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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陰差陽錯

  白日不比夜間,山道林口間處處都有山賊布下的暗樁,幽蘭足足繞了五倍的路程,才成功下山。待馬不停蹄的趕回滄冥時,已是午後。


  她特地將聯絡點換到了南市最熱鬧的關山月茶樓,將神女枝交給新的線人之後,便匆匆牽馬而去,準備返回浮屠嶺。


  行到茶樓門口時,那線人忽然追了出來,道:「國師要見公主。」


  幽蘭蹙眉,一時錯愕:「哪個國師?」


  「薛衡,薛國師。」線人說出的答案,令幽蘭震驚。


  她攥緊韁繩,垂眸咬牙:「我有要緊事,晚些時候,再來見他。」說完,便悶頭往外走。


  「阿幽,你要去哪裡?」


  溫和而不失嚴厲的聲音在背後乍然響起,幽蘭腳步猛然僵滯,宛如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她緩緩轉身,循聲望去,二樓欄杆後面,一個布衣青年正笑看著她。


  許久,她擠出一絲明媚笑顏,喚了聲:「師父。」


  薛衡頷首,道:「這裡的茶不錯,可要上來喝一杯?」


  幽蘭輕輕搖頭。


  薛衡溫和的提醒:「兩個時辰后,就是國宴。不要忘記,你來這裡的使命。」


  幽蘭沒有畏避,仰首笑問:「師父會阻止我么?」


  「他對你,真的這麼重要?」


  「我只是覺得,不能丟下他。」


  薛衡有些憐惜的望著她:「老規矩。」


  幽蘭釋然,手中寒光一閃,一柄彎刀,已深深沒入她腹中。


  血,噴濺了一地,周圍茶客,頓時失聲尖叫起來。


  幽蘭迅速抽出刀,決然轉身,牽起馬,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薛衡深深閉目:「阿莫,推我回房。」


  巫王宮的國宴,設在臨水而建的重陽殿中。當晚,柔福長公主特意安排了宮女在湖中放燈許願,為宮宴增添熱鬧。


  巫王本欲攜雲妃參加國宴,不料雲妃卻以「妾身份卑賤,不合時宜」為由,固辭不受。巫王一怒之下,便帶了吳妃過去。


  席間,巫王興緻酣然,屢屢舉杯,與兩國使臣對飲。南央、桓沖、季禮等人見狀,便次第離席,去給兩國使臣敬酒。


  南雋坐在末席,拎著一個白玉壺,不緊不慢的飲著。眼睛,始終不離風國那一席。


  沒有九幽作陪,風國小世子風止雲孤零零的坐在長案后,悶頭喝酒,全無興緻可言。遇人過來敬酒,也是臭臉相迎,惹得對方很不高興。同行的風國使臣不敢招惹這位小祖宗,只能殷勤的四處回酒,維持風國顏面。


  趁著酒興正濃,楚世子西陵韶華正式獻上神女枝,求娶含山公主。


  此事,殿內諸人早已心照不宣。巫王命晏嬰收起信物,正要宣讀國書,確立巫楚聯姻,殿外忽有內侍傳報:「風國國師薛衡到。」


  殿內立時一陣唏噓,連東陽侯季禮都微微動容。九州內,二十歲就能被稱作戰神的人不多,薛衡就是一個。而以文動天下的戰神,他薛衡更是頭一個。


  薛衡為帥時,也是風國最風光最揚眉吐氣的時期。短短五年,風國打敗漠北蠻族,一口氣向西吞併了十幾個小國,楚國西北關隘曾被攻破七次,風巫交戰一度達到白熱化。直到薛衡負傷、隱居幕後,戰火逐漸消停,風國也一點點沉默了下去。


  乍聞「薛衡」二字,風止雲剛灌的悶酒噗得噴了出來。對別人而言,薛衡是有分量,對他而言,卻只有陰影與討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將目光投向殿門口。


  在內侍引導下,一個虯髯大漢,推著一個輪椅,健步如飛的入殿。眾人只覺眼睛一花,他已將輪椅穩穩停在了殿中央。


  坐在輪椅中的布衣青年展袖為禮,從容取出國書,恭敬呈遞:「薛衡奉王令,特來商議求婚之事,請王上過目。」


  巫王並未命人接下那一封國書,眉峰微揚:「國師來晚了。」


  晏嬰會意,立刻展開國書,宣讀王令,正式宣布巫楚聯姻。


  西陵韶華施施然謝恩,楚使更是舉杯相慶。這樣的氣氛下,風使總是尷尬,風止雲更是氣得直接摔了酒盞。桓沖悄悄與南央道:「這下,風國可是要顏面盡失了。」


  薛衡忽然轉首,看了眼風止雲,道:「把酒杯撿起來,如此失禮,成何體統?」


  他語若春風,氣勢洶洶的風止雲卻如同見了貓的老鼠一般,收起爪子,乖乖的把酒杯撿了起來。


  殿內眾人皆是詫異不已。


  薛衡眼睛裡帶著和煦的笑意,十分得體的向西陵韶華道賀,然後轉向巫王,徐徐道:「王上只怕誤會了。薛衡此來,不是求娶含山公主。」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頭霧水。連巫王也露出困惑之色:「國師這是何意?」


  薛衡再次呈遞國書,一字一頓道:「薛衡此來,是為了給風國幽蘭公主求取良配。」


  這一下,連風止雲都傻了。


  巫王意味深長的看著殿中央的年輕人,笑道:「國師恐怕又要失望了,孤即位后,曾曉諭天下,世子及諸侯,不得娶異族人為妃。」


  薛衡不急不緩的道:「王上又誤會了。薛衡要為幽蘭公主求娶的良配,是巫國子彥公子。」


  殿中人俱是變色,巫王,也一點點沉下了臉。


  名動天下、各國爭求的幽蘭公主,竟不顧顏面,求配巫國一個無權無勢,還因獲罪慘遭囚禁的公子。日後傳出去,只怕要成為九州奇談了。


  南雋睨著薛衡側臉,神色,終於凝重起來。


  薛衡繼續微笑著挑戰眾人心理承受能力:「為表誠意,風國願意獻上真正的神女枝。」


  重華殿內,徹底炸開了鍋。南央毫不留情的怒斥:「果然是禍國妖枝!」


  西陵韶華冷冷一笑:「薛國師,神女枝乃楚國九州公主遺物,天下皆知。你口中的神女枝,又從何而來?」


  薛衡笑意不減:「世子並非九州公主,如何斷定你手中的一定是真的?薛衡聽聞,九州公主最愛四方遊玩,與我們王上感情甚篤,常以兄妹相稱。公主遊玩風國時,若不慎遺失,也是有可能的。」


  「你這是狡辯!」西陵韶華怒極。


  薛衡但笑不語,命阿莫獻上神女枝和國書。


  巫王將兩個神女枝放在一起,除了薛衡獻上的那枝少了片葉子外,形狀、色澤、葉片數量甚至脈絡都一模一樣。他將另一枝的葉子折掉,枝莖也流出了血紅色,便漸漸擰眉,陷入困惑。


  一旁的吳妃見狀,淺笑進言:「臣妾聽說,右相家的女兒,可是鑒賞高手,識破贗品無數。今日,她正好在宮中,何不請她試試。」


  巫王頷首,立刻命人去傳右相之女——桓蒓。


  不多時,殿外緩緩進來一位宮裝少女,雲鬢鴉顏,明眸湛湛,皎然若出水芙蓉,娉娉幽靜。重陽殿華燈照影,璀璨輝輝,耀人眼目。她獨處於燈火闌珊之處,卻似白霜飛雪,炸開薄薄一層暮色,絕代芳容,更勝重陽殿萬千光華。


  眾人面有痴迷的望了片刻,紛紛嘆道:「世間四時顏色,竟被此女佔盡。」說完,又去埋怨桓沖,竟藏了這麼個寶貝女兒。


  很快便有內侍將神女枝擺到桓蒓面前,桓蒓只看了一眼,便輕輕搖首:「王上恕罪。此枝出自神女樹,除非有鳳神血,單憑肉眼,臣女無法斷出真假。」


  自九州公主亡故,鳳神血脈,便隨之消亡。這言下之意,就是辨不出真假了。


  薛衡淡淡一笑:「鳳神血脈,就在這巫王宮中。要不要辨出真假,全看王上心意了。」


  西陵韶華陡然變色。


  薛衡笑問:「世子難道不想見見自己的外甥么?」


  十七年前,巫楚聯姻,九州公主未到滄冥,便半途亡故,豈會留下血脈?眾人心中犯嘀咕的是,如若薛衡所言屬實,那九州公主必然早在出嫁之前,便已暗結珠胎。且不論名節,巫王只有兩子,分別為巫后和雲妃所出,另外一個孩子,又是何人?


  殿外,內侍再次傳報王后駕到。


  語未落,巫后輕衫薄衣、素麵朝天,已經不顧侍衛阻攔,強行闖入了殿內。


  巫后正是禁足期間,突然現身,難免令人措手不及。巫王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致。


  行到殿中,她脫去簪環,容色端靜一如往昔:「王上,雲妃妹妹已經承擔了十六年的惡名,也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您把子彥關起來,其實是為了保護九州公主唯一的血脈不被傷害,不是嗎?」


  南央、桓沖、季禮等人俱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巫王反而冷靜了下來。


  西陵韶華忽然撲倒在地,激動異常:「王上,子彥公子,真的是阿語的孩子?」


  巫王沉默的坐著,過了好久,終於緩緩點頭。


  西陵韶華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薛衡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如此,王上,何不讓這位姑娘驗驗神女枝的真假。」


  巫王沒有反對。桓蒓表示,她需要一碗血。


  晏嬰立刻安排人去西苑取血,小半個時辰后,血就被端進了殿內。


  桓蒓將血分為兩小碗,然後將兩個神女枝分別放進去。分完后,她命內侍吹滅殿內所有燈火。


  黑暗中,左邊那枝神女枝,枝葉都散發著灼灼光華,正是薛衡獻上的那枝。而右邊那枝,則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答案不言而喻。薛衡鄭重請求巫王定下風國幽蘭公主和巫國子彥公子的婚事。


  巫王負手而立,看不清神色,只有低沉卻擲地有聲的嗓音:「孤同意。」


  待華燈重起,酒宴再開,一個紫袍公子悄悄溜進殿內,請求巫王賜婚,卻是文時候巫子玉。


  右相桓沖聞言,一口酒嗆在口中,咳個不停。


  不待巫王開口詢問,桓蒓便表明心意:「臣女此生,只願投身青史,絕不談嫁娶之事。」說到此處,她轉身望著末席:「敢問蘭台令大人,蘭台,可有我容身之地?」


  南雋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濺出幾滴琥珀色液體。


  片刻后,他唇邊盪開一抹笑意,吟道:「鐵筆多被紅顏誤,娥眉終有待嫁時。」


  桓蒓冷冷一笑,決然離殿而去。


  這場鬧劇,並沒有過多影響眾人的興緻,只有文時候巫子玉頗是抑鬱,不知何時和風止雲湊到了一起悶頭飲酒。


  次日一早,宮中便發生了兩件大事。


  頭一件,章台宮的女官隱梅姑姑主動到垂文殿俯首認罪,攬下了所有罪名,請求巫王還巫后清白。


  第二件,也是轟動整個巫國的一件事,巫王正式下詔,解除對巫子彥的囚禁,正式恢復其公子身份,擇日與風國幽蘭公主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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