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垂文面君
巫國王都滄冥共開十個城門,東西各兩個,南北各三個。其中,宮城位於滄冥東部正中,城四周築有圍牆,四方各開一門,正西文德門為宮城正門,巫王宮便坐落於宮城之中。宮城之西為朱雀大道,百官衙署分佈於兩側,亦有城牆相隔。朱雀大道之西為西市十二坊,是商賈及王族官員府宅集聚地。滄冥商業區則主要集中在南北兩市。
昌平十二年六月二十九,夜,正當丹青坊一片混亂時,卻有三人三騎拐入西市安巽坊內。
為首的年輕公子抬首望著匾額上的「世子府」三字,縱橫揮灑,筆力遒勁,氣勢豪邁開闊,頗有王者之氣,料想定是巫王親題。立了片刻,方才道:「阿鸞,去敲門。」
三人中身量最小的那個歡快的應了聲,便放下韁繩,跳到台階上去用力敲了三下門。
過了許久,漆黑的大門才緩緩打開一條縫,門內鑽出一個布衣老者,冷著張臉,正打著哈欠。
有些睡意惺忪的掃了眼三人,老者不耐煩的道:「你們是何人?來此何干?」
那年輕公子連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在下盧方國商客九幽,前來拜會巫國世子殿下。」
老者臉色頓時難看的厲害:「我說你們這些人,來巫國之前能不能先打聽一下巫國的情況?舉國皆知,我們世子得了重病,五年前便被王上接入宮中休養,早就不住這世子府了!」語罷,砰地一聲撞上了門。
另外一個錦衣少年俊面含怒,道:「阿姐,這些巫人也欺人太甚!區區一個病弱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連個看門的都這麼臭脾氣!」
年輕公子卻是笑道:「阿姐這次是為了把美嬌娘給你帶回家,你倒這麼沉不住氣。還有,要稱阿兄,不許再叫阿姐。」
錦衣少年不滿道:「好,阿兄!那咱們可以去找姑姑幫忙,幹嘛要來找這個病秧子!平白無故受這奴才的氣!而且姑姑是這病秧子的親母,阿兄想找他,還不是姑姑一句話的事情么?」
年輕公子笑吟吟的望著幼弟,道:「阿雲,我且問你,在家中,你居於何處?」
名叫阿雲的錦衣少年想了想,道:「自然住在——」話未說完,少年忽然覺出不對,道:「自然住……住在家裡面。」
年輕公子頷首,道:「不錯,那你再想一下,巫國世子十歲之時,巫王便為其開門立府,准其獨居宮外,如此殊待,巫國前所未有。這樣的人,會只是一個病秧子這麼簡單么?」
錦衣少年略有羞愧,道:「阿兄,你的意思是說,巫國世子並非病弱之徒?」
年輕公子輕輕搖首,道:「我只知道,巫子沂九歲朝辯,文壓群臣,十歲隨巫王南山圍獵,騎射無雙,巫王愛之如寶。只不過……五年前,九州之內傳出巫世子惡疾纏身的消息,自此,這位世子便如人間蒸發一般,再無蹤跡可尋。對於此事,姑姑言辭隱晦,而牽涉巫國機密,父親也不好多問,你說,咱們怎麼可以找姑姑說此事?」
阿鸞跳下台階,嘻嘻笑道:「公子對這位病弱世子好像特別感興趣。」
阿雲狠狠瞪了阿鸞一眼,道:「臭丫頭,你少在這裡瞎摻和,我阿姐要嫁之人,必是當世英雄,哪裡會有這區區一個病秧子的份兒?!哼,他十歲便騎射無雙,若是哪天讓本公子碰上了,本公子定要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知曉什麼才是真正的騎射無雙!」
年輕公子無奈而笑,狠狠敲了下阿雲的頭,道:「是阿兄!」
是夜,還發生了一件事,就是巫王貼身內侍晏嬰親攜巫王意旨至東陽侯府,命東陽侯季禮明日入朝面君。晏嬰親臨,足見巫王禮遇東陽侯之重。
季禮偕闔府謝恩完畢,柔福長公主親自上前,盈盈作禮,道:「晏公辛苦了,王上近來可一切安好?」
晏嬰生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藹然而笑,道:「長公主放心,王上大安。」
柔福長公主滿是感激之色,道:「全賴晏公全力侍奉左右,內廷才得安穩,王上方可無內顧之憂,晏公辛苦。今歲,柔福剛命人從淇水采了新鮮的露茶,明日便讓人親自給晏公送去。」
晏嬰倒也不推卻,只是恭恭敬敬作了個禮,道:「老奴多謝長公主惦念。」語罷,方才轉向季禮,道:「侯爺,王上可是再三囑咐老奴,明日垂文殿面君,一定要帶上那兩個小將軍。咱們王上呀,最喜愛的就是這些個有本事的孩子們,當日一聽說聲震劍北的烈雲騎、黑雲騎主帥竟然是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甭提多開心了。」
季禮早知巫王之意,連忙應了下來。
昌平十二年,六月三十。
卯時,季禮便起身洗漱,換上紫色官服,而柔福長公主則負責準備早膳,安排車駕僕從,並特意命人為季劍和九辰準備了新衣。季劍的那一套為雲紋緊袖白袍,九辰的則為麟紋箭袖黑袍。
辰時,東陽侯府的車駕準時出發,繞過錯綜的西市,穿過筆直深長的朱雀大道,直至辰時三刻,方才進入宮城,停在正西文德門外。季禮棄了車駕,早有青衣內侍奉王命等候,一路引著季禮三人向垂文殿而去。
垂文殿為巫王平日處理朝務之處,內置寢殿書閣,規模宏偉,氣相莊嚴,朝務繁重之時,巫王便直接夜宿此處。「垂文」二字取自楚辭,有「垂典雅之文,揚美藻之采,以遺將來賢君,使知己志也。」
巳時,巫王用膳完畢,晏嬰親自引著季禮入垂文殿面見巫王。
今日,巫王只穿著普通的青色龍袞,眉目冷峻,面含風雅,威嚴之中挾著幾分平易。
季禮伏地叩首,高聲呼拜:「罪臣季禮叩見王上,願王上盛德永駐,千秋不衰。」
巫王親自起身下階,扶起季禮,笑意溫和,撫著季禮雙肩道:「愷之駐守邊關,橫槊千里,助孤平定劍北,收復烏嶺,保巫國十載和平,勞苦功高,何罪之有?」
季禮惶恐,道:「王上寬厚,臣無地自容。違背王命,擅自用兵,乃是死罪,臣懇請王上收回賞賜,予臣重責。」語罷,欲要伏跪在地。
巫王及時托起季禮,吩咐晏嬰,道:「為東陽侯賜座。」
晏嬰領命,很快便要兩個青衣內監抬了胡床軟榻進來,季禮再三推辭,方才惶恐坐落。
巫王這才展眉,道:「孤聽聞,此次壁亭之戰,全是烈雲騎與黑雲騎之功,為何卻不見那兩個孩子呢?」
季禮忙起身,稟道:「回王上,烈雲騎主帥季劍、黑雲騎主帥九辰,正在殿外跪候,臣怕他們不懂規矩,有失體統,冒然衝撞了王上,才命他們在外等候。」
巫王將季禮按到胡床坐下,笑罵道:「愷之,你呀,就是與孤太生分!」說罷,卻是讓晏嬰去宣殿外兩個少年進來。
季劍與九辰並肩走入殿內,並不抬首,徑自跪地叩拜,朗聲道:「臣等叩見王上。」
巫王將左右兩個少年打量一番,見他們俱是英俊挺拔,朝氣蓬勃,心裡說不出的歡喜,道:「都抬起頭,讓孤好好瞧瞧,名揚九州的兩騎統帥究竟是何等風采!」
季劍當先抬頭,巫王見了,對季禮讚道:「好一個目若朗星的白袍小將!季家的男兒,果然個個英才!愷之不僅治軍一絕,亦是御家有方!」
季禮連忙謝罪,道:「私自用兵,這逆子便是首罪,請王上重處。」
巫王擺擺手,絲毫不以為意,目光掠向右側,卻在那黑衣少年抬臉的一瞬間,猛然滯住。
晏嬰見巫王向來深沉難測的目色中此刻充斥著震驚、訝然、悲、喜、怒等諸般情緒,亦是嚇了一跳,忙喚了聲:「王上?」
季禮亦察覺出一點異樣,剛要起身,便見九辰拱手奏道:「末將黑雲騎主帥九辰,拜見王上。」
晏嬰循聲望去,亦是一驚,便見巫王已然斂住情緒,含笑道:「孤聽聞,九辰將軍箭術無雙,可百步穿楊,弓不虛發,早想見識一下。」
九辰眸色不驚,道:「王上謬讚,臣所使的,都是些雕蟲小技,難入君目。」
巫王只是笑著聽完,便向季禮道:「明日午後,孤約了風楚兩國使臣和那些王族世家子弟,在東苑射獵,你也帶著季宣和劍兒過去,一起樂一樂。」
季禮忙道:「臣遵命。」
巫王滿意頷首,道:「孤的含山公主,最近一直鬧著要學箭術,這位九辰小將軍既然箭術超群,若能指導孤那刁蠻女兒一段時日,再好不過。愷之,你可願忍痛割愛,讓九辰在王宮內多留些時日。」
季禮一愣,片刻後方才反應過來,道:「王上言重,能得王上青眼,是這小子的福氣,臣高興還來不及呢。」
巫王哈哈一笑,道:「愷之果然爽快。」
季劍偷眼去看九辰,悄悄遞了幾個眼色,卻發現九辰只是沉默的盯著地面,沒有絲毫表情。
季禮帶著季劍謝恩離開后,巫王便坐到案后處理朝務,一直到日墜星稀。
晚膳之後,巫王命晏嬰擺駕章台宮歇息,臨出殿門前,巫王彷彿才看到已經在垂文殿內跪了整整一日的九辰,吩咐晏嬰道:「讓人給這位小將軍送碗提神湯,明日射獵,孤還指望他拔得頭籌,替巫國漲漲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