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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折箭斷義

  謊言最強大的殺傷力在於,它能讓最熟悉的人都變得陌生。


  季禮已在練武場默坐了一日一夜,卻依舊不能將那個自己親手提□□的少年和「巫國世子」四個字聯繫在一起。


  思緒翻飛,東陽侯不禁憶起——五年前的暮秋月夜,年僅11歲的少年一人一劍,擅闖劍北大營,不僅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帥帳,還連挑先鋒營五員大將,甚至揚言要奪了三軍帥印。還記得,小小的孩子被自己的鐵槍制服時,倔強堅執的眼神,如一團黑火,足以映亮整個黑夜。那情景,令他想起了荒漠里初露爪牙的狼崽,總喜歡揮著利爪傷人,卻不失可愛。


  大半夜,帳下一眾將軍被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小娃娃擾了好覺,便紛紛湊了過來,連唬帶嚇的逼問他身份來歷。被打傷的那五名將官甚至嚷著要將那少年押進帳中嚴刑拷打。


  當時巫國與北邊荒漠的鬼方國交戰甚惡,雙方都使盡解數往對方營寨安插姦細,且手段越來越高明。俘虜、營妓、難民、孩子……皆是安插姦細的慣有手段。此等敏感時候,這孩子出現的如此詭異,眾人心弦緊繃,自己亦不得不提高警惕。


  那少年最終昏迷在他的鐵槍之下,不是被嚇的,而是因為重傷和脫水。據說,他跑了五天五夜,累死了七匹馬,才來到這裡。


  他的身體,單薄滾燙得厲害。黑衣之下,布滿觸目驚心的傷痕。最新的,是一道道被利刃砍的皮肉翻卷的劍傷,背上和腿上幾處,甚至露出了白骨;而真正致命的,卻是穿胸而過的那一劍,堪堪擦著心口,再近半毫,便可致命。


  對此,有人認為是鬼方使得苦肉計,有人則生了惻隱之心。大半夜,帥帳吵作一團,自己也舉棋不定,只能喝令眾人回營休息,等人醒過來再議。待第二日升帳議事,左右兩列將領卻少了三人,負責點卯的將官支吾半晌,才敢說出三位將軍是連夜審姦細去了。


  自己心頭一震,趕過去時,少年已被鞭子抽成了血人,帳內充斥著皮肉燒焦的糊味兒,虎賁營大將張遠正拿了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對他眼中的「姦細」極盡折磨。


  半月前,張遠因為輕信一個孩子,誤中敵計,不僅丟了整營的糧草,還險些命喪苣峽谷之中。自那以後,他便對那些看起來傷痕纍纍、無依無靠的孩子深惡痛絕,看哪個都覺得是姦細,稍有不順眼,便要拿了審問一番。


  見到自己掀帳而入,那少年睜大一雙黑眸,冷冷一笑:「都說東陽侯謀勇無雙,乃真英雄,而今看來,也不過是畏敵如鼠的紙老虎!」


  因為這一句話,自己力排眾議,將他留在了軍中。不是因為受了激將,而是生了馴服之心。


  而這少年身體內蘊含的巨大能量,卻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期。小小年紀,箭術卓絕,馴服烈馬無數,連軍中最厲害的弓箭手都敗在了他手下,沙盤點兵布陣,更是翻雲覆雨、奇招百出,連精於此道的季宣都嘖嘖稱奇。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在尋找水源、勘測地形上,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與天賦,巫國與鬼方的對戰僵局,由此打破。


  時間久了,一幫老將也漸漸覺得這娃娃甚是有趣,尋了空隙便逗他玩耍。自己對他的偏寵,更是不輸劍兒,不僅親自指點他槍法,還讓他單獨創立黑雲騎,建功立業,揚名劍北。


  可一夜之間,這些,全部都變作了一場笑話。


  五年的朝夕相處,他竟將自己瞞得這麼深!

  他常年駐紮在邊關,雖未見過他們巫國那位小世子,卻早有聽聞,巫王親手教授世子文學武功,寵之如寶,甚是驕縱。他實在想不通,當初那個傷痕纍纍的少年,怎會是備受巫王寵愛的世子?


  而堂堂一國世子,冒名從軍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些年,巫王對劍北的情報,了如指掌。每遇緊要戰事,王旨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準確到達,難道,這就是他潛入軍中的目的么?可他季愷之何德何能,竟值得自己的君上付出如此代價,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思及此處,季禮無端出了一身冷汗,太陽穴更是突突跳個不停。


  季宣徘徊在練武場外,踟躕著要不要近前,見老父似是身體不適,忙疾步過去扶住他。


  季禮沉痛而嘆:「枉我戎馬一生、破敵無數,最後,竟被一個孩子耍的團團轉。你說,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對自己所揣度的一切答案,他都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季宣不忍看父親虎目中流露出的傷感與失望,他知道,兩日來,父親心中的哀傷,多於憤怒。


  「孩兒早就懷疑過,辰兒的身世不簡單,可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是——」胸口驀地悶痛,那四個字,季宣也說不出口。頓了頓,他道:「也許,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季禮苦笑:「自從回到王都,他對我撒下了一個又一個彌天大謊,同王上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好戲,我就像只猴子一般,任人戲耍猶不自知。我甚至真信了他是為了救兄長而來,不惜一次次拿季氏滿門來回護他。若他真有苦衷,恐怕,也是在思量著如何快速的剷除季氏罷!」


  「父親!」季宣悚然一驚,光天化日,臣子口出此言,是大不敬。這件事,竟將向來理智果敢的父親,打擊得如此之深。


  而他們都沒注意到,練武場外的白袍少年,鐵拳緊握、雙目噴火,飛也似的離開了。


  不出半刻,柔福長公主惶惶不安的奔到練武場,一改往日柔靜:「父親,宣哥,不好了!劍兒他騎了匹馬,怒氣沖沖的出門了!」


  季氏父子臉色大變,半晌,季宣干啞著嗓子道:「他定是聽到我們的談話,闖宮去了。」


  文德門外,季小將軍單槍匹馬,把守門將士挑得人仰馬翻,負責勸架的幾名內侍也被他打得滿地找牙。聞訊趕來的獨孤信大是頭疼,若換做別人,他早命人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捉拿。可馬上的白袍少年,不僅是東陽侯府的小侯爺,還是柔福長公主之子,更是聲震天下的烈雲騎統帥,就是借他獨孤信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傷他分毫。因而,獨孤信只能一邊小心周旋,一邊命人火速去稟報巫王。


  巫王本在陪吳妃賞花,聽得奏報,好整以暇問:「他為何闖宮?」


  守門將士囁喏半晌,才敢說:「季小將軍揚言要見世子殿下,還——還對殿下出言不遜,不停得罵殿下忘恩負義——」說到最後,那將士的聲音已細若蚊蠅。


  巫王挑眉,置之一笑:「不過是小孩子間爭勇鬥狠,不必理會。先攔住,立刻通知東陽侯,讓他將人領回去。記住,切不可傷了人。」


  話音方落,另一名將士急急趕來稟告:「王上,東陽侯來了,發了大火,正要綁了小將軍面君請罪!」


  巫王踱著腳,揉了揉額角,計較片刻,卻是喚來一名內侍:「你帶著孤的口諭去禁室,告訴他們,東陽侯要見世子,任何人不得阻攔。」


  說罷,他吩咐兩名將士:「告訴獨孤信,既然此事因世子而起,就交給世子處理罷。」


  陰寒不見天日的禁室內,依舊只在石壁上掛了盞油燈。


  九辰換了身乾淨的黑袍,安靜得靠坐在牆角,懷裡,躺著粽子般的阿蒙。


  昨日,這頭凶鷹再次沖入禁室,瘋狂的拿身體去撞擊石室,直至頭破血流,仍不肯罷休。一幫老內侍添油加醋的將此事報給巫王,懇求巫王下令捕殺此凶物。誰知,他們這位王上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命他們將這凶鷹放進石室,陪他們的小世子一起思過。


  石門緩緩打開,季禮當先步入,身後,跟著被五花大綁的季劍。


  九辰轉頭,見到來人,黑亮空洞的眸子頓起波瀾:「侯爺?阿劍?」


  他懷裡的阿蒙眼珠子骨碌一轉,如往常般振翅飛起,煞是兇猛的去啄季劍。


  季劍雙目血紅,死死盯著對面的黑衣少年,任由阿蒙折騰,不似往常般與這蒼鷹爭勇鬥嘴。阿蒙大是掃興,狠啄了幾下,見季劍依舊沒有反應,便悻悻飛回九辰臂上。


  然後,在兩個少年驚詫的眼神里,東陽侯撩袍,雙膝重重一跪:「老臣,見過世子殿下。」


  這一跪,如巨石般砸在心口,九辰大驚失色,想要阻止,雙腿卻動不了分毫。


  季劍幾欲噴火,積攢的怒氣終於在這一瞬崩潰,忿然低吼:「爺爺,你為何要跪這等忘恩負義的小人?!」


  「閉嘴!」季禮更高的吼了一聲,整個石室都似顫了顫:「殿下是君,你是臣,你犯下死罪,還不跪下,祈求殿下赦免!」


  季劍撇嘴,咬牙冷笑:「我季劍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粉身碎骨,也決不跪小人!」


  季禮氣得青筋暴起,霍然起身,一掌將季劍掀翻在地,復撩袍跪落,恭敬道:「這畜生年少無知,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計較。今日,他忤逆犯上、擅闖宮門,對殿下出言不遜,臣特地綁了他來,請殿下治罪。」


  禁室一幫老內侍被季老侯爺這氣勢嚇得不輕,紛紛避出丈遠。


  九辰握拳,忽然有些痛恨眼前這所有的一切。因為一個身份,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一夕間反目成仇、形同陌路;曾經他視若長輩的人,就這樣卑微的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赦免。


  東陽侯卻似鐵了心,挺直肩膀跪著,恭敬請罪:「昔日,老臣有眼無珠,屢屢冒犯殿下,所造罪孽,萬死難贖。今日,老臣也希望,能得殿下一個了斷。」


  九辰整日整夜的昏迷,早已虛弱不堪,全靠那些老內侍一桶桶冰鹽水的刺激,才能勉強維持清醒。


  他根本不想知道季禮都說了些什麼。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走過去,扶起地上的老侯爺,不要讓他敬之愛之的長輩再如此卑微得跪在他的面前。他的恩情,他還不起,他這一跪,重若山嶽,他更受不起。


  讓九辰真正感到絕望與恐懼的是,他全身上下根本提不起一絲力氣,連抬起手臂都做不到,更無法移動刑傷累累、發炎腫脹的雙腿。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年邁的老侯爺,跪在他面前請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挺直肩膀、打起精神,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狼狽。


  父王,你的目的達到了。


  季劍倒在地上,因被反剪了手臂,掙脫許久,都站不起來,目中熊熊怒火,幾乎要燒掉這冰冷的石室。九辰偏過頭,看著季禮,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侯爺,替阿劍鬆綁罷,他本就無錯。」


  「殿下失言了。」季禮正色道:「老臣不敢當殿下如此尊稱,這逆子的賤名,又豈敢污了殿下金口。」


  九辰默了默,平靜道:「此處並非刑堂,亦非朝堂,請季侯替小將軍鬆綁。」


  季禮這才恭敬應命,解開季劍身上的繩索。


  季劍掙脫了束縛,立刻一個健步,衝到九辰跟前,揮起拳頭,雨點般砸在他肩頭,邊打邊罵:「混蛋!騙子!你擺什麼臭架子!爺爺他腿不好,你怎麼忍心讓他跪在寒石板上!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么?!我季劍瞎了眼,才會拿你當兄弟!」


  阿蒙見主人被欺負,立刻撲棱起雙翅,狠狠去啄季劍。九辰無力阻止,只能咽下喉頭腥甜,靠著石壁不停嗆咳,任由阿蒙上下撲騰,將禁室攪得鷹毛亂飛。


  季禮大驚,忙上前攔住季劍,反剪住他雙臂,將他踢跪在地,喝道:「畜生,你非要將季氏滿門置於死地么?!」語中沉痛,令季劍渾身一震。片刻后,意氣風發的白袍少年竟是抱著季禮雙腿,埋首哽咽起來。季禮知他心裡委屈,顫抖著雙掌,輕輕撫上了孫兒的發頂。


  九辰費力從懷中摸出一塊黑色令符,令符之上,刻著一隻浴血的雄鷹,展翅貫日,搏擊長空,彷彿下一刻,就要破符而出。


  這塊黑雲令,是季禮親自命人打造的,此刻,東陽侯只覺異常刺眼,虎目,隱隱流傷。


  九辰將它攤在掌心,輕笑道:「黑雲騎不可無主,希望侯爺不要解散它,轉交於阿劍統領。兩騎合一,遇戰,必將勢如破竹。」


  說到這裡,他將目光移到背對著他的白袍少年身上,黑眸明亮:「我們曾約定,要並肩作戰、劍指九州,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對不起,阿劍,我失約了。」


  語落,九辰眸子里的明亮也漸漸轉為死灰。他知道,這一刻,與他生死與共五年的好兄弟,終將離他而去。日後,那看不到盡頭的漫漫長路上,他又丟了一盞燈。


  垂文殿,巫王負手立在窗邊,金色的日光在他綉著青龍暗紋的袖口灑下耀目的光芒。


  許久,他才收回思緒,問回來複命的內侍:「東陽侯都與世子說了什麼?」


  「東陽侯一直在自省種種罪孽,請求殿下降責。」覷了覷巫王臉色,那內侍繼續道:「倒是季小將軍,不僅對殿下大打出手。方才……方才還折箭割袍,要與殿下斷絕兄弟情義。」


  巫王眉間略沉,方淡淡笑道:「世子如何反應?」


  內侍帶了些困惑:「殿下只是瞧著,沒說什麼話。」他又費神想了想,忽道:「這之前,殿下從懷中取了塊刻著蒼鷹的令符,交給了東陽侯,說是物歸原主。」


  八月初一,是文時候巫子玉的生辰。因文時候愛吃鰣魚,每年的這一日,巫王宮中都要大擺鰣魚宴,為文時候慶生。


  巫王寵愛文時候,上下皆知,這也意味著鰣魚宴是斷不能出差錯的。因而,內廷總管晏嬰縱然傷未養好,也不得不強拖著身子骨,安排宴會事宜。一日下來,他只覺整個人都要散架似的。


  今年的鰣魚宴,依舊由巫王及王后親自主持,宴請之人,大多是王室子弟及文時候交的那群好友。宴會開時,眾人談笑宴宴,帝后琴瑟和諧,而文時候巫子玉,更有無數種方法,能將巫王哄得龍顏大悅。一道道美味鰣魚被次第端到案上,足有上百種烹飪方式,不僅鮮美誘人,更能令人眼界大開。


  當然,這次的鰣魚宴,也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向來與巫后不和的柔福長公主竟破天荒的出席了宴會,還主動舉了杯綠酒,祝願帝后恩愛不衰。當然,也有少數好事者直言當時巫后的臉色十分難看,險些與長公主當眾翻臉。


  再比如,宴會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落在左首席的那位白衣少年身上。這是巫子彥被禁足十餘年來,第一次公開露面。席間,這位俊秀如玉、光風霽月般的白衣公子始終斂眉垂目,沉靜謙和,從不主動說話。面對一眾世家子弟的哄鬧灌酒,他也只是淡然婉拒,半滴不沾。他身上散發的清冷氣息,如惠風涼荷,驅散滿殿燥熱喧嘩。這世上,彷彿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的興趣。


  而席間,柔福長公主更是拉著雲妃與子彥,噓寒問暖,感慨萬千。談至盡興處,長公主甚至一度引袖落淚,惹得滿殿賓客紛紛惻然。


  這次鰣魚宴,文時候還特地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楚世子西陵韶華,亦是含山公主未來的准夫婿。自上次國宴,公子子彥乃楚九州公主血脈之事被確認后,這位楚世子便一直尋機懇求巫王給他們甥舅相認的機會。因而,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巫王刻意安排,西陵韶華的位置恰好緊挨著巫子彥。不過,整場宴會下來,他們甥舅之間除了禮節性的問候,倒也沒有過多親密接觸。偶爾幾次竊竊私語,巫子彥也只是含笑靜聽,並無其餘反應。


  如此盛宴,公子子彥成為關注焦點,卻獨獨不見世子蹤影。眾人心中未免猜測,莫非,這朝堂之上,又要掀起一陣風波與動蕩了?可再看帝后恩愛和諧之狀,卻又不似有易儲之兆。


  趁著熱鬧,晏嬰卻悄悄溜到司膳房,親自煮了份鰣魚湯,裝到食盒裡,往禁室而去。


  為了收買先王留下的那幫老頑固們,他著實花費了不少力氣。


  禁室內,九辰抱膝坐在牆角,嗆咳不止。看了晏嬰帶來的鰣魚湯,他輕輕挑起嘴角:「今年的鰣魚宴,定然比五年前熱鬧。」


  因為鰣魚宴,從小到大,他甚至比他那位王兄還期待他的生辰。只因這一日,父王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文時候身上,不會給他布置繁重的訓練任務,也不會錙銖必較的尋他每一點錯處。最重要的是,在宴會上,他可以吃到各種美味的鰣魚,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寶貝,還可以利用宴會上的小遊戲,正大光明的拉著其他王族子弟和那位王兄爭搶彩頭。論起打架,他向來是高手,除了那次奪馬之外,他大多時候都能成功搶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兒時,那位王兄被他欺負的厲害了,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跑去父王面前告狀,還會語氣惡毒的嘲笑他沒有生辰。他卻滿不在乎,甚是鄙視這種行為,能搶到寶貝才是最重要的,是誰的生辰,又有何妨?如果他有生辰,他也會很大方的允許這位王兄來搶他的東西。再說,父王礙於面子與遊戲規則,最多就是罰他在垂文殿跪一夜而已。


  不過,如今他已長到十六歲,自然不好再像小時候那樣「直接」去搶東西了。


  思及此處,他興緻怏怏的看了眼晏嬰:「我吃不下,給阿蒙吧。」


  原本偎著牆角眯眼打盹的阿蒙,得到主人示意,肥胖的鷹軀一震,立刻興奮的撲起翅膀,一頭扎進了食盒。


  晏嬰知他病得厲害,已連續兩日未進湯水,能醒著同他講話已是萬幸。見四下無人,他悄悄從袖中摸出一根金針,道:「殿下要的東西,老奴帶來了。」


  宴會結束后,西陵韶華沒有立刻離去,反而借著酒興,一路踱到了采綠湖邊。


  一截玉簫,分花拂柳,露出樹后的白衣公子。


  西陵韶華滿是欣慰:「你能如期赴約,我很高興。」


  巫子彥依舊是淡貯的神色:「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西陵韶華不答,只問:「公子可有把握甩掉後面的尾巴?」


  子彥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西陵韶華打量著他俊秀的眉眼,嘆道:「有個人,想見你一面。他,一直在等你。」


  楚使驛館,三更,佛室。


  高大的觀音像緩緩移開,露出裡面隱藏的暗室。暗室中央,一個黑袍老者,背對著他們,坐在輪椅裡面。


  暗室門合上時,他才轉動輪椅,回過身。黑綾衣下,老者只露著一雙利如鷹隼的雙目,反覆盯著不遠處絕然而立的白衣少年,聲音渾厚干啞:「你生的不似阿語,好好一張臉,全讓巫啟給禍害了。想必,你性情更似阿語罷!」


  話中不滿,昭然若揭,竟還隱隱透著幾分遺憾。


  子彥靜靜聽著,不置一詞。


  西陵韶華垂手,恭敬的侍立在一旁,見狀,道:「這孩子眼生,父親莫嚇壞了他。」


  父親?子彥一怔一驚,難道,此人就是——?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老者轉著輪椅,靠近他幾分,傲然道:「小子,你該喚我一聲「外公」。」


  如此直接霸道,倒是十分符合西楚一代霸主西陵衍的作風。


  子彥淡靜如初,只微微蹙起眉峰,有些困惑的看著兩人。


  老者倒也不計較,只掃了眼西陵韶華。西陵韶華會意,看著子彥笑道:「你不必害怕。你身負楚人血脈,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到你,然後帶你回楚國。」


  子彥依舊不答。


  老者看不下去,睨著眼道:「巫啟將你視作孽子,你留在巫國,永無出頭之日。可鳳神血脈,乃我楚人的驕傲與信仰。你若與我歸楚,我立刻下詔,讓你做楚國的世子,日後,整個西楚,乃至天下九州,都將歸你統治。」


  西陵韶華垂目立著,彷彿這世子之位,與他無甚關係。老者說完后,他甚至還給了對面的白衣少年一個鼓勵的眼神,和煦問道:「就算不為這些,你,難道不想見見你的母親么?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去。」


  子彥渾身一震,面色霎時雪白。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無法再保持沉默。


  囁喏半晌,他低首斂眉,俊秀如玉的面上,看不清楚神色:「此事,我需與母妃商量后,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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