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無眠之夜不消停
蘇慕白陪了殷雲霜大半宿,直到五更鐘鳴才離開長慶宮準備早朝,小泉子帶著一眾內侍侍衛還有御輦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他慢慢的走在宮巷之間,看著遠處的天空那一絲明亮漸漸擴大,不知不覺中,卻走到了未央宮的宮門前。
看著緊閉的宮門,他呆立了許久。
小泉子本是跟在他一丈開外的地方,看他久久不動,便大著膽子上前說道:「皇上,可要奴才進去通傳?」
蘇慕白默然不語,只深深的盯著那兩扇高大的朱紅木門,而宮門內那人的身影卻慢慢有模糊變得清晰起來。
初見時,陸青舒還不過是跟在慶瑜長公主身後的小跟班,怯生生的叫自己一聲三皇子。
自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她好像就開心得不得了一樣。
再見時,是在宮中的那片梨花林里,那人天清氣朗,一樹樹潔白梨花掛滿枝頭,她身穿粉白色襖裙,梳著雙平髻和慶瑜長公主、徐果兒還有那時還不是太后的宋璃兒玩捉迷藏,她正好是要抓人的那個,在梨樹間奔跑跳躍,和只小兔子一樣。
見到了自己,手足無措的不知道是該行禮還是該繼續,十分好笑。
後來,自己的母后遭人陷害被廢,又莫名死在了泰明宮中,宋璃兒則成了自己的庶母。
再後來,自己的弟弟,蘇慕言造反兵變,殺死自己的大皇兄和二皇兄,自己則取得先機平定叛亂,順利成為當年唯一成年的皇子,又被已為四妃之首的宋璃兒收作親子。
再再後來,父皇去世,宋家與陸家等親貴大臣力保自己順利登基。
之後,宋璃兒成了宋太后,他成立皇帝,而那個當年獃獃的陸青舒則因一道遺詔成了自己的皇后。
這其中,他和她,統共見了不到幾面。
他卻娶了她,而後對她視而不見,對她故意遠離,明知道她也是無辜,但偏生將一腔怒火全數發泄在她的身上。
許她榮華富貴,許她錦衣玉食,但偏偏不見她,不愛她,讓她日日枯坐在未央宮中看日升日落,雲捲雲舒。
他不是不知道,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度過的,不是沒有人對他說過,不是沒有人向他勸過,宋太后、慶瑜長公主等等等等,這些人或暗示或明說,都只是為了告訴他,陸青舒過得不好,自己不該那樣待她。
但他心裡就是拐不過彎來,他是皇上啊,在難的事情,他都能做到,為什麼偏偏卻是不能去愛護自己深愛的人,為什麼偏偏要多這樣一個人插在中間?
他恨,他怨,卻不得發泄,只能將這無力轉嫁到比他更無辜,更無力的人身上。
那人,就是陸青舒。
當日陸青舒倒下了,他第一個反應是解脫了,不僅是他,更是陸青舒,更是殷雲霜。
他以為自己閉宮奪印,就沒人再能阻止立殷雲霜為後。
他以為自己只有不讓太醫施救,陸青舒就能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最後,他就不必再面對這樣的境況無法改變。
他只想到了他自己。
但是,陸青舒卻活了過來,不僅僅是活了過來,而且像是浴火重生的鳳凰一樣,不一樣了,那些對他的依戀,對他的執著,統統不見了。
他以為是負擔的東西,終於再也不見了,她不恨他,也不在乎他。
她能大度的為他選妃,甚至每每到了應該是他來未央宮的日子,她都會混過去,不是去找宋太後下棋,就是去和徐德妃彈琴。
那次在御書房,她喝了那麼多的酒,他從不知道她的酒量那麼好也那麼差,從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一個早夭的孩子。
從未想過,當初她自己一人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該是多麼無助,可經過了昨夜,他和殷雲霜還有吉兒差點陰陽相隔的事情后。
他卻鬼使神差的只想到陸青舒,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嗔一喜,都不可抑制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小泉子,你說皇后醒了嗎?」他忽然開口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也不像真的要個答案一樣。
「回皇上,皇後娘娘昨夜裡忙了那麼久,許是還未起吧。」小泉子揣摩著主子的心思,斟酌著答話:「要不然,還是奴才去通傳一下,皇上您進去坐坐?」
「不了,去早朝吧,今日還要再殿上宣布,安賢貴妃誕下皇長子的事情。」說罷,他一甩衣袖,轉身離去,不帶一絲猶豫。
小泉子趕緊示意身後的儀仗跟上,自己則小跑幾步跟緊了蘇慕白。
心裡卻嘀咕:「來到了門前都不進去,皇上啊,您也真是的……」
沒人注意到,未央宮的宮牆陰影處,一抹嬌俏的身影隱入暗色中,臉上閃過一絲譏諷便轉身沒入未央宮深處。
陸安安在貴妃榻上睡了大半夜,後來還是姿勢不對壓得腰痛醒的,絳芸趕緊讓人打來了熱水給她泡澡洗漱,陸安安清醒的情況下是比較講究衛生的人,每天不洗澡是絕對睡不著的。
這樣又折騰了一些時間,碧萱就回來複命了,自從陸安安找了她談了一次后,碧宣邊成了陸安安和耿四娘有一個有力的聯絡點,有時候紫蘇不方便出去的情況下,她都能成功混出去打探消息。
這樣一來,一些宮外的消息就很順利的全數落入陸安安耳中。
碧萱等到陸安安梳洗過了,方進的寢殿來行了禮,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悉數說出來。
「如皇後娘娘預料的一樣,朝雲宮今夜裡的確不太平。」
「哦?」陸安安其實心裡早就猜到這宮中有那個熊心豹子膽的只有司馬如意一人而已,要說殷雲霜這回和她無關,打死她都不信。
「妤良貴妃回得朝雲宮后就命令緊閉宮門,將幾個眼生的宮婢喚進了紫馨殿,沒過多久就有幾個粗使嬤嬤抬了幾樣東西出來,從形狀看,倒像是用布包著的人。」
「那這些東西搬去哪裡了?」陸安安眸中精光乍現,示意碧萱說下去。
「奴婢見到她們是抬到了一處空置的殿中,然後就從外鎖門走了,奴婢等她們走遠了后偷偷接近了那地方,雖然進不去,但還是聞到了些味道,是很濃烈的血腥味。」
「然後奴婢就去了妤良貴妃的寢殿外,雖然有人把守奴婢不能接近太多,但隱約還是聽到了些瓷器擲地破碎的聲音和女子的謾罵聲。」碧萱說完,就立在一旁不言語。
「嗯哼,碧萱,做得好,這件事你不要聲張,本宮自有主意。」陸安安吩咐道。
司馬如意這個蠢貨,兩世都不是個聰明沉得住氣的人,今日一事雖證據已經可以說沒了,但連她都不用想的事情,殷雲霜肯定也知道了,以殷雲霜對她的恨意,想必很快就要報復於她。
她死是沒關係,自己本身也不是說非得保住她司馬如意不可,尤其是她竟敢背著自己伸手去到長慶宮鬧出這麼蠢的事端來,保不齊自己就要被牽連下去。只是,一想起小沐陽,自己又做不得置之不理了。
那孩子也算是自己接生的,又足足盯著護著一個月,感情自然不同,加上殷雲霜之前有害陸青舒小產的嫌疑,自己對殷雲霜也沒有好感。
殷雲霜現在是誕下了皇長子的人,這樣一來沒有子嗣的自己很快就會面臨最大的危機,無後。
先不說蘇渣渣本就是和殷雲霜山無陵天地合的痴情種,前朝的大臣們眼見自己失寵已久,又無子嗣,難說會不會倒戈要蘇渣渣廢后。
即便自己對皇后這個位置無感,但這個位置是陸青舒託付的,自己又答應了陸青舒要保的,現在就投降不是她陸安安的性格。
「娘娘……該歇息了。」絳芸只是心疼自家主子勞累,看見她又皺起了眉頭以為她是累的頭疼,趕緊說道。
「嗯,你這樣一說,本宮還真的有點累了。」陸安安點點頭,依言讓她扶著走到床前躺下,臨閉上眼時說了句:「明兒,照規矩給安賢貴妃送賀禮去,本宮記得小庫房裡有一尊白玉觀音像,也送去,就當著是為小皇子安神用的,然後你親自再跑一趟,請徐德妃娘娘過來。」
「是。」絳芸一邊應著話,一邊給陸安安蓋好被子,下了簾帳。
陸安安剛剛想了想,這兩人之間估計很快就有大戰發生,自己該作壁上觀還是插手其中把事情越攪越亂?等明天見到徐德妃,再讓她去打聽些事情,自己再做決定不遲。
陸安安是睡的香了,但司馬如意是睡不著了。
她花了那麼多的心思,才能將自己從母家借來的死士混進宮中,又頂替了那個真的碧芝埋伏了好幾個月,才能借著蘇慕白換長慶宮人之際將人送進去,為的就是今晚能讓殷雲霜胎死腹中,一屍兩命。
結果,自己這邊端坐於蓮花燈會等消息,等了那麼久卻只有殷雲霜誕下皇長子一個消息,自己派進去的碧芝,也沒了消息。
她哪能不惱?
當得知,殷雲霜生死之際,皇后也在場,甚至幾番去安扶殷雲霜的時候,她氣得都要發瘋了,原想皇后是要自己去對付殷雲霜那個賤人的,但沒想到這個皇后居然在關鍵時候拆了自己的台。
甚至說,她還救了殷雲霜那個賤人!
很好,看來皇后是打算保住那個賤人了。司馬如意完全將當日陸安安對她的好拋之腦後,一心扭曲著就想親手將殷雲霜還有小皇子碎屍萬段。
她想起沐陽滿月的那個月,自己母親進宮時對自己說得那番話,心裡就更恨了,母親告訴她,殷家意欲奪取司馬家的兵權,而且會對付自己,讓自己多加小心,還將一些東西帶了給自己看,讓她知道了殷家當日就是想害死她和沐陽的事情。
她豈能咽下這口氣?
本來今天的事情一切都很順利的,毒藥的量也控制得很好,殷雲霜除了等死別無他法,沒想到居然還是讓她給躲過去了?
可惡,實在可惡,殷雲霜、皇后、太后統統可惡!
她司馬如意不會讓這些人如願的,她發誓,自己終有一天要將這些攔路的人統統踩在腳下,肆意折磨,才能泄她一點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