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棲霞血案
名劍「秋泓」,乃九州傳說中的君子之劍,只斬奸惡之輩,不行齷齪之舉。
九辰在書中看過很多關於此劍的撰述,各家雜論,說法不一。
雖未見過實物,但,只一眼,九辰便可斷定那人所持之劍就是消失多年的「秋泓」。不是因為劍身流霜飛雪,宛若秋水繞空,而是因為,執劍之人,有匪君子,自帶蘭芳,別具浩然之氣。
據言,君子劍「秋泓」乃九州之中最負盛名的鑄劍世家公羊家所鑄,歷時三十餘載,以北海海底千年玄晶為劍材,以上古蘭木為火,斷金如水,削石如泥。
「秋泓」出世后,各國爭奪數十載,一度兵戈相交。最終,此劍輾轉流落雲國,為當時的雲國世子云意遙所有。十八年前,巫雲兩國鏡湖大戰,雲意遙領兵出征,戰敗身亡,此劍亦隨主人埋骨鏡湖,從此銷聲匿跡。
九辰失神思索之間,將他身份猜測了許多種可能,卻沒有一種可以解釋君子劍的再次出世。
那道青影似是怔了片刻,袖中流光一閃,如摘葉飛花,御風而下,飄然落至他跟前。
五步不到的距離,已經遠遠超出了九辰的警戒範圍。夜空中寒光如電閃過,那人足下微旋,手腕一轉,衣袂飄飄間,輕而易舉的將三隻暗箭握於手中,鬼面后的那雙眸子,卻依舊迷濛。
淡淡月光下,他伸出一隻蒼涼如玉的手,目意朦朧,似要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件東西。
「阿語,我……一直在等你……你……終於回來了么?」
他依舊低語喃喃,一時悲傷徹骨,一時迷茫無蹤,彷彿陷入了人世間最痴纏的夢境,夢中,他歷遍百折千劫,不得解脫,不得掙破。
九辰被他炙烈燃燒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抬臂,袖中暗箭已然對準他的心口,警惕道:「你究竟是誰?若再敢近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那人聽得此間清冷冰徹的少年之音,方才如夢初醒般,神思一震。
殿宇之下,火光攢動,兵戈摩擦有聲,驀地響起一陣嘈亂喧嘩。
顯然,這場爭鬥,縱使雙方都沒有殺意,卻也驚動了嗅覺靈敏的巫王宮內廷戍衛軍。
那人雙目陡然一縮,死死盯了九辰片刻,青袖拂風,驚鴻掠影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九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抱臂沉思了片刻,才翻身掠下。
值夜侍衛舉著火把將宮殿四周迅速包圍起來,內廷侍衛統領獨孤信撥開眾人,腰間挾劍,行至九辰跟前,正要高聲喝問,便見對面的黑袍少年緩緩轉身,道:「獨孤統領,是我,子沂。」
獨孤信就著火光仔細打量九辰相貌,剛毅的面上滿是震驚,道:「世……世子殿下?!」
九辰微微一笑,道:「方才,我誤將野貓認作了刺客,驚擾了大統領及眾位兄弟,實在抱歉。」
獨孤信聽得一愣,不由蹙眉,他向來自視目力極佳,方才,明明是一道人影掠過半空,怎麼可能是只野貓?
九辰看他的樣子,挑眉道:「大統領是在懷疑子沂的話么?」
獨孤信惶恐道:「屬下不敢。」
九辰滿意點頭,道:「夜黑風高,大統領不小心看走了眼,也屬正常。若因為這點子虛烏有的小事驚動了王上王后,讓整個內廷人心惶惶,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獨孤信垂首抱拳,道:「屬下知錯,謝殿下提點。」
他話音方落,正要揮手命眾侍衛撤去,忽聽一聲凄厲的嗓音驟然劃破沉沉暗夜,慘絕瘮人。
九辰辨出這慘呼聲起自東南方向,臉色刷得慘白,點足便飛掠而去。
獨孤信留下一隊侍衛原地看守,便帶領其餘人迅速奔向出事方向。
章台宮外,一群內侍宮婢挑著燈籠將周遭照得通明,巫后容華端靜,風髻霧鬢,身著碧霞雲絲織錦披風,正由隱梅扶著,緩緩步下石階。
九辰一路施展輕功趕至章台宮,見巫后無事,才長鬆了口氣,上前幾步,撩袍跪於巫後跟前,道:「兒臣叩見母后。」
巫后掃了他一眼,秀眉微微顰起,道:「宮門已經下鑰,你怎麼還在宮中?」
九辰道:「兒臣方才聽到此處傳出慘呼聲,實在放心不下母后安危,才折了回來。」
巫后聞言,花容起怒,疾言斥道:「混賬!身為世子,你難道不知百官各有職司的道理么?本宮的安危,自有內廷戍衛軍來管,何須你來操心?!
九辰垂眸,道:「兒臣知錯。」
巫后再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帶人向前走去。
片刻后,九辰默然起身,迅速跟了過去。
出事的地方是章台宮東南處的一座名為棲霞宮的冷殿,荒蕪已久。
負責看守此宮的三個內侍,無一倖免,兩個橫死枯井邊,一個死於殿內。
獨孤信正帶人檢查屍體,見到巫后鳳駕親至,忙迎了上去,單膝跪地,道:「屬下見過王後娘娘。」
巫后命他起身,邊走便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獨孤信連忙緊隨著,微微側身擋住前路,道:「娘娘,這裡面不幹凈,屬下斗膽請王後娘娘回駕。」
巫后頓住腳步,婉麗容顏上浮起一抹驕傲笑意,道:「本宮領兵征戰沙場時,你不過一個黃毛小子,這點髒東西,我們風國女兒還不放在眼裡。」
獨孤信訕訕挪開,引著巫後到枯井邊上,命侍衛們閃開,露出那兩具屍體。
荒草叢中,那兩名內侍均是雙目緊閉,神色安然,絲毫沒有痛苦之態,連所穿宮服都是整整齊齊,渾身上下,並無血色傷痕。
九辰擠到前面,張目望去,才發現,那兩名內侍的心口之處,均被刺入一枝綻開的青菊,青菊之上,則隱隱綴著幾點妖艷紅色。
巫后看到那兩枝青菊的一瞬間,驀地踉蹌了數步,容色煞白如雪。
隱梅及時扶住了她,在她耳畔柔聲道:「公主,請保重鳳體。」
此時,棲霞宮外,內侍尖聲傳報:「王上駕到!」
巫后悚然一驚,脫開隱梅攙扶,迅速恢復淡佇神色。
巫王疾步如風,已經帶著晏嬰並數名內侍進到裡面,他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行禮,只將獨孤信招到跟前,聽他匯稟情況。
獨孤信簡單說了來龍去脈,巫王淡淡聽過,走至井邊,黑沉無底的雙目掃過那兩枝青菊時,猛然一縮。
晏嬰感受到巫王寬厚的大手顫得厲害,一時也又驚又疑,嚇得厲害。
「夭黛……」
許久,巫王從牙縫中擠出兩字,說得切齒有力,似有萬千不甘與恨意,眉間卻隱隱含傷。
獨孤信見狀稟道:「王上,屬下已經檢查過了,這三人均是被青菊刺穿心口而亡,其餘地方並無傷痕。」
九辰聞言,暗自沉思,不由想起《九州志》中關於夭黛的那段描述:
「夭黛之菊,生於腐屍之上,有劇毒,花開難敗,花落生刃,嗅其味者,四肢麻痹,觸其身者,面目皆腐,能殺人於無形之中。」
按照書中所記,夭黛生於漢水,紮根腐屍,應有劇毒,可這兩名內侍卻面色如常,根本沒有中毒跡象,更沒有面目皆腐的形狀出現。目前看來,這兩枝青菊均無香氣,眾人在此處呆了這麼久,並無不適癥狀出現,四肢麻痹的說法亦是無從考證。
九辰細細盯著那枝青菊看了許久,都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沉吟片刻,便欲伸手去觸摸那青色花瓣。
「住手!」一聲暴喝傳來,九辰動作止住,抬眸,是巫王鐵青怒極的臉。
火光映照下,巫王這才看清那黑袍少年模樣,當即沉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世子為何還滯留宮中?」
九辰跪地道:「回父王,現在是戌時三刻。兒臣離宮時,聽到內廷傳出慘呼聲,一時擔憂,才擅自折回,誤了時辰。」
巫王瞥他一眼,冷冷道:「違背宮禁,擅留內廷,該當何罪?」
九辰道:「杖五十,罰俸一年。」
巫王移開目光,復又凌厲的盯了那青菊片刻,轉首吩咐獨孤通道:「讓人將這裡收拾乾淨,該留的留下,不該留的全部處理掉,此事,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敢在內廷為亂,孤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亂賊餘孽!」
獨孤信諾諾應下,便見巫王指著九辰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天色已晚,孤不想再動用內廷司刑,行罰之事,就由你們戍衛營代為執行。」
獨孤信腦子一片空白,嚇得當即跪地,道:「屬下不敢。」
巫王了無表情,道:「這是孤的旨意,亦是巫國國法,與你敢不敢沒有關係!」
獨孤信一時啞然,再不敢多言。
巫王視見巫后玉容雪白,上前將她雙手暖於掌中,溫聲道:「手怎麼這麼涼?夜裡風大,是不是凍著了?」
巫后雙眸之中彷彿映了一湖冰水,她抬目望著巫王許久,如常婉然笑道:「臣妾不冷,謝王上關心。」
巫王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道:「今夜,孤去你那裡歇著。」
巫后尖利的玉甲深深刺進肉里,面上笑若青花,道:「君恩深厚,臣妾受寵若驚。」
巫王哈哈一笑,攜起巫后,正要離開,便聽身後的少年高聲道:「父王,兒臣有話要說。」
巫王並不回頭,只是暫時止步,表示他在聽。
九辰望著巫王背影,道:「兒臣懇求以鞭代杖,望父王恩准。」
巫王冷笑,道:「避重就輕,這是誰教給你的伎倆?」
九辰咬牙,道:「只要父王恩准,兒臣願領雙倍責罰。」
巫王聞罷,默了會兒,嗓音冷淡的道:「孤准了。」
九辰趁勢道:「既能以菊傷人,又能令人毫無懼容。兒臣認為,此案來得蹊蹺突然,疑點甚多,恐怕另有隱情。所以,兒臣還想懇請父王將此案交給兒臣辦理。」
巫王冷哼道:「此案,自有戍衛營與暗血閣負責,追查緝兇之事,其餘任何人不得插手過問!世子若想以身試法,儘管放手去試!」
待巫王一行人離去后,獨孤信才憋不住開口道:「殿下,今夜那人——」
九辰打斷他,做了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大統領如果信得過子沂,便先不要聲張此事,我有預感,他不是行兇之人。」
獨孤信權衡半晌,終於咬牙應下:「屬下便信殿下這一回!」說完,他十分為難道:「可這執刑之事,屬下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望殿下指點迷津。」
九辰抱臂笑道:「「犯人」已經夠倒霉了,現在「行刑官」竟還要問「犯人」他該怎麼死,大統領這「行刑官」也太看得起我這個「犯人」了。」
獨孤信砸了砸腦袋,此事,簡直比追兇辦案讓他頭疼的多。
九辰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世子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