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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清華對質

  清華殿中,巫王正展開風使明染呈遞上來的證據,垂目細看。


  據說,這是含山公主親筆手書。


  大殿內,群臣失聲,皆肅穆以待,等待主君一句判決。


  許久,巫王合上竹簡,在一殿死寂中,平靜道:「這的確是含山的筆跡。」


  巫國的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文臣錚錚激憤,武將摩拳擦掌,連始終端著架子、保持得體禮儀的司刑官與司禮官都露出幾分不平靜的顏色。


  巫國兩朝元老、烏殿掌史大夫刁龍直氣得怒摔笏板,道:「堂堂巫國公主,竟被這群楚蠻子逼得自失名節,實乃巫國之恥!」


  含山公主,不僅是已經受封的巫國王女,更是王后嫡女,身份尊貴,不亞於九州之內任何一位公主。如今,公主竟不顧自身名節,以千金之軀,親筆討伐楚人惡行,可見其受辱之深與切齒之恨。


  關鍵當口,風使明染鄭重長跪殿中,請求巫王嚴懲楚人,為含山公主做主。


  與方才殿中各執一詞的情況不同,這一次,不少臣子都附和了明染的意見。


  巫王掃視著滿殿臣子,抬眉,目間已經溢滿陰沉:「晏嬰,傳孤旨意,請楚世子上殿對質。」


  辰時,巫國太醫令景衡按時到垂文殿為世子看病。


  碧城正跪在榻前給九辰敷冰,見到景衡到來,立刻起身迎上去,急的語無倫次:「太醫令,殿下他燒得好像更厲害了!奴才……您……您快看看罷!」


  景衡近前一看,九辰果然已經燒得唇角乾裂、滿面虛汗,額頭的溫度,燙如火炭。


  景衡沉聲問:「昨日,殿下用藥了么?」


  碧城連連點頭:「剩下的湯藥,都喂殿下喝了。外用的葯,也上過了。」


  景衡嘆了聲,正欲診脈,才注意到九辰整條右臂都高高腫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一邊問,一邊捉起九辰的右臂。


  碧城搖頭,他並不敢擅自探究主子的事。


  昏迷中,九辰依舊痛得渾身抽搐。清醒的一瞬,他迅速抽回右臂,冷汗淋漓的死盯著景衡,聲音嘶啞:「你做什麼?」


  景衡挑起眉毛,略有不滿:「為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方才,臣正在進行最後一步。」


  九辰從另一側伸出左手:「是子沂失禮,勞煩景師傅了。」


  景衡卻並不診脈,依舊盯著九辰右臂看了片刻,忽然振衣而起,道:「諱疾忌醫,殿下的病,老臣看不了。」說完,他便提起藥箱,轉身走人。


  碧城大驚,在殿門口攔住景衡,跪倒在他跟前,苦求道:「太醫令,您不能走!」


  景衡面上已有慍色:「病者不能坦誠相待,縱是神仙,也束手無策。殿下的病,他自己都不急,你不過一個小奴,亂急什麼?」


  然後,他竟真的拂袖而去。碧城只能心急火燎的爬起來,奔回殿內。


  九辰已經撐著左臂起身,正費力的穿著黑袍。碧城又是一驚,慌亂之下,目中已經帶了哀求:「殿下,您不能動,會出事的!」


  九辰卻做了噤聲的手勢,聲音滿是疲累:「不要吵了。去側殿,把我的披風拿來。」


  碧城阻攔無力,又不敢違命,只能去取披風。


  九辰穿好披風,試著走了兩步,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對碧城道:「有勞你扶我一把,去清華殿,多謝。」


  「殿下折煞奴才了。王上說,以後,奴才就是殿下的人了。」


  聽了碧城的話,九辰皺眉:「我府里不缺人。」


  碧城身子一僵,立刻撲通跪倒,拿額頭重重磕著地板:「都是奴才侍候不周,請殿下重重責罰!」


  九辰不滿:「你這是做什麼?」


  碧城又連磕了好幾下,才抬起頭,雙目微濕,神色哀戚:「只有犯了大錯的奴才,才會被主子遣回。奴才不想被亂棍打死,求殿下一定不要趕奴才走。殿下若是生氣,只管打罵奴才,奴才一定會改。」


  九辰忽然冷冷挑起嘴角:「他是不是還讓你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他」?

  碧城心思細膩,轉瞬明白過來,直嚇得面色慘白,哆嗦著伏跪在地,連聲道:「奴才不敢!」


  九辰卻不再看他:「走吧,外面還有我一個朋友。」


  碧城如蒙大赦,又磕了兩個頭,才從地上爬起來。


  然而,碧城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小殿下口中的「朋友」,會是一隻十分兇猛兼威猛的蒼鷹。


  當阿蒙撲騰著雙翅,一頭撲進九辰懷裡,親昵的蹭著九辰下巴時,碧城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清華殿,晏嬰攜了王旨,還未走出殿門,便忽然有內侍在殿外高聲奏稟:「楚世子西陵韶華求見王上。」


  殿內,又是一陣騷亂,連撫額沉思的巫王都抬眼望向了殿外。


  初晨的空氣中尚且漂浮著一層清寒。淡青的天色中,西陵韶華高冠博帶,足登阮屐,身著蘭衣玄裳,佩辛夷、辟芷,不急不緩的步入殿中。他寬大的袖口邊上,綉著精緻的連枝女蘿與薜荔,正是巫山神女樹象徵。


  此時,風使明染的情緒忽然激憤起來。他指著西陵韶華,咬牙切齒:「無恥楚賊,你竟還有臉面對巫國王上!」


  西陵韶華壓根不看他,只對著龍座輕施一禮:「王上明鑒,韶華正有要事相奏。」


  「准奏。」巫王淡淡道。


  西陵韶華這才轉首去看明染,表情沉痛:「風使大人,求婚之事,本是公平競爭。韶華與貴國止雲世子皆是出於仰慕之心,才不遠千里,赴巫國求娶含山公主。求勝之心,人皆有之,韶華可以理解。可……大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挾持公主,栽贓韶華!堂堂一國使臣,竟拿出如此卑鄙手段,韶華忍不住為大人感到羞恥!」


  語罷,他忽然提高聲音,愈加沉痛的道:「王上,韶華啟奏,風使挾持含山公主,捏造證據,惡意詆毀楚使,傷害我楚人尊嚴,請王上為韶華做主,為含山公主做主。」


  明染怒道:「西陵韶華,你血口噴人!鐵證如山,將公主綁上浮屠嶺的,明明是你們楚人!你還想抵賴!」


  西陵韶華似是極為驚訝:「那敢問大人,此刻,含山公主為何會在風使驛館之中?」


  「一派胡言!」


  「韶華已將消息傳給戍衛營的狄申將軍,現在,公主應該已經安然無恙了。」


  「什麼?!你——!」


  明染氣結,忽然發現,竟無言以對。


  形勢突然逆轉,巫國群臣已經聽得有些糊塗,如果含山公主真的被困在風使驛館,那所謂的「公主手書」,也極有可能是公主在遭人脅迫下寫出來的。可關鍵問題在於,公主明明已經獲救,為何會再次落入賊人之手?且巫王緣何並未下令尋找。


  巫國的司刑官意識到這一點,立即追問:「敢問風使大人,含山公主理應在王宮養傷,為何會在您的驛館之中?」


  事到如今,已無退路。想起巫后囑咐,明染再顧不得許多,咬牙道:「說起來。在下也是受人之託,才敢私自收留公主。」


  司刑官目色微亮,緊緊逼問:「何人?」


  明染挑眉:「大人有所不知,那夜,在浮屠嶺上,救下含山公主的,可是你們巫國的世——」


  「是孤的意思。」巫王忽然開口,打斷了明染。


  這一次,不僅巫國群臣,連明染都愣在了原地。唯有西陵韶華的面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巫王渾若無覺,徐徐道:「那夜,王后聽聞公主受傷的消息,立刻派了身邊的女官去接應,才將公主帶到了風使處。」


  然後,他眸沉如水,盯著明染:「風使要解釋的,可是此事?」


  自上殿便舌如蓮花的明染第一次磕磕巴巴的應道:「沒……沒錯。」


  巫王嘆道:「因為此事,讓世子起了誤會,是孤的不是。」


  這話,卻是對著西陵韶華說的。


  西陵韶華散然笑著,忙道:「公主無恙便好,是韶華太過緊張了。」然後,他鄭重道:「只是,韶華對公主,只有仰慕之情,並不曾做過挾持之事。公主留在風使驛館,雖是王上之意,但公主手書,也因此失了公正性。請王上明鑒。」


  明染哼道:「你的意思,是我誘導公主寫出此書么?」


  西陵韶華低聲笑道:「大人不必激動。其實,你我在這裡相互指責,並無意義。因為,我們所提供的證據,均無公正性可言。」


  對於這一點,巫國的司刑官表示同意。


  九辰在清華殿的後殿聽了會兒,對一旁的碧城道:「你去把晏公叫來。」


  碧城應了聲「諾」,片刻后,晏嬰果然從龍座后悄悄轉進了後殿。


  乍一看到席地坐在後殿里的少年,晏嬰大驚,急得跺腳道:「我的小祖宗!你不好好養傷,跑這裡做什麼?」


  九辰板著臉:「我自然是來替王上分憂的。」


  晏嬰頓時將心吊到了嗓子眼:「哎呦!這前邊正鬧著呢,殿下可別再添亂了。」


  九辰不理會他的話:「你知道,父王為什麼不開心么?」


  晏嬰剛要問為什麼,忽覺不對,滿是狐疑的盯著對面的少年:「殿下怎麼知道王上不開心?」


  九辰冷笑:「鬧不出大動靜,咱們王上自然不開心。」


  晏嬰神色凝重起來:「殿下有主意了?」


  九辰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晏嬰立刻變色,果斷搖頭道:「不行,這可是欺君之罪!」


  九辰挑起嘴角:「這裡到內廷詔獄,不過一刻的路程。晏公一句話,便可替主君分憂,是大功,何來罪過?」


  晏嬰仍是猶豫難決:「萬一,王上提審時,他們不這麼招,可怎麼辦?」


  「招供之事,我可以保證。」九辰正色道:「我絕不會害晏公,更不會無故給自己惹麻煩,請晏公信我一次。」


  晏嬰急的團團轉,依舊猶豫不決。


  九辰嘲道:「世上怕死之人良多,並非只有晏公一個,不敢去就別去,何必糾結。」


  晏嬰果然停下,卻沉沉嘆道:「殿下不必拿話激我。老奴活到這把年紀,若真在乎名節二字,也不會做個半廢之人。這一趟,是死是活,是功是禍,老奴都認了。」


  晏嬰離開后,九辰撫著阿蒙灰羽,輕聲道:「去找阿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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