刁龍大夫嗜酒如命,父王賞了他許多好酒,他都藏在這蘭台之中。」九辰一邊扔了壇給子彥,一邊解釋道。
子彥拎起那壇酒,打開封蓋一聞,酒氣清香甘烈,醇厚綿長,至少是三十年陳釀。
「聽說刁龍大夫是個暴脾氣,你偷了他的酒,他怎會善罷甘休?」
九辰枕臂躺在水池邊上,隨意把玩著酒罈子,黑眸閃過一絲慧黠:「他是個老糊塗,向來不記得自己有多少酒。況且,五年前,他還輸了我一盤棋,我正要找他討酒呢。」
說罷,他抓起酒罈,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大口酒。
子彥索性挨著九辰,坐在他旁邊的空地上,微微揚頭,抿了一小口,細品慢嘗這酒中滋味。
九辰見狀撇嘴:「這樣喝,也太不盡興。」
子彥只是一笑:「依殿下看,怎樣才算盡興?」
「自然是「縱馬長歌,醉夢山河」。」九辰掂了掂手中酒罈,揚眉道:「這點酒,只夠潤喉而已。」
「還有,今夜,你不許再稱我為「殿下」。」
九辰滿意的發表完自己的意見,繼續咕咚咕咚的灌起酒來。
子彥沒有回答,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替旁邊的少年將頰上散落的幾縷黑髮撥到耳後。
臉上痒痒的不適感頓時消失,九辰偏過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子彥,忽問:「明日,你是不是又要去見西陵韶華?」
子彥一怔,卻目色如常,點了點頭。
「等打完兵器,我和你一起去。說不準,他們和父王一樣,要驗你的血脈。」
「好。」
許久,那白衣少年淺笑應下。
子彥沖靜的眸間微起波瀾,他感受著舌尖甘烈泛苦的滋味,緩緩仰首,望著空中那輪皎皎涼月,思緒翻飛。
這一夜,蘭台之上,一黑一白兩個少年,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坐一卧,喝光了手裡的一壇烈酒,直至月上中天。
他們都沒看到,一襲青衣,隱在殿檐之上,袖中長劍如泓,始終注視著他們。
兩人酒盡時,那青衣人的目光,最終卻是落在了那容色如雪如玉的白衣少年身上。
他認真而專註的掃過那白衣少年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從五官到身量,從背影到側顏,似在尋找什麼,神色緊張而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