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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棠棣之火

  西苑失火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章台宮。事出離奇,巫后大驚,忙命隱梅備了披風,匆匆趕往西苑。


  心急如焚的雲妃見巫后鳳駕親至,當即撲倒在鳳攆之前,含淚哀求道:「求王后救救子彥。」


  巫后疾步出攆,雙手拉起雲妃,正待出言撫慰,便聽身後內侍高聲傳報:「王上駕到!」


  眾人皆驚,當即跪成一片。巫王與東陽侯並肩而至,隨駕的獨孤信立刻命侍衛將西苑團團圍住。


  西苑之前,橫七豎八躺著許多道人影,看裝束,皆是守衛西苑的將士。


  巫王指著徐暮,沉聲喝斥:「一個戍衛營的大將軍,連區區西苑都守不住,孤要你何用?」


  西苑失火,確是失職重罪,徐暮無可辯駁,只能俯首認罪:「臣知罪,願受重處。」


  季禮親自上前檢查過這些人的傷勢,見他們皆是被暗箭穿穴而過,只是昏迷,並無性命之憂,便有些狐疑的問道:「他們,都是被離恨天所傷?」


  徐暮有些羞愧:「臣未能察覺離恨天如何進入西苑。臣的手下,是被另外三名刺客所傷。臣猜測,他們極有可能是離恨天的同夥。」


  聽聞此言,雲妃猛然掙脫巫后束縛,跪於巫王跟前:「王上,他們都是殺手,子彥不懂武功,毫無反抗之力,臣妾求王上救他性命!他若能渡過此劫,臣妾願一死為他贖罪!」


  巫王一腳踢開面前的女子,冷冷道:「不過一個罪孽深重的逆子,他那條賤命,若真能引得刺客,倒也算值了。」


  雲妃絕望的倒在地上,抓著心口,嘶聲大哭:「王上恨的是雲國,是臣妾,若要報復,只管報復到臣妾身上!子彥不僅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王上的骨肉,他何其無辜?!」


  巫王渾身一震,雙目因發怒而泛出紅色,他盯著雲妃,咬牙道:「你,還沒有替雲國贖罪的資格!」


  因起風之故,西苑火勢蔓延的極快。季劍、九辰和幽蘭三人穿過甬道,一路斬殺至思戾殿時,整個宮殿已經陷在火海之中。


  原本荒蕪的殿院里,滿地青草都燃作了焦黃色。無數利箭破土而出,結成箭陣,困住中央的一抹青影。暗血閣十二血鷹衛分守四方,在箭陣之外,又布了一層九宮劍陣,牢牢將離恨天鎖在雙陣之中。


  縱使如此,離恨天一人一劍,始終將十二血鷹衛逼開一丈距離。火光映照在他一襲青衣之上,彷彿淡青如釉的天邊燃燒起長片美麗的煙霞。


  幽蘭忍不住道:「一代劍俠,身陷困獸之鬥,實在可惜。」


  季劍反駁道:「成王敗寇,有何可惜?阿辰,你說呢?」


  許久,無人回答他。


  季劍頓覺奇怪,轉頭一看,九辰正如木頭一般釘在地上,不動不言,直直的盯著某處,彷彿丟了三魂七魄。


  季劍便拿肩膀撞了撞他:「阿辰,你魔怔什麼呢?」


  九辰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季劍愈加疑惑不解,剛要上拳頭,無意間順著九辰的目光望去,整個人也怔住了。


  燃燒的宮殿里,端坐著一個白衣公子,衣袂飄飄,黑髮如墨。他修長的十指,不急不緩的敲擊著案上一截青玉簫,彷彿僅憑雙手就能引奏出美妙的曲調。熊熊火光將他略顯蒼白的臉映作血紅之色,他卻只是微闔雙目,渾然未覺。


  幽蘭也被這情景吸引住,一眼望去,眸中儘是痴怔。


  季小將軍最先反應過來,拍著腦門問道:「他是誰?」


  九辰眼睛終於動了動,身形一閃,人已經沖向了殿里。


  季劍和幽蘭大驚,思戾殿已是一片火海,冒然進去,無異於送死。


  兩人來不及思考,便毫不猶豫的跟著沖入了殿內。燃燒的木條不斷從殿頂砸下,季劍一槍挑開砸向九辰的碎瓦片,怒吼道:「你不要命了?!」


  幽蘭舞動著雙刀,擋開障礙,與季劍互為犄角,將九辰護在中間。


  混亂中,他們終於看清了殿中央的大鐵牢,以及,鐵牢中正閉目擊簫的白衣公子。


  殿內充斥的奇怪聲音,並非真正的簫音,而是他敲擊青玉簫時,腕間鎖鏈的撞擊聲。


  鐵牢的柵欄擋住了大塊的木條和瓦片,卻擋不住燃燒的碎屑。白衣公子身後的經卷已經盡數燒了起來,幸而書架與書案皆是鐵鑄,才幸免於難。


  九辰忽然回頭道:「阿劍,借你的槍一用。」


  季劍直覺手中一空,九辰已經灌注全力,持槍去挑鐵牢。幽蘭明白了他的用意,扔了把彎刀給季劍,翻身掠到鐵牢另一側,去砍鐵柵。


  「住手。」


  牢內的白衣公子猛然睜開雙眸,盯著九辰,眸中波瀾微起,轉瞬平靜。


  他聲音清潤好聽,亦沉著有力。


  九辰動作一頓,也只是一頓,愈加用力的去撬鐵牢。


  白衣公子輕嘆:「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么?」


  九辰怒道:「他無情,你便要在這裡等死么?」


  幽蘭尚能猜到些許隱情,季劍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單憑九辰一人一槍,根本撼動不了鐵牢,季劍和幽蘭各自將手中彎刀按照三角之勢刺進地面,配合九辰,三人一同用力撬動,鐵牢果然晃了一晃。


  鐵牢晃動的瞬間,另一座更大的鐵牢破地而出,堪堪將三人困在兩個鐵牢之間。


  正此時,一聲清亮的龍吟貫徹長空,幾人抬首望去,只見青色劍光自黑暗的夜空裹挾而下,宛若龍影,緊緊縛住箭陣,也縛住了離恨天手中的君子劍。


  十二血鷹衛飛速掠入箭陣,振出手中血劍,刺穿離恨天身上十二處要穴。


  凄厲長嘯中,箭陣中的那抹青影終於緩緩墜落。


  巫王持劍掠下,死死盯著那抹青影,眉間傲然,吩咐道:「鎖入血獄。」


  無數桶冰水兜頭澆下,思戾殿的大火終於被撲滅。


  徐暮視見被困在第二道鐵牢里的三人,立刻稟告季禮:「侯爺,那三名刺客也被困住了。」


  季禮大喜,立刻帶人入殿查看情況。


  因季劍三人皆是夜行蒙面的黑衣裝扮,季禮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襲白衣的年輕公子。


  東陽侯愣了片刻,才面色複雜的道:「這位……難道就是……」


  徐暮答道:「子彥公子。」


  東陽侯忙恭敬的輕施一禮,低首的瞬間,便瞥見了季劍慣用的□□。


  這一支□□,直看得東陽侯心驚肉跳。


  白衣公子點頭回禮,道:「他們皆為救我而來,並非刺客,望侯爺勿加責怪。」


  說罷,他柔和的目光掃過三人,最終停在了九辰身上。


  季劍當然也看到了季禮,情知躲不過去,季小將軍只能識趣的摘了蒙面黑巾,心虛的喚了聲:「爺爺。」


  垂文殿,晏嬰捧著一個長盒進來,笑稟道:「王上,神女枝找到了。」


  巫王取出盒中木枝,握在掌中細細觀看,彷彿這冶冶碧華之中,依舊能倒映出當年巫山神女樹下,那個紅衣少女含睇宜笑的絕代容顏。


  晏嬰知巫王又陷入了舊事回憶,便也不敢擅自打擾他。


  「以我血脈,洗盡兩國罪孽,生生世世,永不再見。」


  言猶在耳,那張明媚笑顏,忽然轉作滿目愁予。


  巫王悚然一驚,猛地回過神,額上,冷汗涔涔。


  他雙目泛紅的盯著手中碧枝,恨意灼燒:「阿語,我會讓你後悔當日的選擇。」


  晏嬰取了濕巾,默默替巫王拭去額上冷汗,然後輕輕為他按揉太陽穴緩松心神。


  巫王閉目歇了歇,才道:「你親自去趟楚使驛館,告訴西陵韶華,楚國聘禮,孤收了。三日後,開國宴,孤會宣布巫楚聯姻之事。」


  晏嬰忙諾諾應下。


  巫王復問道:「東陽侯那邊情況如何?」


  晏嬰立刻露出擔憂之色:「東陽侯像是動了真怒,硬是要當眾動軍法,戍衛營幾位將軍根本攔不住。」


  「動了多少?」


  晏嬰越發擔心:「都小半個時辰了,還沒叫停。」


  見巫王不說話,晏嬰道:「殿下舊傷未愈,這麼折騰,哪裡受得了?再者,戍衛營的將軍們,多與殿下熟識,這麼下去,殿下面子上也掛不住。」


  巫王擰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覺得,他今日闖入西苑,是為了追離恨天,還是為了救兄長?」


  晏嬰不想巫王突發此問,一時心中惴惴:「老奴不知。」


  知他為搪塞之語,巫王也懶得計較,冷笑一聲:「知恥才能知錯。這頓棍子,如果能讓咱們這位小殿下長長記性,倒也不錯。」


  他話音方落,便有內侍來報東陽侯求見。


  季禮大步入殿,伏地叩首,羞愧請罪:「是臣教導無方,才讓這兩個孽障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請王上重處。」


  巫王溫聲道:「愷之免禮。他們也是為了追刺客,情有可原。」


  季禮卻伏地不起,奏道:「臣只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違背王令,罪不可恕,臣已各重責了他們二百軍杖。餘下事,臣願一力承擔。」


  巫王示意晏嬰去扶,晏嬰費了許多力氣,依舊徒勞。


  巫王嘆道:「你這是何苦?」


  季禮以額觸地:「臣愧對王上信任。」


  晏嬰在一旁勸道:「侯爺既不願辜負王上信任,便該相信王上斷不會錯怪侯爺。如此,倒令王上為難。」


  季禮沉默不言。


  巫王道:「那兩個孩子呢?」


  「臣命他們在殿外跪著思過。」


  巫王起身離案,緩緩步至殿外,果見長階之上跪著兩個少年。


  晏嬰緊跟著出來,見季劍和九辰皆是髮絲凌亂、渾身濕透,全靠雙手撐著地面,才勉強跪起來。晏嬰料想他們必是反覆被冰水潑醒過,不由一陣心疼。


  巫王走到兩人跟前,道:「私闖西苑之事,孤不與你們計較。思戾殿中的事,是誰的主意?」


  季劍暗道不好,迅速抬頭道:「是臣的主意。」


  巫王盯著另一個少年:「辰兒,是這樣么?」


  九辰連續高燒數日,此刻,已經虛弱至極,根本聽不清巫王究竟在問什麼,只能強擠出一點力氣,習慣性點了點頭。


  巫王見狀,立刻起了怒意。


  「無論是誰的主意,宮中規矩,劍兒不清楚,你該清楚。」說罷,巫王吩咐晏嬰:「告訴東陽侯,該罰之人,孤自會重罰。他不必再為此事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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