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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章 一個敢問,一個敢說

  第930章 一個敢問,一個敢說


  秦墨多喝了幾杯,俊臉發紅,人也有點迷糊,半點也沒發覺謝玹的不對勁,還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首輔大人!你看這事,我要怎麽辦才好?”


  他苦惱極了,絮絮道:“父親對我有大恩,母親把我當成親兒子養,我想著一輩子姓秦,把秦家老小都當成自家人,可這妹妹怎麽就、怎麽就給我整出了這麽大一個難題?”


  若是自小領到家中當童養夫童養媳養著的,長大了之後同家中公子小姐結成連理,那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的好事。


  可秦墨不是,他是正正經經拜過秦家先祖,上過秦氏族譜的秦家長子,這要是同秦問夏發生點什麽,必然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兄妹亂倫的,這日後如何抬得起頭做人?

  謝玹聽秦墨說著,目光卻落在了窗外,一心兩用。


  外頭夜色濃重,風雪大盛,寒風吹得滿院竹葉飄散,有些隨風吹入屋裏,繚亂了燭火燈光。


  除非方才那一記聲響之外,他再沒聽見別的動靜,擔心葉知秋會當著秦墨的麵忽然闖進來,她要是不進來的話,外頭又那麽冷,身子再好也經不起這樣凍。


  謝玹心裏亂,看眼前絮絮叨叨的秦墨越發不順眼,心下忍不住道:


  這廝怎麽還不走?

  可秦墨非但不能意會首輔大人的心思,還鬱悶地低頭喝酒去了,喃喃著:“哪位神仙此刻得閑,救救我吧!”


  謝玹伸手接住了其中一片竹葉,語氣淡淡道:“其實也不難。”


  秦墨一聽,立馬眼眸微亮,連忙追問道:“首輔大人有何高見?”


  他生怕謝玹不肯說,緊接著又道:“下官實在是束手無策,還請首輔大人發發善心,救我這一回!”


  謝玹語氣極淡道:“方法有三。”


  “首輔大人請講。”秦墨連忙坐直了,正色道:“下官洗耳恭聽。”


  謝玹道:“其一,你回去娶了秦問夏。”


  秦墨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這個真不行,首輔大人還是直接同我說第二個解決之法吧。”


  謝玹看了他一眼,又道:“其二,你回去告訴你妹妹,你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非但不會娶她,此生亦不會娶任何一個女子。”


  秦墨原本就有些醉了,腦子不太清醒,聞言不由得定定地看了謝玹片刻,為難道:“這也不行啊,我妹妹不好騙,若是到時候她非要問我為誰斷袖的,那首輔大人肯定又免不了”


  話說到一半,他十分知趣地打住了。


  這議政殿上,生得最好看的就是陛下和首輔大人,先頭那位已經有了此生摯愛,也沒人敢再肖想。


  至於後者,但凡朝臣有那麽點斷袖的傾向,都是為他這神仙般的相貌折了腰,墨衣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謝玹也不想聽秦墨再往自己身上扯,當即意簡言駭道:“其三,你出家去吧。”


  秦墨一個沒坐穩差點連人帶椅子往後栽倒,當下酒意都嚇醒了三分,連忙扶著桌角站了起來,“首輔大人這幾個法子都挺好的,隻是天色已晚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到底用哪個,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拱手朝謝玹行了一禮,便匆匆告退了。


  謝玹早想讓他走了,淡淡道:“不送。”


  候在外頭的豐衣足食代為送客,一時間門外無人,隻有飛雪撲簌而來。


  謝玹坐在原處,靜靜地等,看燈盞裏的火光被風吹得明明滅滅。


  可過了很久,也不見葉知秋下來。


  他不由得頻頻抬頭往屋簷上看。


  往日都是葉知秋笑嗬嗬地往他身邊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也不曉得會從哪裏冒出來。


  今夜卻很是不同。


  謝玹等得有些心浮氣躁,索性起身走到了門外,抬頭朝高處道:“下來。”


  可無人應聲,隻有寒風和雪花落在他身上。


  謝玹環視四周的屋簷,隻見夜色滿寒霜,庭院皆覆雪。


  屋簷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仿佛他方才在屋中聽到的那動靜隻是錯覺。


  謝玹抿了抿唇,身姿如玉地立在雪地裏,廣袖被夜風吹得翩翩飛揚,整個人麵色如霜,久久未動。


  過了很久。


  守在暗處的兩個青衣衛都看不下去了,飛身而出落在兩三步開外的雪地裏。


  青六低聲勸道:“三公子,方才沒人來過,就是隻耗子竄過了屋簷”


  “是啊,若是有人來,屬下一定稟報三公子。”青十二接話道:“外頭下著雪,風又這麽大,您可別凍著,快些回屋裏歇著吧。”


  謝玹麵無表情道:“我不覺著冷。”


  兩個青衣衛頓時無言以對:“”


  而後。


  三公子又道:“今夜風雪正好,最適合賞夜景。”


  青六和青十二對視了一眼,十分知趣地躬身退回了暗處。


  就當做他們從來都沒出現過。


  謝玹仰頭望著方才傳來聲響的那片屋簷,定定地望著,好似要透過夜色,看出個什麽來。


  可惜過了很久,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而此刻,倒掛在屋簷後的葉知秋倒是凍得不輕,偏生又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再有點什麽動靜被謝玹抓了個現行。


  其實她原本是想來告訴謝玹自己已經同秦問夏說清楚了的,走正門怕被人看見,所以才趁著夜色悄悄來。


  哪知道碰上了秦墨在求助,葉知秋聽完了才知道原來男子被不喜歡的人愛慕隻會苦惱,而無半分歡喜。


  於是不敢再打擾謝玹絲毫。


  偏偏方才那點動靜被聽見了,他人就站在底下等,葉知秋走也不是,下去也不是,隻好繼續在上頭掛著。


  這會兒寒風吹得手麻了,臉上脖子上也落了霜雪,整個人都凍得不輕。


  陪著掛了好一會兒的溫文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拽著葉知秋飛身而去,掠過牆頭,落在了外頭的大街上。


  少年放開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忍不住問道:“我說侯爺,你從軍之前是不是耍雜技的?”


  常人哪能用那般刁鑽的姿勢吊掛如此之久!


  “不、不是。”葉知秋凍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揉了揉自個兒的臉,好一會兒才醒過來,問他:“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在國舅府裏待著,跑這裏來做什麽?”


  溫文第一反應就是解釋:“你別誤會啊,我對首輔大人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也怪不得他這般緊張,實在是謠言猶如洪水猛獸。


  謝玹這個首輔大人平日裏看起來多禁欲難以接近,那些個話本雜談偏偏就寫他情情愛愛的最多,許是那些個人左等右等怎麽都等不到首輔大人鐵樹開花,隻能靠自個兒想想得些趣味。因此上至晏皇,下至百官但凡同謝玹能說上幾句話的,都曾入得話本,同首輔大人有那麽一段。


  溫文這個國舅爺,也未能幸免。


  葉知秋聞言,不由得有些尷尬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姐夫讓我來的。”溫文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把話說得更清楚些,“今日謝玹進宮去了,我姐夫說了他兩句,生怕他回來生悶氣把自己悶壞了,就讓我有空過來瞧瞧。但是謝玹這人什麽樣你也知道”


  少年給了葉知秋一個你比我更清楚的眼神,“若是我上門去問,必然是什麽話都問不出來的,所以隻好偷偷地瞧上一瞧,誰知道就碰上你了,還莫名其妙地和你一起在上頭凍了那麽久。”


  溫文幾乎是和葉知秋同時到的,在屋簷上聽了半天秦墨和謝玹絮叨,大雪天的,寒風凍人,這會兒還覺得自個兒臉僵得不像是自己的。


  葉知秋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悻悻地抬手摸了摸額頭,“對不住對不住,要不你跟我回府去喝兩杯熱酒暖暖身子吧。”


  “今夜就不了,下回吧。”溫文道:“我還得進宮去同姐夫說一聲,免得他心中記掛。”


  就今夜瞧謝玹給秦墨出的主意,說出去保準讓阿姐和姐夫都哭笑不得。


  他趕著去,說完轉身就走,葉知秋卻忽然喊了他一聲,“溫文!”


  “有事兒?”溫文轉過神來看她。


  葉知秋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大步走上前,輕聲道:“你能不能不要同陛下說我今夜來過?”


  溫文不解道:“為何?”


  葉知秋對姐夫來說,不隻是臣子,更是自己人,平日裏便護著緊,這般夜訪謝玹府邸的小事自是不會同她計較,更不會怪罪。


  葉知秋低頭,卷了卷自個兒的袖子,低聲道:“就莫讓陛下再讓我的事煩心了。”


  她不知道陛下今日同謝玹說了什麽,想來能讓他生悶氣,還擔心他會氣壞專程讓溫文來瞧,定然不會是什麽好話。


  謝家兄弟向來感情極好,今日之事相必多半是因她而已。


  若是陛下知道她還喜歡謝玹,以後隻怕避免不了這樣的事,還不如讓陛下以為她已經死心了


  這樣的話,謝玹以後應當就會少許多麻煩吧。


  溫文雖然不知道葉知秋在想些什麽,但見她這般神情,猶豫了片刻後點頭道:“成吧,那就不說。”


  葉知秋抱拳道:“多謝國舅爺。”


  “客氣客氣。”溫文抱拳還了一禮,“其實光是謝玹給秦墨出的那主意,就夠姐夫頭疼的了。咱們大晏最難婚娶的兩個老大難湊到了一起”


  少年站在漫漫飛雪裏,笑道:“一個敢開口問,一個敢出主意,真乃奇人也。”


  葉知秋微頓,也笑了,“可不是奇人麽?”


  ===第931章 不羨神仙羨少年===

  葉知秋的身子一向極好,那晚淋雪回去之後染了風寒,府裏人原本都以為隻是小毛病,可連著幾天都沒好到後來竟難以下榻。


  她活了二十多年,頭回嚐到了幾分病來如山倒的滋味,眼看著告假的日子越拖越長。


  宮裏那兩位親自過問,讓青七和太醫院的人都來看過,竟出了個不是什麽大病,卻藥石無靈的結果。


  這藥湯湯水水地喝了不少,果真半點用處也沒有。


  除了謝玹不曾有過什麽表示之外,其餘的朝中同僚斷斷續續地來看望,連謝四公子都帶著容生登門了一回。


  謝萬金進了屋子,含笑道:“原本是早就該來的,可我家中那兄長非說我來無用,得帶上容兄才成,否則不如不來,可容兄又忙,這一拖便拖到了現在。”


  四公子說著,便讓容生上前給葉知秋看看。


  以前那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被當做大夫使喚也不惱,什麽藥都沒開,隻留下了一句,“心病,要麽取心藥來,要麽斷情自醫。”


  葉知秋也知道自己這是心病。


  無非是從前還能騙著自己,說偷偷地喜歡謝玹,隻有天知地知己知,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如今真的要硬生生將那著魔般的鍾情之意連根拔起,滿腔情意絲絲抽去,可不得要了半條命。


  墨衣侯府這邊的下人這些天忙著迎來送往累的不輕,葉知秋身體不適,心情也不太好,沒那個同人打交道的心思,索性就閉門謝客。


  謝玹那邊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這事,反倒撿了先前長兄吩咐過的,得空便去陪老郡公徐洪武那孤寡老頭子,上門陪著下了幾盤棋,一道聽了兩出戲,這一轉眼就到了臘月十五。


  謝玹早早便到了郡公府,徐洪武難得沒尋別的消遣,帶了兩個老仆說要去桃源觀上香,這一天風雪初歇,和煦的陽光穿過層層雲海籠罩著人間,地上卻滿是未化的積雪,這老人家若是不小心摔一跤,隻怕骨頭都要摔散架。


  長兄那邊沒法交代。


  謝玹想著他既是來作陪的,便不管老郡公要做什麽,隻管在旁做個伴也就是了,嗓音淡淡道:“我與郡公同去。”


  “那可再好不過了。”徐洪武笑道:“我在桃源觀給我女兒供了個長生牌位,她十幾歲那會兒最喜歡俊俏郎君,若是她還在,見到首輔大人這樣的好相貌,隻怕要歡喜得走不動道,你願意去看她,她在天上瞧見了,必然歡喜得很。”


  謝玹一時無言:“”


  好在老郡公十分健談,即便三公子不吭聲,他自個兒也能說得很高興,就這般一老一小登上了車廂比鄰最下,兩個老仆在前頭駕馬出城。


  下了連日的雪,今日放晴,出城踏雪的人不少,恰好又逢十五與年末,到了桃源觀所在的山腳下,謝玹一下馬車就瞧見長長的石階上滿是來上香的人,幾乎沒有落空的地方。


  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老郡公不看他也知道首輔大人不喜歡來這人潮洶湧處,笑著說:“今兒是個好日子,才能碰到這麽多人一起來上香,熱鬧才好!”


  “嗯。”謝玹淡淡地應了一聲。


  “首輔大人啊。”徐洪武這一路也沒聽謝玹開口說幾個字,忍不住道:“不是老夫說你啊,這年紀輕輕的,性子怎麽這樣沉悶?往後日子還那麽長,你這樣無趣,什麽時候才能娶到夫人?”


  謝玹拾階而上,不緊不慢道:“我沒想過成親。”


  “啊?沒想過?”老郡公都聽愣了。


  他倒是聽過這位首輔大人年少時過得很是淒慘,不近女色想來也同從前的經曆脫不了幹係,也曉得前幾年謝玹同他長兄爭溫酒在帝京鬧的沸沸揚揚,雖說後來澄清了是做戲,可無風不起浪,傳言裏幾分真幾分假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徐洪武想了許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理卻家國興亡事,不沾紅塵貪嗔癡,難不成你還真想孤獨一生,臨老了把世間俗務一拋問道修仙去啊?”


  謝玹淡淡道:“未嚐不可。”


  若非是長兄身上那怪毛病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他或許還能多點空閑去清清靜靜地悟道。


  老郡公這會兒徹底不知道說他什麽好了。


  人各有誌,愛美人愛繁華的人很多,不沾情愛一心想脫俗成仙的也不少,隻是選擇了自己想要的,說不上誰比誰好。


  他兩走得悠閑且慢,後頭的香客大多都越過兩人往前去了,有年輕姑娘貌美小姐頻頻回頭看來,連帶著那些個一心趕著上祈願求神仙護佑的有人也跟著多看了謝玹了幾眼。


  徐洪武心道謝玹這性子,真是可惜了這樣的好相貌,他看著邊上一邊打鬧著一邊往前跑去的少年少女,很是感慨地說了一句,“老夫心與遊人異,不羨神仙羨少年。”


  謝玹頓了一下,他自是明白老郡公這是在勸他要珍惜年華,莫要等將來老了,再去後悔如今錯過的,隻能空歎一聲羨慕少年人。


  三公子的薄唇幾不可見的上揚了幾分,“可我也早就不是少年了。”


  十七八歲的時候都沒有學來長兄半點年少輕狂,如今更是心如止水,一潭寂靜。


  “才二十出頭,同少年差得也不遠,這善意的提醒你不聽,怎麽還故意挑老夫話裏的錯處?”徐洪武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首輔大人!”


  謝玹垂眸看著石階上被霜雪凍住了的青苔,沒說話。


  好在老郡公是個肚量大的,早就知道謝玹這人的性子,也沒同他計較,過了沒多久又開始同他找話說,一路閑談著進了桃源觀之後。


  徐洪武對此處極熟,不論是看門的老道人或者是十來的道童,連觀中掃地的都認識他,想來這些年沒少來此處。


  老郡公打過招呼便徑直往供養長生牌位的偏殿去。


  謝玹跟在他旁邊,邁步而入,結果一進門就看見跪在其中一排長生牌位前上香的葉知秋

  ===第932章 圓我此生心願===

  謝玹愣在了門邊。


  他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葉知秋。


  她為先人奉香火,整個人都站在煙霧繚繞之中,因為病了好些天整個人都清瘦了,背影都纖細嫌多。


  “怎麽不進去?”老郡公還沒瞧見葉知秋,忽然看見謝玹這模樣,不由得奇怪道:“裏頭供得都是長生牌位,受這桃花源中神仙護佑,享些人間香火,又沒吃人的厲鬼,你忽然杵這不動做什麽?”


  說話聲驚動了葉知秋。


  她手裏握著一捧香回頭看來,一眼瞧見了麵容清冷的謝玹。


  謝玹的目光落在葉知秋身上隻一瞬便移開了。


  於是,多日不見的兩人,便連一個對視都沒有。


  老郡公卻順著謝玹方才的視線看去,瞧見了葉知秋,一邊伸手拽著三公子往裏走,一邊笑著上前道:“巧了,小葉侯也在啊。”


  葉知秋正奉香與先人,不便寒暄,隻微微頷首示意,就轉頭歸於蒲團之上,閉眼不言。


  老郡公也沒多說什麽,讓老仆把早就準備好的果盤放在案上,就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自個兒上前點了香,絮絮地同女兒的長生牌位說了句,“兒啊,為父又來看你了。”


  謝玹站在幾步開外,看他將自個兒的如常瑣事說與那早就不在人世的徐小姐聽,頗是自然而然的模樣,再看邊上半點聲響也沒有的葉知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方式,可思念又好似是一樣的。


  殿內隻有這三人,自忙各的,沒多久,一個小道童走了過來,輕輕叩門,“郡公爺,我師父請您去後園品茶。”


  “哦,好。”徐洪武回頭看了小道童一眼,把香插入爐中,對著那長生牌位笑道:“兒啊,那爹同老友品茶去了啊。”


  老郡公麵上並無什麽傷心之色,轉身走到謝玹邊上的時候還不忘道:“我同那老道品茶談天時常忘了時辰,今夜八成就要在這桃源觀中歇下了,首輔大人若是有旁的事盡管先回去,不必等老夫!”


  徐洪武說完就同那個小道童一道走了,一點也不覺著把人家首輔大人帶到這桃源觀裏來,又把人丟下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隻餘下閉眸跪在先人牌位前的葉知秋,和麵無表情站在原地的謝玹。


  此處一時半刻也沒旁人來,著實太過安靜。


  謝玹沒有馬上離開,反倒打量起四周來。


  滿殿都是各家供奉的長生牌位,王家慈父李家慈母,還有張家愛女之類的,牌位有新有舊,葉知秋前麵那一排都是姓葉的,足有百餘座,牌位上的字跡都還很新,想來是近年才供奉於此的。


  衡國公府翻案之後,陛下曾經下旨在皇陵之側為衡族先賢樹豐碑立衣冠塚,此事是他經辦的,葉家的那些人死後多年才得以昭雪,早已屍骨無存,再多的哀榮也是無濟於事。


  可老皇帝也死了,這帳早已經清算,葉知秋也沒多說什麽,再三叩謝陛下隆恩感激涕零。


  眾人當麵的時候都說她有分寸識大體,背地裏卻免不了說她到底是在山匪蠻夷之地長大的,同衡國府親情淡薄才這般不在意。


  葉知秋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如何議論她,卻從未解釋過一句,連為先人供奉長生牌位也不曾露出半點風聲,連謝玹都不知。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了幾分,葉知秋是個好強的人,可以為人擋刀劍,卻絕不會把傷疤露於人前。


  世人笑她三分憨,她亦無需人看穿。


  謝玹站在幾步開外看了她好一會兒,才上前取了一把香點燃,而後走到葉知秋身側朝一眾葉家先人的牌位拜了三拜。


  葉知秋察覺到身邊有人,不由得睜眼看去,瞧見謝玹近在咫尺,還拿著香參拜。


  她不由得愣了愣,詫異道:“你”


  謝玹語調微沉道:“衡國公府一門忠烈,我既已來此,給他們上柱香也是應該的。”


  葉知秋自打病了一場之後,這名藥補品吃了不少,人也清醒了不少,當下聽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


  謝玹說的是:我是敬重衡族先烈才上的香,同你半分幹係也沒有,休要再自作多情。


  葉知秋笑了一下,低聲道:“那就多謝首輔大人了。”


  她說著,便起身將手中那捧香分出來,每三根插一束,一一為每座長生牌位都奉上,眉眼間難得地帶了幾分溫順柔和。


  謝玹跟在她邊上,做著同樣的事。


  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周遭安安靜靜的,隻有衣袖擦過桌案發出的細小聲響。


  從前謝玹同葉知秋在一處的時候,總是覺得她話多太吵,如今她性子沉穩下來了不再多言,反倒覺著有點不太習慣。


  這地方原本就太過沉重,這天氣又冷,饒是謝玹性子悶也有些扛不住。


  但三公子又著實不是個會說暖場話的人,隻能陪著葉知秋給每個先人都敬了一輪,直到她插完最後一炷香,才堪堪說出第一句,“前些天聽聞你染了風寒,如今可大好了?”


  “好了。”葉知秋側目看他,溫靜而從容,不似從前那般帶著戀慕偷偷的瞧,還要怕他發現了會不高興。


  她大大方方地朝謝玹笑,回話時也帶了幾分客氣有禮,說:“多謝首輔大人關懷。”


  謝玹淡淡道:“不必客氣。”


  他從前總想著他們之間相處應當是這樣才對。


  可今日真的如此了,卻又覺著好似哪裏都不對。


  葉知秋拂了拂衣袖上的香灰,轉身往外走時隨口道:“我這便下山回府去了,首輔大人可要一道同行?”


  “嗯。”謝玹應了一聲,同她一道走出了殿門。


  外頭香客眾多,入目便是熙熙囔囔的人間煙火氣。


  葉知秋繞到殿後走小路,避免了同許多人擦肩並行的擁擠,不經意般開口道:“你今日是陪老郡公來的?”


  “嗯。”謝玹道:“長兄囑托。”


  葉知秋立馬了然。


  這天底下能讓謝玹唯命是從的也隻有陛下一人。


  她問完之後,也沒別的什麽可說,便一邊看著遠方,一邊緩步下山。


  不曾想,一向寡言少語的謝玹卻忽然問道:“衡族先烈的那些長生牌位都是你自己來供奉的?”


  葉知秋腳步微頓,很快便恢複如常,徐徐道:“是啊,他們沉冤多年,想必在底下的日子也不好過,我還在,總得讓他們享上幾分後人供奉。”


  謝玹不知道她是怎麽把衡族先烈的那些人的名字一個個查出寫下來供奉在此處的,這幾年,她少有能在帝京待著的日子,旁人征戰歸來同一家老小喜相聚,她卻來這山中道觀裏為先人奉香。


  此中滋味,隻怕沒別人能懂。


  片刻後,謝玹卻聽她語氣如常地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待在這裏受供奉,真要說起來,不過是我想求幾分心安而已。”


  葉知秋一邊往前走,一邊伸手拂開霜雪壓彎的樹枝,“這殿不大,長生牌位卻不少,擠得很,若是我死了之後才不要這長生牌位!”


  謝玹聞言,不由得皺眉。


  這三兩句的功夫,葉知秋已經連帶著想到了自個兒的身後事,徐徐道:“我大晏曆代忠臣良將逝後,可留畫像於流芳閣,埋骨於皇陵之側,與君王同葬,共看千秋盛世。”


  她說著,含笑著看向謝玹,問道:“謝玹,若有一日,我有幸以身報國,可否請你親筆在墓碑上為我題字?”


  她問完之後,謝玹一臉俊臉便沉了下來。


  這才剛出了桃源觀,神明還在上頭看著,她就這樣咒自己,真的嫌命長不成!

  葉知秋覺著他肯定不會答應,連忙搶在他開口之前繼續道:“我已無父母兄弟,亦不會再成親,此生無緣夫婿子女,王侯之位無人為繼,偌大的府宅家業隻能白白便宜別人,不如這樣,你給我題幾個字,我的身家就全部送你,如何?”


  她笑的明朗,“謝首輔一字千金,如此,你也不虧。”


  謝玹沉聲道:“你如今好好的,平白無故咒自己做什麽?”


  “這不是為以後的事早做準備麽?”葉知秋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給死人的墓碑題字確實有些晦氣,這樣吧,我死後,掛在流芳閣的那副畫像,就由你來主筆。後世之人見到這畫,若有一兩個不長眼的,編幾出你我關係匪淺的折子戲出來,也算圓了我此生心願。”


  謝玹越聽,俊臉越黑。


  葉知秋故作輕鬆道:“謝首輔,我用全部身家換你一幅丹青,不算辱沒你吧?”


  謝玹沒理她,直接轉身往回走,踏著滿階霜雪快步往桃源觀去。


  “哎!首輔大人!”


  “謝玹!”


  “三公子!”


  葉知秋連喚了好幾聲都沒能喊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方才下山都緩步而行優雅從容的三公子,飛一般往山上去了。


  她也不知道這人究竟要做什麽,隻能匆匆跟了上去。


  葉知秋再回到桃源觀,看香客來來往往,她掃視人海,竟看見謝玹快步穿過人群入了主殿,捧了一炷香跪在巨大的神明像上,虔誠祈願。


  人太多了,她索性就站在殿外等著。


  葉知秋以前倒是知道謝玹信道,但他從來不跪神明。


  今日卻不知為何,竟破了例。


  而此刻,跪在蒲團上的謝玹,生平頭一次向 誠心祈願:“神明在上,休聽葉知秋胡言,請君護佑天下心係家國之人皆能康樂順遂,願她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第933章 同乘一騎===

  觀中香火鼎盛,葉知秋站在殿外看人來人往,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跪在神像麵前的謝玹。


  也不知道他在求什麽,這麽久都不出來。


  她等得有些無聊,伸手接住了一片被狂風刮過來的竹葉,坐在門檻上閉著眼睛徐徐地吹著。


  很是悠閑飛揚的曲調,是葉知秋從前在山寨的時候最喜歡的。


  謝玹敬完香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葉知秋靠在門框上用竹葉吹曲,邊上進進出出的年輕姑娘小媳婦頻頻側目看她。


  三公子站在她身後,一時也沒有出聲打擾,就這樣靜靜聽著曲音繞梁。


  北風吹得兩人衣袂飄然,葉知秋的長發淩亂飛揚有幾縷拂過了三公子的手背。


  謝玹垂眸看著麵容平靜的墨衣女子,前麵是煙火人間滾滾紅塵,身後是巍峨神殿香煙嫋嫋。


  一道門檻,好似隔開了兩個世界。


  而他們,一個坐在門檻上,一個站在了門邊。


  咫尺之間。


  有縷縷香煙縈繞周身,像千百條無形的線,將他們纏繞在了一起,偏偏煙霧無形,一觸即散。


  直至一曲終了,葉知秋才睜眼,一抬頭就瞧見謝玹站在自己身邊,不由得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就問:“你好了怎麽也不叫我?”


  “剛好。”謝玹收回目光,語氣依舊淡淡的。


  他率先跨過門檻,“走吧,下山。”


  “走。”葉知秋一邊應聲,一邊順手丟了竹葉,跟著他一道往外走。


  下山這一路,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到了山腳下,葉知秋看見了栓馬的棚子,才側身朝謝玹抱拳道了聲:“我的馬在那邊,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嗯。”謝玹微微頷首:“侯爺請便。”


  從頭到尾,客客氣氣。


  沒有半分從前那般動不動就訓她,對她沒好臉子的樣子。


  葉知秋心道果然是要有分寸些才行。


  她轉身快步走到馬棚邊上,將自個兒的愛駒牽出來,當即便翻身上馬,拎著韁繩喊了聲“駕”,馬蹄踏雪即刻便飛馳而去了。


  謝玹站在最底下的那層石階上,看著她策馬乘風而行,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裏。


  如今倒真是說走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三公子負手望天。


  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同葉知秋一道下山來。


  他今兒個是乘老郡公的馬車一道來的,小廝隨從都沒帶,這會兒徐洪武還在同山上的老道喝茶,那馬車也是郡公府的老仆栓的,他下山了也回不去。


  這會兒若是再上一趟山,也不一定能尋到老郡公,若是恰好他們一行人走了小路下來,兩邊剛剛好岔開了,三公子今日怕是要在此過夜了。


  饒是謝玹這般老成持重的人,此刻也有點頭疼自己忽然如同中了邪一般的舉動。


  他忍不住伸手扶額。


  可就在此時,忽然聽見遠處馬蹄飛踏而來,飛一般躍至階前才堪堪勒繩止步。


  謝玹抬頭看去,隻見墨發飛揚的葉知秋又出現在了眼前,揚眉問他:“首輔大人,你知道回城的路怎麽走嗎?”


  謝玹微頓,而後淡淡道:“知道。”


  “那太好了。”葉知秋笑道:“我方才到了前麵的三岔路口忽然忘了要走哪條路回城,能不能勞煩你與我同行指指路?”


  她神情坦蕩,半點也瞧不出去誆人。


  謝玹思忖了片刻,點頭道:“好。”


  “那你上來。”葉知秋左手拎著韁繩,將右手伸到了謝玹麵前。


  此刻陽光微弱,她笑起來,眼中卻滿是光華璀璨。


  三公子薄唇微抿,在她手上搭了一把便準備翻身上馬,誰知葉知秋握住了他的手便將他整個人就甩到了馬背上,落在她身後。


  周遭一眾人瞧見都驚了驚。


  有眼尖的瞧見了,忍不住驚呼道:“這不是墨衣侯和首輔大人嗎?”


  “坐穩了。”葉知秋同謝玹說了一聲,便調轉馬頭飛馳而去,頃刻間便將後頭那些議論聲都遠遠地拋開了。


  謝玹與她同乘一騎,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駿馬跑得飛快,哪怕他不想同葉知秋有什麽肢體接觸,顛簸時也難以避免。


  葉知秋曉得他不自在,不過今日他願意和她騎同一匹馬已經是破天荒了。


  別的也沒什麽好說了。


  她身子微微往前傾,隻是跑馬時背部難免要蹭到他懷裏,周身都被狂風吹得生冷,唯有那處得了些許暖意,若有似無的,顯得那樣不真切。


  不過葉知秋這會兒更愁的是,這一路跑過來都沒瞧見有三岔路口。


  方才她跑出去好一段路才想起來,謝玹今日是同老郡公一道來的,很有可能沒坐自己府上的馬車,雖說這事並不一定,但她還是想繞回來看看。


  結果就瞧見三公子一個人站在台階上,想帶他一道回城,又怕這人別扭不答應,就胡扯了個由頭,說自己忘記回城的路怎麽走了。


  結果

  這路是肯定沒法幫她圓謊了。


  葉知秋這一路都不吭聲,隻一心策馬飛馳,心中默念隻要我不提,三弦就會忘記先前那事。


  許是上天有靈,一路回到城中,謝玹都沒提忘路那事。


  葉知秋把他放到府門前,一個字都不曾多說,策馬就走。


  “葉知秋。”謝玹卻忽然開口喊住了她。


  葉知秋勒馬,都沒好意思回頭,有些僵硬地問:“首輔大人還有何吩咐?”


  謝玹站在大門前,語氣不鹹不淡道:“方才這一路,都沒有三岔路口。”


  葉知秋去桃源觀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麽會忘了回城的路?

  “是嗎?”葉知秋側目看他,佯裝平靜道:“那我先前肯定是走錯道了,說起來還是首輔大人厲害啊,你一上馬,都不用說話,這話都能找到回城的路了,佩服佩服。”


  謝玹看著她睜著眼睛說瞎話,一時無言以對。


  這人怕是把他當傻子了。


  “那個,我府上還有事,先回了。”


  葉知秋說完,立馬就策馬飛馳而去,轉眼間便穿過長街,沒入轉角中。


  謝玹站在原地,取出袖中那個沒來得及給出去的平安符看了一眼,指尖輕輕地摩挲著上頭的“平安順遂”幾個字。


  這種事果然不適合他做。


  求得來,送不出。


  ===第934章 葉知秋請旨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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