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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波詭雲譎

  國宴在即,整個巫王宮都忙碌了起來。往常,此類宴會,都是王后親自操持,而今正逢巫后禁足,主事的司禮官只能請巫王另定合適人選負責諸般事宜。


  後宮里,王后之下,便是吳、史、雲三妃。其中,吳妃長袖善舞、最善逢迎往來之事,一張巧嘴,連巫王都贊她舌如蓮花、伶俐可人;史妃乃國尉史岳之妹,將門虎女,性烈如火,因騎術出眾、投得一手好銀環,常伴巫王嬉戲狩獵。因兄長得勢,史妃行事速來囂張跋扈,不僅常因小事苛責杖殺宮人,對王后也經常是無禮僭越;雲妃性格柔弱,一心吃齋念佛,因生了副與世無爭的心腸,平日里與其餘妃嬪極少交往,也從不主動邀寵,巫王待她也是出了名的冷淡無情。


  因而,司禮官揣測著巫王應該會在吳妃和史妃中選一人主持國宴,沒想到,巫王思索片刻,竟是欽點了雲妃。


  司禮官委婉表示,此次國宴干係重大,而雲妃卻從未參與籌備過此類宴會,恐怕經驗不足。巫王聽罷,非但沒有改主意,反而命人宣柔福長公主進宮,並將內廷總管晏嬰借調過去,共同協助雲妃籌備國宴。


  看似不經意的舉動,立刻在王宮攪起一番風浪。巫王雖正當壯年,巫國卻只有兩位王子。巫后被禁足,若罪證確鑿,直接遭受牽連的就是世子。而今,巫王突然給予失寵許久的雲妃如此大的恩寵,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巫王要重新考量未來的繼承人選,並開始將恩寵轉移給自己的另一個骨肉——自小被囚禁西苑的子彥公子。


  短短一日,雲妃所居芷蕪苑忽然就熱鬧了起來,各宮妃嬪媵妾,不管以前有沒有交情,都都成群結伴的湧入這個原本清冷的宮苑,拉閑話、送禮物,一個比一個熱乎的敘說著姐妹情誼。


  作為始作俑者,巫王彷彿並沒有察覺到這番動靜。只因這兩日,向來玩世不恭的文時候巫子玉一反常態,老老實實呆在王宮做起了文章,並在一個時辰前,捧了十多篇來到垂文殿,請巫王過目。


  巫王頗是吃驚,看過之後,更是龍顏大悅,連聲誇讚文時候肯上進、有悟性。


  巫子玉眼珠子轉了又轉,忙趁機攀住巫王手臂,滿面討好:「王上,明日國宴,阿蒓也在,您可要替子玉做主。」


  巫王被他哄得極是開心,笑罵道:「小滑頭,孤就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兒。」


  巫子玉扁了扁嘴,滿是委屈:「王上,子玉為了博阿蒓一笑,這兩日,可是特意效仿古人,頭懸樑、錐刺股,連覺不捨得睡,才寫出這些文章。」


  說完,他一把捲起褲管,指著腿上幾處血洞,高聲嚷嚷:「王上若是不信,就驗驗這些傷處,子玉可沒偷懶。」


  巫王盯著那些紅腫不堪的傷處,立刻變色,沉聲斥道:「真是胡鬧,可曾找醫官看過?」


  巫子玉縮了縮腦袋:「大傷無礙,就是有些淤腫而已,不曾看過。」


  巫王又氣又心疼,不由分說便喚來內侍:「去杏林館,請醫官過來給文時候看看腿。」


  巫子玉吐吐舌頭,小聲嘟囔:「王上,子玉哪兒有這麼嬌慣。您要是真心疼子玉,就幫子玉看看,哪篇文章能過關。」


  巫王戳了戳他額頭,寵溺而笑:「明日,孤的子玉要去見心愛的姑娘,自然要以最好的儀態出現在國宴之上。」說完,巫王又叫住那內侍:「還是請景老過來一趟罷。」


  不多時,內侍轉回,身後卻跟了一位年輕醫官。見巫王眉峰微皺,那內侍忙跪稟道:「王上,景館主給世子殿下看病去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奴才怕耽誤文時候傷勢,便帶了尹醫官過來。」


  巫王臉色愈加難看,盯著那醫官,沉聲問道:「誰准杏林館擅自給世子用醫的?世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孤的命令,在爾等眼中,便形同虛設么?」說完,他指著那內侍:「立刻讓景老過來此處為文時候看傷。」


  年輕醫官被君王隱忍的怒火震懾,忙撩袍跪落,稟道:「王上息怒,具體情況,臣亦不是很清楚。臣只是聽說——聽說——」磕磕巴巴說到此處,他已經冒了一頭冷汗,暗想近日宮中盛傳王后失寵、世子失勢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巫王最見不得言辭閃爍,徹底被激怒,喝道:「聽說什麼?!」


  那醫官渾身一顫,哆嗦著道:「臣……臣聽說,是雲妃娘娘派人將景館主請去的。」


  巫王冷峻的側顏有一瞬的僵直,滿殿冷肅中,他緩緩平復掉滿面怒意,冷靜吩咐:「你去世子那兒,換回景老。」


  沉思殿,杏林館館主景衡正取了把精巧的匕首,在九辰右腕上劃出一道口子,然後又取了竹管,將血引到碗中。


  九辰躺在榻上,雖然咳得不停,左手依舊撿了卷兵冊,就著半開的窗戶,隨意翻著。景衡所行所為,彷彿與他並無半分干係。直到兩大碗血取滿,九辰才側過頭,試著抬了抬右臂。


  景衡止住他動作,簡單處理好傷口,起身將那兩碗血仔細放到食盒中,交給在殿外等候的醫僮。


  不多時,便有垂文殿的內侍引著年輕的尹醫官求見世子。聽那內侍委婉含蓄得轉達了巫王的意思,九辰連書都懶得拿開,便若無其事、渾不關己得道:「這裡不需要醫官,其餘事,但憑王令。」


  言下之意,便是尹醫官也無需留下,交換醫官之事便無從談起了。傳話的內侍頓時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化解局面。


  景衡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數落:「殿下都已經十六歲了,怎麼還改不掉這任性負氣的毛病!」


  九辰轉了轉手中卷冊,笑得無害:「如果得不到最好的,我寧願不要。」


  滄冥北城門,一輛破舊的馬車搖搖晃晃剛駛入,便被盤查的將士攔了下來。


  趕車的,是一名虯髯大漢,見有人盤查,忙跳下車,嘿嘿賠笑道:「官爺,我家公子患了風寒,不能見風,您就通融通融罷。」說話間,大漢已悄悄塞了兩錠銀子過去。


  守門將士掂了掂銀塊,忽得喝道:「將此人拿下!」


  左右士兵聞言,立刻一擁而上,將那虯髯漢子牢牢鎖在地上。


  看守城門的將官聽聞動靜,攜劍過來問:「發生了何時?」


  那名將士遞出銀塊,稟道:「大人,此人暗自行賄,意圖矇混過關。」


  守城將官皺了皺眉,然後大手一揮:「帶下去,仔細審問。」


  馬車裡,忽然傳出一聲「且慢。」,隨後,洗得發白的車簾后,露出一個俊朗臉龐,溫和而有力的道:「是家僕不懂事,軍爺若不怕感染風寒,只管搜車。」說完,他喚道:「阿莫,背我下車。」


  那大漢聞言,一躍而起,掙開束縛,身姿矯捷的跳上車,片刻后,果真背了一個身形羸弱的年輕人下了車。眾人這才看清,那年輕人雖生的眉清目秀,兩條褲管卻空蕩蕩的飄在半空,竟是失了雙腿,不由大是惋惜。


  幾名將士立刻上前將馬車裡裡外外檢查了一番,除了一些日常用的起居用品外,並未發現其他私貨。守城將官又命人驗了二人的身份文牒,確認無誤后,才同意放行。


  酒樓之上,南雋扶欄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側首問:「一身布衣,國士無雙,此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風國國師薛衡?」


  躲在他身後的綠衣少女連連讚歎:「你這人,不光嘴巴毒,眼睛也毒得很嘛。」


  南雋微微挑眉:「看起來,你很怕他。」


  「此人別號『笑裡藏刀』,在風國,沒有人不怕他的。」綠衣少女掰著手指道:「算起來,有膽量與此等妖孽之人混在一起的,也只有王上和幽姐姐了。」


  南雋瞭然道:「我早就聽聞,風國幽蘭公主一介女流,之所以能步步籌劃、掌管三軍,全靠薛衡的支持。若無薛衡,如今風國的世子,只怕也落不到風止雲頭上。」


  「你胡說!他這人,跟你一樣毒,吃不得半點虧,若非覬覦幽姐姐才貌,怎會無緣無故幫她?」


  南雋淡淡一笑,未作回答,心底卻暗自揣測,如此敏感時刻,薛衡突然出現在滄冥,究竟意欲何為?


  馬車徹底消失之後,阿鸞偷偷露出頭,仰首看著南雋,撇嘴奚落:「笑得跟狐狸一樣,定然又在算計別人!」


  南雋回過神,十分怡然自得的道:「我只是覺得,明日的國宴,會很熱鬧,我得做好多飲幾杯的打算。」


  景衡提著藥箱到垂文殿時,已然臨近正午。彼時,巫王正在命司膳挑選文時候喜愛的菜肴,準備午膳。


  見到景衡進來,巫王忙離案,親自迎了過去,哈哈笑道:「烈日炎炎,辛苦景老了。過會兒,景老就留在孤這裡用膳罷!」


  景衡恭恭敬敬行了大禮,連說了好多聲「不敢」,便上前替文時候仔細檢查傷處。


  巫子玉呲牙咧嘴的呼痛不止,巫王看在眼裡,皺眉詢問:「傷勢如何?」


  景衡耐心得用銀針試完每個傷口的深度,爽朗一笑:「王上放心,侯爺傷勢並無大礙。只是,現在天氣炎熱,傷口最易發炎化膿。臣立刻回去配些消炎止痛的方子,遣人送來。」隨後,景衡又拿藥酒把傷口逐一消過毒,才收拾好藥箱,準備回去。


  巫王親自起身相送,景衡一路惶恐推辭,行至殿門口,才俯身為禮:「炎暑傷人,老臣請王上留步。」


  巫王墨眸深深的望著景衡,和顏道:「用醫之事,孤給世子立過規矩。以後,若無孤的旨意,景老不必再辛苦奔波了。」


  景衡索性也裝了回糊塗,趕緊恭敬應了下來,走了兩步,又忽得轉過身,似是不經意道:「王上莫怪老臣多嘴。現在宮裡流言紛紛,到處都在傳王后失寵之事,殿下若因延誤醫藥而釀成大病,這宮裡的嘴,就更堵不住了。」


  巫王立在垂文殿前,聽完這些話,果然臉色有些難看。


  午膳之後,晏嬰捧了明日國宴賓客的名單,到垂文殿請巫王過目。巫王瞥見風國客使名單上,除了風國世子風止雲,還有一個叫做「九幽」的陌生名字,便指著那一處問道:「這是何人?」


  晏嬰笑道:「聽說,是名商客,擔著謀士之名,頗受風止雲倚重。」


  巫王復問:「風國那邊,可有新的使臣過來?」


  晏嬰道:「尚無消息傳來。」


  垂文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原是吳妃攜了新鮮的冰鎮梅子過來,邀巫王去采綠湖上游水納涼。巫王嘗了顆梅子,甚覺酸爽可口,一時心情大悅,便換了身便袍、擁了吳妃去湖上泛舟。


  吳妃出身禮樂世家,通曉音律,舞姿卓絕,曾因鼓上作舞,轟動滄冥。入宮十餘年,蕙質蘭心的她,常能在溫言軟語之間替巫王疏解煩悶,始終恩寵不衰。然而,今日游湖,吳妃卻不如往日一般活潑善動,巧笑之間,難言眸中抑鬱。


  巫王將她攬在懷裡,溫顏道:「今日,是誰得罪了愛妃?」


  吳妃輕輕搖首,杏目微抬,竟是泛□□點淚光:「臣妾只是想起,當日王後生辰,王上攜王后同游采綠湖的情景。那日,王上還親手為王后折了綠顏牡丹簪於鬢上,臣妾遠遠看著,只覺世上神仙眷侶,不過如此。如今,姐姐蒙冤,臣妾再看這湖水,只覺物是人非,處處傷心。」


  巫王輕輕抬起懷中美人的下巴,似笑非笑:「愛妃能有此心,王后必也欣慰之極。只是,孤想知道,愛妃如何斷定王后是蒙冤的?」


  吳妃目光更加柔軟,道:「臣妾一介女流,見識淺薄,只會憑心妄言,豈有斷案之能?」


  「既知是妄言,以後就不要再提了。」巫王冷冷說罷,鬆開了手。


  此時,舟恰好行到了花木深處,隔著樹影,隱隱可聽見嬉笑之聲,卻是兩個宮婢躲在此處偷懶、嘮閑話。


  一人問道:「劉美人向來不喜這些花花草草,這次,怎麼種起竹子來了?」


  另外一個宮婢笑道:「雲妃娘娘宮中死了一顆竹子,現在,各宮美人都在尋覓各種竹子,一個接著一個的往芷蕪苑裡送,希望能討得雲妃歡心呢。」


  「這麼說,王上是真的要廢后了?」


  「騙你做什麼,我親耳聽到的,各宮主子私下裡都這麼說。而且,現在不僅是王后失寵,連世子都受牽連了。」


  只見那宮婢瞥了瞥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說,世子得了急病,本是杏林館的景館主在診治。可後來,文時候傷了腿,王上硬是用一個年輕的醫官,換走了景館主,去垂文殿給文時候看腿。世子殿下一怒之下,直接將那年輕醫官趕了出去。王上偏心如此,用意還不明顯么?」


  吳妃聽到此處,嚇得花容失色,有些驚慌的縮到了巫王懷裡。


  巫王面無表情的聽罷,忽然唇角一勾,斜睨著身後的內侍:「去查查,她們的主子是誰,查明后,全宮杖殺。」


  內侍應了聲「諾」,悄然退下。


  巫王低頭看著吳妃,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有孤在,不用怕。」


  回到垂文殿後,巫王果然重新召來景衡,詢問九辰之事。


  景衡也沒辦法再繼續裝糊塗,忙垂首回道:「高熱不退,劇咳難止,是傷口感染了肺部。當務之急,就是退熱。」


  巫王默了默,才負手道:「用藥時,多加些安神的,讓他好好睡兩日罷。」


  晏嬰恰好還未離去,聽了此話,便小心兼謹慎的問道:「那明日國宴——」


  「世子不必參加,也省了他再胡鬧添亂。」


  巫王說的簡潔明了,晏嬰心裡卻不踏實,不免猜度起巫王此舉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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