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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綠衣黃里

  含山公主失蹤后,滄冥接連下了整整五日五夜的暴雨,大有水漫王都之象。


  城郊,不少農戶的房屋莊田被洪澇毀壞,巫王宮采綠湖的湖水亦漫出玉欄,四處流溢,湖邊栽植的綠牡丹皆被毀於水中。


  年邁的太祝令甚至不顧禮法,披髮跣足闖到朝堂之上,痛呼:「天降異象,必有妖孽出於水,乃國之不祥。」


  巫王於深夜召見戍衛營的懷墨、狄申、徐暮及獨孤信四員大將,詢問含山公主一事的最新進展。


  四名將軍皆俯首請罪,自求懲處。


  巫王緊緊捏掌,道:「各處都搜查過了么?」


  徐暮與獨孤信負責內廷,道:「除了王后及諸位妃嬪的居處,宮內各處均已反覆查過,並無公主行蹤。」


  懷墨與狄申對視一眼,奏稟道:「所有城門均已戒嚴,除了官邸、官員府宅,南北西三市及朱雀大道正在進行第三輪搜查。」


  巫王聽罷,道:「從明日起,所有地方均要徹查,不準漏過一草一木。」


  四人不約而同的面露難色。


  由於平日里,獨孤信領著侍衛統領的頭銜,離王駕最近,其餘三人便都給他使眼色,推他去說。


  獨孤信氣得先在心裡將他們臭罵了一通,才咬了咬牙,斗著膽子開口道:「王上,尊卑有別,恕卑職直言,若臣等貿然搜查各位娘娘及王侯重臣的住處,恐怕多有唐突,亦於理不合。」


  巫王負手望著殿外連綿驟雨,側容冷峻無溫,道:「孤會分別賜你們黑白玉令,若遇攔阻,可先行羈押,再做論處。」


  四人暗暗鬆了口氣,齊聲道:「謹遵王命。」


  連日大雨,巫后的病一直不見起色。


  在巫王的授意下,杏林館每日均會按時送各式各樣的葯膳至章台宮,為巫后調養身體。


  縱使病中虛弱,巫后仍堅持卯時起身,精心打理妝容后,如常掌管後宮一應事務,接受眾妃嬪的朝拜。


  出乎大多數人的預料,愛女的離奇失蹤,非但沒有將這位性情剛烈的王后打垮,反而讓她迸發出些許年輕時的風采。


  隱梅素知她的心性,勸了幾次未果,便也作罷。


  這一日,巫后正召了內廷司造詢問采綠湖修繕事宜。


  隱梅捧著一盆綠牡丹挑簾而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司造官雙目立刻放光,湊上前將那株牡丹反覆看了數遍,連連頷首道:「此花名「綠衣」,乃是絕品,當年王後娘娘在采綠湖中栽植的那十株,本是源自雲國。雲滅后,此花亦乾枯絕種。此番暴雨,下臣最痛心的便是被毀掉的那片綠衣,沒想到,竟能再次見到它。」


  巫后盯著已經綻開的三朵盈盈綠顏,失神片刻,含笑啟唇:「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心之憂矣,曷維其亡?……既然得來不易,尋幾個可靠的人,好好培植罷。」


  說這話時,她略帶蒼白的病容之上忽然煥發出一點明亮色彩,恰恰驅散瀰漫在室內的晦暗光線。


  隱梅笑意凝住,暗自輕嘆。


  司造官第一次在這位以端肅著稱的巫王宮女主人面上看到如此明柔顏色,愣了一愣,才躬身領命。


  司造帶著綠衣離去后,巫后恢復往常神態,問道:「何處得來的?」


  隱梅遣了四周宮人出去,才低聲道:「是楚世子託人送來的。」


  巫后並無異色,唯獨清冷的眸間生出絲絲諷刺的笑意:「他終究還是來了。」


  隱梅端過來杏林館新送的葯膳,嘗了嘗溫度,道:「那株綠衣,碧華灼灼,奴婢見了尚愛之不已,公主為何要假手他人去栽植呢?」


  巫后添了幾分懶色,道:「你覺得,他送來綠衣,是何用意?」


  隱梅輕輕搖首:「奴婢不敢妄加猜測。按理來說,現在風、楚兩國爭求巫國公主,楚世子此舉,自然是示好之意。可他明明知道,公主不可能放棄風國的,又為何要多此一舉?」


  「你錯了。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示好?他肯如此,必是算計明白了。」


  巫后唇角微揚,所有的情緒皆湮沒在那一雙冰眸之中。


  不多時,便有內侍來報,巫王駕臨章台宮。


  巫后收起諸般思緒,特地簪上了不久前巫王賜予的金釵,方攜一眾宮人接駕。


  巫王一路大步流星,剛進章台宮,便親自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后,滿是心疼道:「生了病不好好躺著,弄這些虛禮做什麼!」


  巫后平靜道:「臣妾這裡不幹凈,王上不該來的。」


  巫王露出幾分愧色:「是孤不好。這幾日,朝中事多,你病了這麼久,孤想來瞧瞧,卻一直不得空。」


  巫后搖頭:「臣妾的夫君,是一國之君,自當以國事為重。若因為臣妾一點小疾而耽誤了百姓生計,臣妾萬死難贖此罪。」


  巫王輕嘆一聲,緊緊將巫后攬入懷中,道:「能得賢后如此,是巫國百姓之幸,亦是孤之幸。」


  說完,他環顧四周,似是想起什麼,便問隱梅:「王后病的這段時日,世子可有過來侍奉湯藥?」


  隱梅踟躕片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巫王立刻冷了臉,吩咐隨侍的晏嬰道:「讓人去看看,世子這幾日都在做什麼。他母后卧病不起,他卻不見人影,連基本的侍葯喂湯都做不到,他的孝道都丟到何處去了?!」


  晏嬰諾諾應下。


  巫后卻出言攔住去探信的小內侍,竭力掩住蒼白的病容,柔聲道:「王上不要生氣。子沂年紀尚小,又身負一國世子的重責,臣妾不想拘著他。再說了,章台宮上上下下這麼多人,臣妾根本用不過來,哪裡還需要他一個孩子過來添亂。臣妾只願,他能多學些東西,多替王上分憂。」


  「你呀!」巫王無奈道:「他敢這樣胡鬧,全是讓你給寵出來的。」


  巫后也不反駁,片刻后,終於緩緩露出藏著的憂色,道:「其實,臣妾現在最擔心的是茵茵。」


  巫王深不見底的雙眸微微一動,溫聲道:「孤已經嚴令戍衛營徹查王都,這兩日,便會有結果。」


  頓了頓,他直視著巫后,道:「南嘉,你覺得,何人有如此本事,竟能在孤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的劫走茵茵?」


  巫后搖首:「王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臣妾如何能知道?」


  巫王卻依舊盯著她,這樣審視而犀利的目光,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穿透。


  巫后的神色忽轉哀戚,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意:「王上在懷疑臣妾?縱使臣妾是風國人,也不會拿自己女兒的性命與名節開玩笑。」


  巫王伸手拭去她目中溢出的水色,勾起一抹弧度恰好的笑,道:「孤信你。」


  天色未亮,九辰便穿著連帽披風策馬離府,直奔丹青坊。


  車娘點燈為號,迎了九辰進去,也不說話,便直接引著他一路行至了墨蘭閣。


  閣內,南雋正就著燭火,架爐烹酒,清冽甘醇的酒香,滿室瀰漫。


  九辰在他對面坐下,皺眉道:「這是什麼酒?味道這麼濃。」


  南雋笑道:「殿下勿急,再等三刻,才是正品。此酒的釀製方法乃南山寺上的老和尚所創,臣跟他鬥了整整六年的棋,才騙來方子,著實不易。」


  九辰道:「昨夜,父王召見了懷墨他們,如果我所料不差,明日,真正的搜查便會開始。我府中已經不安全,茵茵必須轉移到其他地方。阿雋,只有你能幫我。」


  南雋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難。只是,殿下真的決定了么?」


  九辰搖首:「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讓茵茵走上這條絕路。可這是她的人生,我無權決定,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成全。」


  說到此處,他看著南雋,道:「阿雋,我選的,是死路。雖有絕路逢生的機會,但如果失敗,就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所以,你有選擇的機會。」


  南雋側眸,洒脫一笑,道:「臣心中,早已認定殿下為主。君辱,臣死,為了多活幾日,臣也會傾力為殿下籌劃未來之事。臣生來便是野草之命,最擅之事,便是在疾風之下,絕處逢生。殿下敢信臣、用臣,臣又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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