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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前路漫漫

  被玄冰鞭所傷,的確是件麻煩事。


  子彥枯坐燈下,只覺絲絲冰寒,如附骨疽蟲般,鑽進傷口,不斷咬噬著每一寸血肉,直侵入骨縫裡,然後慢慢擴散到整個身體。


  寒氣侵擾下,淤血凝結在傷口之中,無法流出,他俊秀蒼白的面上,也彷彿覆了層霜雪般,隱隱泛出些晶瑩透明的顏色。


  緩過神,他把視線重新落到床榻昏暗處,那個呼吸極淺的少年身上,眸底隱有憂色。


  玄冰鞭凝結出的寒氣,幾乎壓制住了他一半的內力,耗了半宿,他險些催出內傷,也只成功替九辰逼出一小部分屍毒。


  看來,要解決此事,必須另想辦法了。


  此時距天亮尚有一段時間,子彥抬手,指間寒光一閃,滅掉帳內燭火。


  下一刻,他已重新披上斗篷,消失在夜色之中。


  對於子彥的突然到來,巫王並沒有表現出意外,只沉怒未消的道:「孤倒不知,堂堂暗血閣閣主,竟要受屬下挾制!」


  子彥知道巫王是在氣他沒有處理好和龍首四衛的關係,以至於出了今日鬧劇,便伏身而跪,深深一叩首,愧疚道:「是兒臣無能,給父王添堵了。」


  「日後,若再讓孤看到這等君不君臣不臣之事,你這閣主,也不必做了。」


  巫王哼了聲,側顏冷若冰霜。


  「是。」


  子彥緩緩跪好,露出乖覺神色,垂目不敢再說話。


  巫王見他隱在斗篷里的半張臉,掌印宛然,尚是青腫的,一時間,氣也消了大半,緩顏問:「傷口可有找軍醫處理過?」


  子彥搖頭,道:「等天一亮,兒臣就去。」


  「不必了。」


  巫王忽然嘆了聲,起身,拿起案上的白瓷瓶,然後負袖走到子彥身後,微有無奈道:「把上衣都褪掉罷。」


  子彥卻沒有動。


  巫王擰眉:「還在跟孤置氣?」


  子彥忽得重重一叩首:「黑沼澤之事,兒臣請父王三思!」


  「此事,孤與王使已有主意,無需再議。」似是早料到他今夜來此處的目的,巫王負手,果決道。


  「可子沂有傷在身,若貿然涉險,必然——」


  「夠了!」


  巫王冷冷打斷他,咬牙斥道:「因私廢公,不分輕重,孤說過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么?!」


  子彥慘然一笑:「兒臣不敢忘記父王教誨,只是斬不斷,那根骨肉相連的血脈。」


  巫王聞言震住,許久,嘆道:「為君為父,孤又何嘗願意拿自己的親生骨肉去冒險。」


  語罷,他打量著子彥俊秀蒼白的雙頰,雙目異常幽深:「終有一日,你會明白孤的苦心——等你坐上了孤這個位置,你就會懂得,什麼叫「高處不勝寒」。」


  子彥微微晃神,靜如平湖秋水的眸子深處,乍然碎裂成一池縠皺波光。


  原來,在命運這隻翻雲覆雨手之下,他日日掙扎,夜夜不安,最終,也只是被嘲弄的更多而已。


  「你向來懂事,以後,不該插手的事,就不要多問。」


  巫王說著,已恢復淡貯神態,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道:「把上衣褪掉,孤給你上些葯。」


  子彥指尖一顫,機械的褪掉斗篷和上衣,未及反應,一隻寬厚的手掌,已帶著溫熱覆到他背上,緩而有力的揉出每道傷口裡的淤血,再把藥粉一點點撒進去,用綿柔的內力化開。


  針扎似的寒氣,漸漸從肌骨中抽離出來,子彥蒼白的面上,終於恢復了一些血色,連帶著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


  當沉沉黑夜終於散盡,天邊透出第一抹光亮時,九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隔著帳門,已依稀能嗅到山間晨風和朝露的氣息。


  九辰動了動手臂,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很多,便揉開眼,迅速穿好衣甲和靴子,準備離開。


  再過一刻,就是點卯的時辰,在去黑沼澤的王令正式下達前,他絕不能誤了正常操練。


  可就在他收拾完畢的時候,卻發現,隔帳后的床榻上,並無子彥蹤跡。


  難道,昨夜他昏睡之時,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令九辰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他呆了呆,掉頭就往帳外衝去,卻不想,剛出帳,就撞進了一人懷裡。


  緊接著,一聲輕斥徐徐傳來:「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九辰迅速站好,才發現五步之外,站著一個廣袖藍衫的身影,神色冷峻,不怒自威,正是巫王。


  巫王身後,子彥正沖他溫和的笑著。


  九辰暗暗鬆了口氣,行過禮,正要轉身往校場方向跑去,身後,卻傳來巫王淡漠的嗓音:「今日的操練,不必去了。」


  九辰腳步一滯,疑是聽錯。


  巫王只留了句:「跟孤過來。」就移步向別處走了。


  九辰默了會兒,才肯轉身,有些狐疑不定的跟了過去。


  此時,太陽雖然還沒有升起,山間草木莖葉之上,卻已掛滿一顆顆露珠,滴翠映碧,投射出晶瑩的光芒。


  兩人一前一後,皆是無言。九辰依舊把玩著手裡的劍鞘,不時用它去撥弄草木上的露水,用來打發時間。


  走至半道,集合的號角驟然響起,在空氣里留下長長一段餘音。周圍山巒間,號角,想是各個營盤都開始了一日的操練。


  負袖走在前面的巫王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凝視著遠方某處,道:「等你從黑沼澤回來,孤可以滿足你一個心愿。」


  九辰想都沒想,脫口道:「日後,父王不要再找兄長麻煩。」


  巫王一時失笑,道:「除了這個。說一說,你自己想做的事。」


  九辰默了默,攥緊手中劍鞘,道:「兒臣想去死士營。」


  許久,無人回應。


  巫王站在逆光之中,微微闔目,眉間,萬千意緒霎時堆積。


  九辰只看到,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緩緩攥緊,又緩緩鬆開。


  當第一抹陽光破山而出時,巫王終於開口,一字字,沉聲道:「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前提是,平安歸來。」


  巫王始終沒有轉身,說罷最後一字,便徑自向前走了。


  九辰呆立原地,黑亮的眼睛里,隱有水澤閃動。


  待水澤散去,陽光下,少年終於露出一抹飛揚的笑意。


  巫王最終停在了列英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前,裡面甚是熱鬧,列英、鷹擊和其他營盤的幾名重要將官都在。


  見巫王進來,眾人忙起身行禮,請巫王坐到主帥之位。


  巫王掃了眼身後的少年,淡淡吩咐:「給眾位將軍見禮。」


  「是。」


  九辰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九辰,見過各位將軍。」


  帳中眾人,大都識得九辰身份,見狀,皆是一驚,立刻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巫王抬掌,示意眾人落座,微微笑道:「他既入新兵營,便要按軍中的規矩行事,你們不必慣著他。」


  眾人聽了這話,才敢捏著汗坐下,生生受了這一禮。


  巫王走到主案旁,沒有立刻落座,而是負手凝視著帳中懸挂的一幅巨大地形圖,道:「今日,孤召集你們過來的目的,想必,列英已經傳達過。」


  眾人皆點頭稱是,面上,也斂去了笑意,代之以凝重之色。


  巫王把視線移向九辰,道:「坐在這裡的,都是軍中老將,戰功赫赫、實戰經驗豐富。把你的計劃,盡量詳盡的說一下,讓這些叔伯給你些指點。」


  「是。」


  九辰起身,從沙盤裡拔出一面黑旗,指著地圖上標註了紅□□域的一處山谷,道:「這裡,是黑沼澤起點,百獸山山脊往北十里,皆是黑沼澤範圍,但能生長樹木的,卻只有沼澤中間尚未被侵蝕的一處山嶺。」


  剛聽一句,列英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道:「去過黑沼澤的人,基本上都死了,根本沒有信息流傳下來。殿下如何知道,那樹木長在何處?」


  「當然有。」


  九辰微挑嘴角,道:「《九州列俠傳》中就曾說道:燕悲歌游百獸山,北經黑沼澤,但見昭昭水澤,皆是紅壤,只生鹽,不生木,唯獨中間一嶺黑壤,古木森森,甚是令人稱奇。」


  此言一出,下面眾位將官,立刻變了顏色。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將擰起眉毛,有些不悅道:「這些□□,全是胡編亂造的市井之言,殿下豈可輕信?」


  另一名將官也附和道:「軍國大事,斷不可兒戲。」


  九辰把玩著黑旗,眉毛一挑,道:「市井之言又如何?昔日,巫國先祖,就是從市井匠人那裡發現了強弩和戰車的製造方法,攻城掠地,才能勢如破竹。聽刁龍大夫說,昔日各位將軍隨王上征戰四方時,還曾效仿當地山民,用驅逐鳥獸的方法來引路,鏡湖之戰時,更是懸賞萬金,遍搜當地人編纂的地理志,才成功找出暗道,設下陷阱、伏擊雲意遙。」


  那老將軍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沉著臉道:「這根本是兩碼事嘛。」


  倒是鷹擊將軍,忽然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倒覺得,殿下說的那個什麼窮俠傳,有點意思。反正也找不到其他記載,倒不妨一起聽聽。您說是吧,王上?」


  巫王始終冷眼旁觀,未置一語,聞言,倒是微微頷首,示意九辰往下說。


  九辰暗暗吐了口氣,把黑旗移了一下位置,道:「按《列俠傳》記載,那片山嶺四周全是淤泥,根本無法行走。若紫衫龍木真的長在山嶺里,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麼運出來?」


  「沼澤外,離山嶺最近的,就是百獸山西北的一處矮峰。末將的想法是,從那裡炸開一條山道,用火牛把紫衫龍木拉出來。」


  「火牛?」


  鷹擊轉瞬明白過來,眼睛一眯,笑道:「殿下是想效仿破虜營的做法,點燃牛尾,利用他們發足狂奔時的巨大衝力,從沼澤地里拖出紫衫龍木。可殿下如何保證,狂躁之下,這些牛會朝著一個方向跑?」


  九辰道:「依照攻城之法,若堵住所有通道,只留一個出口,他們自然會朝一個方向狂奔。」


  鷹擊眸光一動,道:「但百獸山背靠險壁,山道隔絕,就算把神木拉出了沼澤,又怎麼運回威虎軍駐地?」


  九辰默了默,道:「聽說,百獸山下,有條暗河,可以通往山外的夢江。只是,末將還不知道這條伏流的入口在何處。」


  眾人聞言,皆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方才說話的那位老將軍。


  九辰不解何意,列英已笑道:「說到這方圓百里的大小河流,只怕,沒人比公孫老將軍更清楚了。他說的,可比地理志上都准。」


  九辰眼睛霎時一亮。


  那位老將軍卻神色複雜,沉吟許久,才道:「百獸山底下,那是條鬼河,水流很急,連魚都不願意進去,斷不能從那兒過。」


  巫王微微擰眉:「可還有其他出路?」


  老將軍苦思良久,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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