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盆底
崔明寒自己也覺察出了不對,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控制不住的在向窨井裡滑,自救的本能使他向吳汐伸出手,吳汐趕緊拉住他,但是兩人還是一點一點被蔚蔚向井裡拖去,水已經淹沒了崔明寒的頭部,接著是吳汐。她的耳邊穿過一個尖尖的聲音:「你這麼愛我,為什麼不來陪我,我已經等的太久了,我……真的好冷。」吳汐用盡全力憋著氣,不讓帶著腐臭味的冰冷的水鑽進她的鼻子,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挺不住了,她不能放開崔明寒的手,倒不是她多偉大,可是是她把他帶過來的,如果現在放手,豈不是等同於她殺了他。
吳汐的意識漸漸模糊,胸口憋得快要爆炸了,就在她準備放棄的剎那,那股一直拖著他們的力突然消失了,她拉著崔明寒一下子從水裡坐起。吳汐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光芒刺眼的讓人誤以為是閃電。那個剛才還拉著崔明寒的蔚蔚不見了,吳汐看見,一隻普普通通的黃色的虎斑貓穩穩的站在半空中,尾巴直立著,崔明寒驚魂未定,他把吳汐的手攥得生疼:「你看到了嗎,那隻貓會飄。」
吳汐當然看到了,然而令她驚訝的卻是他看不到的景象。黃貓的身體里逐漸升騰起一個巨大的影子:像是只老虎,但是比老虎大得多,深黃色的皮毛上長著黑色的龍紋,身後,九條粗長的尾巴慢慢的擺動著,兩把像鐮刀般的獠牙在夜色下依然發出令人心寒的白光。獠牙上面赫然掛著一隻蒼白的手臂,就是剛才拖住他們的那隻手,巨獸伸出舌頭輕輕一舔,就把那隻手臂整個吞了進去。
徐行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真有趣,你連陸吾都可以召來。」
《山海經海內西經》云:「崑崙男淵深三百仞,開明獸身大類虎,而九尾,東向崑崙上。」
黃貓,不,應該說是陸吾本來正悠閑的站在那裡,聽到徐行的聲音后一下子躬起身子,尖鉤般的爪子像寶劍出鞘似的瞬間從巨大的腳掌彈出來,臉盆般巨大的眼睛發出瑩瑩的光,瞳孔慢慢變成了一條細縫,警惕的盯著這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
徐行雖然神色平靜,但吳汐能感覺到他渾身的力量都已經被調動了起來,全然不似平時那種冷漠無謂的樣子。他的手裡握著一把青銅古劍,劍身閃閃發光,像凝聚了日月之光輝,天地之靈氣。陸吾和徐行就這麼長久的對峙著,沒有一方敢輕舉妄動,吳汐明白,他們只是在估量對方的實力,試探彼此的意圖,高手過招,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這實無必要。大概過了十分鐘光景,那陸吾發出一聲低吼,轉身扭頭離去。
「那……那隻貓飄走了,」崔明寒指著陸吾,然後又突然轉身看著水裡,「剛才拉我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吳汐,你別嚇我,我,我最怕鬼了。」吳汐的胳膊都快被他扯掉了,她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徐行,希望他能說點什麼,徐行看著她:「你自己多管閑事惹來的麻煩,你自己解決。」
話雖如此,徐行還是不得不開著崔明寒的車送兩個「麻煩」回家,崔明寒已經被剛剛發生的事情嚇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住吳汐,更別說開車了,畢竟同事一場,他總不能把他倆丟在大雨里。
「為什麼陸吾會一次次保護我?」果然不出所料,吳汐又開啟了採訪模式,徐行輕輕地嘆了口氣:「那要問你自己了。」「那蔚蔚呢,蔚蔚是在騙我嗎?」徐行看著吳汐,語氣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既然你現在能看見他們了,那我就送給你一句忠告:不要輕易相信他們的話,更不要輕易多管閑事。不願意進入輪迴的鬼魂,往往充滿了怨氣,這種怨氣隨著時間的流逝會越積越深,慢慢的,他們也就變成了我們所說的惡靈。惡靈非常狡猾,以你現在這種狀況,對他們視而不見是最好的選擇,否則只能是害人害己。」是啊,因為她楚楚可憐一次又一次的苦苦哀求她,自己竟然忘記了第一次見到她時,蔚蔚眼睛里那股深深的怨氣和強烈的恨意,也忘記了她渾身濕淋淋的水汽,她,分明就是不甘心被淹死的怨靈啊。「對不起,是我大意了。」吳汐充滿歉意的看著崔明寒,此刻,崔明寒終於鬆開了拉著吳汐的手,發出了一聲輕輕地抽泣。
回到家來不及換下濕透的衣服,吳汐就給朱昱打電話,此時此刻,她太需要那個溫暖的聲音,那個聲音,能幫她抵禦世間所有的寒冷。電話響了好多聲終於接通了,「朱昱,你知道嗎,我真的能看見鬼,有一個穿一身紅色嫁衣的古代的鬼新娘,還有一個漂亮的空姐女鬼,她今天差點殺了我和我同事……」「吳汐,你別再神神叨叨的了,你不覺得自己上班之後變得很奇怪嗎,我很不喜歡你現在這樣。」「可是,可是是真的……」「好了,就這樣吧,我身體還不是很舒服,我想先休息了。」「你怎麼樣了,是不是病得很嚴重,要不要請假回來。」聽筒那邊傳來嘀嘀的聲音,朱昱掛斷了電話。
吳汐拿著電話獃獃的坐在床邊,沒錯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都會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吧,何況朱昱現在出差在外,還要帶病工作。可是,為什麼還是很想哭呢,她的朱昱,從來沒有這樣冷冰冰的對待過她呀。在這樣一個雨夜,在只有一個人的房間,吳汐在兩種念頭的反覆研磨下,久久不能入睡。
吳汐做夢了,夢中,蔚蔚在歇斯底里的大喊:以前無論我怎麼折磨你,花你的錢,不給你好臉色看,甚至去釣更有錢的人,你都像條狗似的,賴在我身邊不走,今天我讓你滾,你居然麻利的走了,你憑什麼?憑什麼在我面前轉身而去,你有什麼資格?她一瘸一拐的去追他,在瓢潑大雨中,看著他鑽進汽車,居然丟了拐杖,不顧腿傷走進齊膝的水中向他跑去。「崔明寒。」蔚蔚朝他大喊,然而滾雷遮蓋了她的喊聲,她美目圓睜,聲音變得凄厲嚇人,「崔明……」第二聲還沒叫完,就整個人跌進窨井,瞬間消失了。她拼了命的拉住井的邊緣,想爬上去,可是不行啊,腿打了石膏,不能攀爬,污濁的水一下子就灌滿了她的耳朵和喉嚨,模糊中,她看見那個熟悉的汽車尾燈漸行漸遠,蔚蔚的手終於支撐不住鬆開了,整個人向下墜去。
吳汐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窗外,天早已大亮。「愛不是佔有,」吳汐想起在夢中她拚命想要告訴蔚蔚但是一直沒能說出口的那句話,心下頓感輕鬆了不少,一直以來,她和朱昱都處在一個不平衡的狀態,她的痛苦煩惱,統統都可以向他傾訴,而他總是耐心聆聽,處處站在她的角度為她考慮打點。她忘記了,他也只是一個剛剛步入社會的新人,而且還要從事這麼繁重的工作,帶著病還要聽她啰嗦。她的心突然變得格外的柔軟:今天是周末,明天朱昱就要出差回來了,她要把這個簡單的出租房布置的溫馨舒適,給他一個驚喜。
吳汐哼著小曲出門,經過衚衕門口的報亭時,被D市晨報的一則消息吸引住了:《中心醫院院中窨井發現白骨,警察正在調查失蹤者身份》,她輕輕嘆口氣:那樣如花的容顏,卻在惡臭的污泥下面,一點點腐爛,被蟲子啃噬,直至化為一堆白骨,這樣的現實,任誰都無法接受吧,所以才會如此渴望那抹溫暖,渴望到不惜要毀掉他。
吳汐買了煮火鍋的各種材料,還有一些碗盤外加一束鮮花,當她拎著大包小包準備找個地方吃飯的時候,接到了崔明寒的電話:「我剛從警局回來,去配合調查,還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向你問清楚,能否出來吃個飯?」他的聲音顯得很疲憊,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讓吳汐沒有辦法拒絕。
這是一家高級的西餐廳,肉香濃郁的特級西冷牛排擺在吳汐面前,她卻沒有時間去品嘗,她按崔明寒的要求,把她從見到蔚蔚,直到後來被她欺騙把里他引到醫院去的事情一點不漏的說給他聽。「所以,是她把我拖進去的是嗎?」末了,崔明寒問了一句,「是的。」吳汐鬆了口氣,崔明寒把自己整個人塞進椅背,「她沒有父母,是個孤兒,和我分手前有一個富二代追求她,她以為那人會和她結婚,所以辭了職一心待嫁,沒想到那個人又拋棄了她,所以就連她失蹤,都沒一個人發現,這點上,我也有責任。」這番話像是對吳汐說的,又像是對他自己說的,吳汐覺得略微有些尷尬,於是趕緊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來。可是她切牛排的手卻慢慢的停頓下來,這間西餐廳光線比較昏暗,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認出了那個熟悉的人影。他吃了一口對面的女孩子遞過來的牛肉,又用手揉了揉女孩的頭髮,多麼熟悉的動作,吳汐和他曾無數次在大學食堂中上演這一幕,被同學取笑老夫老妻了還如此肉麻。這個人,不是應該在外地出差嗎,怎麼會在這裡?
朱昱終於注意到了在他身後站著的吳汐,他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本想早點告訴你的。」
吳汐坐在床上不動聲色的看朱昱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的腦子是木的,心是實的,她完全沒有任何想法,只能這麼獃獃的看著他把自己的東西一件件裝入箱子。可是,他們共同的記憶呢,兩人在櫻花樹下傻傻的的笑著的照片是朱昱最寶貝的的東西,在大學宿舍跟了他四年,現在又被他用漂亮的相框裱起來放在床頭。有那麼一秒鐘,吳汐感覺他的手似乎要伸過去去取走照片,但是又縮了回來。終於都收拾完了,朱昱回過頭來看著她:「吳汐,我走了,這個房子,我已經辦理了退租,你也快點找下家吧,反正住在這裡,總會讓你感覺害怕。」「我找什麼下家?找下家有這麼容易嗎?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嗎?」吳汐突然發怒了。朱昱站在門口,他沒有回頭:「吳汐,社會是殘酷的,你越接近它就越能發現它的殘酷之處,很多事情,我們都是身不由己,她的父親是我們集團的副總裁,你明白了嗎,有了她,我再也不用一個月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外面出差,也不用帶著病還要看別人臉色工作。」吳汐的聲音瞬間變得柔軟:「朱昱,你是不是病得很重,才故意和我這麼說的,你跟我說實話,不要騙我,你要是騙我,我一點都不會感激你,我會記恨你一輩子。」「我的入職體檢剛出來,還在你那裡放著,我看起來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嗎?吳汐,面對現實,我所說的就是全部的事實,你,保重。」
吳汐抓起一隻鞋子朝門外丟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個拉著箱子的單薄的背影:「朱昱,你會後悔的,我發誓你會後悔的。」時間過了好久了,「我不會。」朱昱回頭看向她,彷彿想一眼看穿她人生的整個歲月。終於,還是慢慢的轉身向樓下走去。
新生登記處,「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吳汐。」「你是哪裡人?」「無錫。」「哦,我剛才是問你叫什麼呀?」「吳汐呀。」看著男孩獃獃的表情,吳汐笑了,陽光灑滿她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