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信與自卑

  第一章自信與自卑

  周燃站在窗邊，遠處的植物園一片翠綠，在夏日晴空下看起來格外養眼，毫無疑問，她這間辦公室的視線和採光都是整棟樓最好的之一。


  辦公室里的桌椅、沙發、書架等也都是八九成新，有些甚至是剛剛購置，雖然離她原本的設想還有一定距離，但這畢竟是學校，能到這個條件，已經是校方看在她爺爺的面子上特別照顧了。


  她到這所大學來，既不是繼續進修，也不是要來教書，而是為了一個關注大學生心理健康的課題，免費為大學生進行心理諮詢。


  只不過到現在兩周過去了，報名預約的學生倒是不少，但九成以上都是男生，而且來了以後，基本上坐下不到一分鐘，她就可以判斷出根本不是真心想來諮詢，而是找著借口來要她電話、找她聊天的。


  就算偶爾有女學生，來了不是控訴分手的前男友怎麼怎麼不好，又劈腿又絕情，就是抱怨舍友或閨秘怎麼怎麼討厭，又自私又虛偽，直接把她當成了八卦傾訴點。


  兩周下來，她甚至連一個真正有諮詢需求的案例都沒遇到，看來以後得改變一下報名預約的方式了。


  周燃看向辦公室里此時正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那個男生，他已經坐在那快十分鐘了，但還沒開口，似乎在糾結些什麼。周燃沒有催他，他有種預感，這位同學有可能是真正遇到心理問題需要諮詢。


  「周老師……」男生終於開口了。


  周燃過來坐在了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抬了下手示意他繼續說，並沒有糾正他的稱呼。


  「你知道……賢者時間嗎？」男生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有些糾結猶豫。


  「賢者時間？」周燃重複了一下，問道：「這是關於宗教的某個典故嗎？」


  她注意到，男生的臉上閃過一道尷尬的表情，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但又好像說不出口，兩隻手下意識地在牛仔褲上擦著掌心的手汗，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伸手掏出了手機，然後快速地按了一會，拿過來給她看。


  周燃看著男生用搜索引擎搜索到的關於「賢者時間」的詞條解釋，愣了好一會，然後俏臉一下變紅，然後就是心裡一股怒火騰地升起來，當下就有摔手機的衝動，下意識里便覺得這男生也和之前那些一樣，過來根本不是心理諮詢，只是過來撩妹的！而且還更加猥瑣下流！

  但當她抬起頭，看向那男生的時候，卻發現對方一直低著頭，兩手緊貼著大腿兩側放著，臉也漲得通紅，那樣子就好像如果地上有個洞，馬上就能鑽進去躲起來一樣。


  周燃剛剛冒起的怒火瞬間消散，看到男生這樣的表現，她意識到，這男生並不是故意要拿這話題來調戲她，要跟她開這個口，他也是十分地糾結和猶豫，他應該是真的遇到問題了。


  周燃將手機遞還給男生，語氣柔和：「放輕鬆，沒事的，我知道你覺得說這個話題很害羞，我又是女的，你怕我生氣，擔心這樣對我不尊重，對嗎？」


  男生接過手機，點頭，仍然沒敢抬頭看她。


  「但是我們討論這個話題，為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有什麼其他心思，不是么？」


  男生使勁點頭。


  「好了，現在我知道這個賢者時間是什麼了，接下來呢？」


  男生依然沒有抬起頭，過了一會才說道：「我在賢者時間裡，會變得比平常要厲害。」


  「哦？體現在什麼方面？」


  「所有方面，閱讀速度、理解能力、邏輯思維能力、記憶力、身體極限、耐力、速度、爆發力……比如，我平時背書，一小時可以背兩頁，在賢者時間裡，我一分鐘就可以背完；比如，我平時跑完八百米要四分鐘左右，賢者時間裡卻可以跑進三分鐘以內；比如，我平時練吉他的時候總是找不到節奏，跟著譜也磕磕絆絆，賢者時間裡卻可以很流暢地彈出很難的技巧……」


  男生說到後面，已經漸漸沒有之前那麼緊張和尷尬了，說得越來越順，舉了越來越多的例子。


  基本上在周燃看來，男生平時和賢者時間裡的狀態，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前者平凡普通，後者則是各個領域的天才。


  「你是不是對平常的自己十分不滿？」周燃問道。


  「當然，我總是忍不住會問自己，為什麼在賢者時間裡能做到的事，在平常就是沒辦法做到？」男生的眼中有著難以釋懷的痛苦和疑惑。


  「所以你會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做得更好，所以在某些特定的狀態下，你會覺得……」


  「不是！」男生忽然打斷道，不過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道歉道：「對不起周老師，我有些激動了，但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這真的不是我的自我催眠或是幻覺，而是真實的。」說著又拿起手機，調取了一個視頻，放到周燃面前。


  視頻里是一個男生在一間狹窄逼仄的房間里拿著吉他彈唱HotelCalifornia，這男生就是眼前的這位諮詢者。周燃也算是文藝女青年，對搖滾、對音樂也頗為熱愛，雖然自己不會彈，但欣賞能力還是有一些的，她可以聽得出來，即便是錄音條件不是很好，吉他的音質也一般，但彈奏的技巧卻是相當的嫻熟，聽起來甚至不會比那些專業吉他手差。這樣的水平，怎麼聽都應該是一個浸淫吉他、苦練不綴十年以上的人才能彈得出來的。


  「很棒啊！」周燃讚歎道。


  「拍這段視頻的時候，我學吉他還不到一個月，基本上連一首曲子都彈不完。在錄這個視頻前五分鐘，我剛剛進入賢者時間，然後拿著譜子看了一遍，就直接彈了下來，而這視頻錄的是我彈的第二遍。」


  周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


  不過還不等她說什麼，男生拿過手機，又翻了個視頻，點開來給她看，那是學校的操場，估計是晚上七八點的時候，操場上人有點多，而視頻又是以第一人稱視角拍的，看起來黑糊糊一片有些亂。


  男生解釋道：「視頻開始的時候，是從操場入口起跑處，然後兩圈，八百米，你看視頻的時間，兩分零六秒，而且還沒有盡全力。你可以去查下我們學校的校運會八百米紀錄，再去查下我這幾年體育考試的八百米成績。你就知道，我想跑出這個時間，有多不可思議了。」


  周燃皺眉：「既然你在賢者時間裡確實能做到你說的那些事情……那麼從理論上來說，你在平時應該也可以做到啊！」


  男生頹喪道：「我也覺得我應該做到，但真的是做不到。」


  周燃想了想，問道：「你發現你的賢者時間的特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男生回憶道：「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是初一或是初二，那時候剛剛對那方面的事情有了點懵懵懂懂的意識，然後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那樣了。再之後偶然有一次，發現……那樣之後，會進入一種很奇特的狀態，在那狀態里學習，效率特別高。所以我就開始每天晚上那樣一下，進入那種狀態來學習。這種狀態有時候可以持續兩三個小時，有時候只有十幾二十分鐘，並不固定。我的成績在班上一直都只是中等，二、三十名的樣子，但是當我開始利用這種狀態進行學習后，我的成績就穩定在了班級前三名、年級前十。但即便是這樣，我能考進現在這所985大學……」


  男生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咬了咬牙，還說道：「我高考之所以能考進這所重點大學的熱門專業，還是因為我在考場上申請去廁所……那樣了一下，進入了賢者時間……」


  周燃聽得目瞪口呆，雖然男生一直說著「那樣一下」之類的事情，但她可以聽出來，這男生一點歪心思都沒有，甚至眼神中、話語里，透露出來的全是無奈和痛苦。


  「即便我到了大學后，也仍然是第一時間想方設法地搬出去一個人租了個小房間住，哪怕那小房間其實比我們的四人男生宿舍條件還差得多，為的就是能有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可以隨時進入賢者時間。」


  男生抬起頭看著周燃：「周老師，當我在賢者時間裡的時候，我無比的自信，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沒有什麼困難是我解決不了的，可一旦賢者時間過去，我又變回了那個平庸的我，只能花著一個小時的時間，辛苦地去做明明一分鐘就能搞定的事情，有時候我都恨不能拍死我自己！周老師……你能理解么？」


  周燃此刻腦子裡正轉著在學校里學過的各類心理學理論，各種心理學專業名詞在腦子裡飛來飛去，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準確地描述這男生的情況，實在是太奇異了！


  「我們來理理，你說你在賢者時間裡，學習能力、各項能力都會大幅提升？」周燃問道。


  男生點頭。


  「那麼按你說的，你在賢者時間裡所學的東西、記的內容，在平常能記得起來、能用得了嗎？」


  男生回答道：「自然是可以用的，但是在平時我只能發揮出學到的一部分……舉個例子，比如我在賢者時間裡背了一萬字，那在平時我很可能只能記起兩三千字，但是一旦再次進入賢者時間，我就又能全部記起來了。如果平時我背下了三千字，過一段時間再回憶，也許只能斷斷續續記得一兩千字，有些可能還會記錯，但是只要進入賢者時間，這三千字也能完全記起來。」


  「所以，你頻繁地進入賢者時間，並不是因為……快感，而是為了進入賢者時間后的狀態？」


  男生認真想了想，然後點頭：「是的，進入賢者時間前的那些必要步驟，現在已經成了我最大的煩惱，有些時候……真的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