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紫衫龍木
次日,軍中流言四起,大抵是說步兵營那個倒霉的新兵被斬殺后,血流於地,恰好匯聚成一個大大的「冤」字。更詭異的是,有幾個騎兵營的新兵聲稱半夜如廁時,曾聽見營門口有嗚嗚咽咽的哭聲傳來,他們依稀見旗杆下站著個披頭散髮的人影,走近一看,卻什麼東西也沒有。
由於青嵐就是被斬於那根旗杆之下,眾人將這些事聯繫起來,私下裡都猜測這個新兵只怕真是被冤殺的,現在,恐怕是化作厲鬼索命來了。
據說,鷹擊將軍聽聞此事,亦十分懊悔自己的草率之舉,親自備了厚禮,到雲棠帳中請罪,並立下軍令狀,三日內查出真兇,還步兵營一個清白。
雲棠得此承諾,似乎氣消了不少,點卯操練,也沒找新兵們的麻煩,晨練完,便讓雲霸直接拉著一幫新兵到山裡墾荒去了。對於延氏兄弟,雲棠的態度更是大轉變,不僅一大早就派了軍醫過來給他們治傷,還破天荒的免了二人的兩日操練課程。
所謂「墾荒」,其實就是到山間伐木闢田。以破虜營、鷹擊營為代表的騎兵營平日忙著操練戰術陣法,對此事都是一笑置之,雲棠卻常以鍛煉臂力為由,日日都讓他麾下的武烈營將士輪流著進山砍樹。那些將士,基本上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起初,一聽說要去墾荒種田,都覺得十分丟面子,後來被雲棠狠狠整治了幾次,便再無人敢抱怨了。
而今年,雲棠主動要求掌管步兵營新兵操練事宜,竟也忽然大發慈悲,把「墾荒」二字從武烈營日常的操練中剔了出去,只讓他們專心日常操練。墾荒之事,則作為步兵營新兵的主要操練課程。
九辰右手有傷,一日下來,被折騰的苦不堪言。
他們回來時,延山正捧著一大碗肉菜,呼嚕呼嚕的就著饅頭吃,延陵依舊直挺挺的躺在床鋪上,冷眼盯著帳頂,一副萬事不關己的模樣。
巫子玉何曾干過這等體力活,只覺渾身骨頭都散了架,憤憤抱怨:「這個雲棠,上輩子一定是把斧頭,整體就知道砍樹、砍樹!」
延陵懶洋洋的翻了個身,話里藏針:「能進山砍樹也是種福氣,如果有人能幫咱們武烈將軍找到他想要的那棵樹,可是大功一件。」
巫子玉撇嘴:「如此福氣,還是落到別人頭上吧,我可不要。」
九辰正嚼著一塊乾糧,聞言,抬眸看了眼延陵,若有所思。
過了會兒,雲霸又帶人來了他們營帳,十分客氣的請延陵去雲棠帳中一敘。
延山被雲霸砍過一刀,一見此人,就如炸毛的獅子般,掄起刀擋在延陵面前,不肯讓他們帶人。
倒是延陵施施然起身,認真整理好衣甲,又耐心的安撫了一番延山,就不緊不慢的跟著雲霸走了。
延陵離開沒多久,外面營帳忽然又亂了起來,巫子玉出去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是鷹擊將軍剛剛派人帶走了兩個新兵,說是和青嵐冤死之事有關,要嚴加審問。
眾人惶惶不安,生怕事態蔓延下去,會禍及自己,巫子玉和延山想起青嵐,又是一陣傷感。
夜半時,延陵被送了回來,整張臉都是青腫不堪,嘴角和鼻尖還掛著血。
延山和巫子玉已經相偎著酣睡過去,九辰枕臂躺在榻上,對著帳頂發獃。
延陵簡單洗了把臉,便挨著九辰,和衣躺下,雙肩微微顫抖。
九辰猜測他體內幻血掌毒性又發作了,懶懶道:「瞧你這模樣,定是沒乖乖交出那半張草圖。」
延陵笑了聲:「我開了條件,他不敢答應,可怪不著我。」
九辰側眸:「什麼條件?」
延陵挑起眉尖:「我只不過讓他喊聲「爺爺」而已。」
九辰輕輕閉目,感受著這座營帳四周縈繞的內息,道:「暗血閣的人,已經到了,你最好的退路,就是用那半張草圖向雲棠換取解藥。」
延陵語氣帶了絲不屑:「延氏替人背了一輩子黑鍋,也該有點骨氣了。當年楚公主造破雲弩,只怕,也沒想到它會成為承載慾望與貪婪的殺人工具。」
九辰微揚起嘴角:「你可聽說過四個字——以戈止戈。」
延陵顫抖的雙肩有一瞬的僵滯,默了許久,他哂然笑道:「我所見所聞,只有殺戮而已。」
「若有一日,破雲弩可成為「止戈」工具,你可願它重現世間?」
延陵懶懶翻了個身,沒回答。
次日,晨練完畢,延陵一反虛弱之態,堅持要跟著新兵們進山墾荒。
眾新兵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輕鬆將一顆顆碗口粗的樹木連根砍斷,都以為他身懷神力,紛紛湊過去討教經驗。
延陵卻道:「樹木皆有紋理,順著紋理砍,自然事半功倍。」
眾人按照他指點的方法,砍起樹來,果然省力很多。
砍到半晌,有新兵發現一棵通體紫色的樹木,紋理呈螺旋狀,無論照著哪個方向的紋路砍都砍不斷。
雲霸和延山皆是臂力驚人,兩人好勝心起,合力握住樹榦,壓彎到地面,誰知,那樹榦幾乎彎成半圓,依舊不折不斷。
延陵走過去,看了眼那棵樹,滿是涼薄道:「紫衫龍木,木中國老,豈是凡人能褻瀆的?」
雲霸一把揪住他衣領,激動問:「你說——這就是將軍一直要找的紫衫龍木!」
延陵露出譏誚之色。
當日午後,雲棠就親自帶人進山,欲將整棵紫衫龍木連根挖起,搬回營中。
可惜,那紫衫龍木的樹根遒勁盤結,幾乎蔓延進了整座山峰深處,斬不斷、挖不出,整個步兵營忙活了一下午,那棵樹依然屹立不倒的立在原地。
雲棠只能回營另想方法,等入夜,又派人將延陵請了過去。
但凡知曉些內情的,都知道,當年,楚國九州公主,就是用巫山的紫衫龍木造出了破雲弩。雲棠五年來一無所獲,如今得到紫衫龍木,製造破雲弩一事,只怕要有些進展了。
連始終坐鎮騎兵營、從不露面的王使都親自到步兵營,向雲棠詢問紫衫龍木之事,並連夜將這個消息經由暗血閣傳給了巫王。
延陵翹著腿,在雲棠帳中蹭了兩碗好茶之後,終於說出了挖出紫衫龍木的唯一方法——炸斷樹根。
雲棠斟酌之後,覺得可行。次日,便命人在那顆紫衫龍木附近埋了一圈□□,準備炸山挖樹。
這日,騎兵營忽然傳來消息,青嵐被冤殺之事有了新的進展。而這些或明或暗的線索,都把真兇指向了雲棠的貼身副將——雲霸。
據說,那名假扮成騎兵營新兵,假傳軍令,把青嵐騙到鷹擊將軍大帳的,竟是武烈營一個弓箭手。這兩日,青嵐化作厲鬼索魂之事傳的沸沸揚揚,鷹擊將軍又嚴加追查,那人惶惶不可終日,便在半夜時分,偷偷到騎兵營營門口探查情況。
這人本想在青嵐被斬殺的地方拜祭一下,讓那冤鬼莫找自己麻煩,誰知,抬頭一看,那旗杆子上果真吊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白影,正七竅流血的望著他。那眉眼面目,竟與青嵐一模一樣。
他慘叫一聲,嚇得癱軟在地,正好被巡邏的將士逮了個正著。
那人自殺不成,幾番酷刑下來,便招認這一切都是受雲霸指使。目的,就是剷除延氏兄弟的同黨。
鷹擊將軍立刻下了道令箭,派人到步兵營捉拿雲霸。雲霸雖驕橫慣了,見這形勢,也慌了。他聞風躲到雲棠帳中,大呼冤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讓雲棠給他做主。
雲棠又驚又怒,大罵雲霸「自作聰明」,他緊抓著案沿,痛心疾首道:「軍法無私情,即使你是我親侄兒,也不能例外。你要真想顧及我雲棠的老臉,就到鷹擊那兒自首,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
雲霸抱著雲棠的大腿,哭得稀里嘩啦,午後,就在自己的營帳里一刀抹了脖子。
雲棠撫著雲霸屍體,忍淚嘆道:「孩子,算你有些骨氣。」
眾人受雲霸欺壓已久,聽聞此事,皆是奔走歡呼。
雲棠卻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日將西落時,他只帶著十幾名親兵,進山去炸那棵紫衫龍木。
轟隆隆的巨響響徹天地、整個地面都劇烈震顫時,步兵營的新兵剛結束操練,正聚在一起吃晚飯。
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跌跌撞撞奔進大營,嘶聲吼道:「將軍出事了!將軍出事了!」
半個時辰后,雲棠被人用擔架抬回了營帳。他五臟皆被失控的火藥炸碎,已經說不出話來,唯獨一雙眼睛猛烈睜開,死死地瞪著帳外,滿是不甘。
主帥歿於營中,新兵營全軍縞素。
王使親至弔唁,威虎大將軍列英一身麻衣,帶著各營大將齊聚帳前,發誓要找出真兇,以慰武烈將軍英靈。
威虎軍立軍數十年,威震九州、軍法嚴明,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事件。
巫王得知消息,震怒不已,連下三道王令,命王使暫緩歸程,協助列英查明真相、並整飭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