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涼馨進來換茶, 看了眼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皇甫容,覺得怪異, 出來后問福生道:「殿下怎麼了?」


  他們來榮和宮的時間不長,但也知道皇甫容休息的時候一定會放帳子, 不放帳子就一定是睡在美人榻上。


  可皇甫容現在躺在床上卻不放帳子, 涼馨要過去幫他放帳子, 他還說不用了,這可真是奇怪。


  福生搖了搖頭, 道:「不知道。良嬪娘娘走了之後就這樣了。」


  院子里的肖沐西朝兩人瞪了一眼, 拂塵甩了甩道:「嘰里咕嚕說什麼呢,抓緊時間幹活,少偷懶。」


  涼馨朝福生做了個鬼臉,連忙拎著茶壺走了。


  福生也正了正身體,站的更直了。


  肖沐西望著屋裡, 搖了搖頭。


  皇甫容躺在床, 良久長長的嘆了一聲氣,這一聲長嘆, 幽幽長長, 像是把他一輩子的糾結都嘆了出來。


  上一世,淑妃給他定的皇子妃就是永嘉侯府的長姑娘烏錦鸞,那時他才十四,烏錦鸞也十四, 他聽人說起過這個烏家的長姑娘, 聰明漂亮, 知書達禮,還學過醫,心地十分善良,人也孝順。


  他很滿意。


  那天他早早的念完書,站在院子里,等著皇甫真,他要把他定了親的事情第一時間告訴他的九哥,讓九哥也為他高興。


  「九哥,我定親了,是永嘉侯府的長姑娘!」他等到皇甫真來了,圍著皇甫真直轉圈,笑著道:「淑妃娘娘幫我訂的親事,我以後也要有皇子妃了!」


  他記不太清那天的光線是明還是暗,只記得他很高興,卻沒看清皇甫真的表情,皇甫真好像是朝他笑了,還是沒笑來著?


  「啊,是嗎?」皇甫真只說了這句話,沒有他想像中的替他開心,也沒有說,真的嗎?太好了!容兒果然長大了,和我一樣有皇子妃了!


  那天皇甫真沒有陪他念書,也沒有陪他玩,而是讓他自己去練字。


  這是很少見的。


  他在屋裡練字,心神有些不寧,偷偷走到門邊,聽見小丫鬟低聲說皇甫真和淑妃吵架了。


  他扔了筆跑到淑妃的院子,剛走到堂屋門口,就聽見「啪」的一聲巴掌響,把他嚇了一跳。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淑妃動手打皇甫真。


  皇甫真跪在地上,臉都被打歪了,清晰的五指印,他看了都疼。


  他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為什麼要躲在一旁,而不是衝上去替皇甫真求情,他本能的覺得害怕。


  那樣凶神惡煞一般的淑妃他沒見過。


  「我說過,他的事我來做主,他的親事,我會幫他看的。」皇甫真的聲音平靜中帶著指責。


  「你幫他看?等你幫他看好親事,恐怕我的墳頭都有一尺高了。」淑妃冷笑了下,聲音里充滿了嘲諷。


  「隨您怎麼想,以後他的事,你少管。」皇甫真丟下這句話,站起來就往外走。


  「你別忘了,他現在還住在長春宮。」淑妃的聲音從殿內飄了出來。


  皇甫真走到門口停了停,頭也沒回的走了。


  皇甫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他的小院兒的,也不知道淑妃和皇甫真有沒有發現他,也許發現了,也許沒發現。


  他沒和任何人提起那天的事。


  日子總要是過的,他和以前並沒兩樣,該看書看書,該寫字寫字,可他心裡多了一層明白,只要他一天沒有離開長春宮,他就要一天受制於人。


  等到他十六歲出宮建了夷王府,可以和烏錦鸞成親了,永嘉侯府的老夫人卻去逝了,烏錦鸞要回祖宅替祖母守孝三年。


  不過是三年而已,他等就是了。


  可是三年後,永嘉侯府送來了退婚書,皇甫玉求到了聖旨賜婚,娶了烏錦鸞做十五皇子妃。


  太子被廢之後,皇甫玉做了太子,烏錦鸞又成了太子妃。


  皇甫容有時候都在想,他之所以幫皇甫真最後搶下皇位,大約也有當年的這段往事做祟,他私心不想讓搶走自己曾經未婚妻的人坐上那把椅子。


  畢竟是情敵。


  皇甫容很久都沒有放任自己去想上一世的事情了,想上這麼一大段的往事,只覺得恍然如夢,彷彿上一世都是編纂出來的一樣。


  一夢浮生多少年,前世今生,差點不識真假。


  皇甫容沒有想到,重來一世,從淑妃換到王良嬪,要和他訂親的人,依然還是那一個。


  永嘉侯府的長姑娘……


  烏錦鸞……


  他曾真心的喜歡過她。


  *** ***

  聽香茶樓,魏允中把這三年京里發生過的大事都簡略說給了竇宸。


  竇宸聽著他說的和自己得到的消息差不多,知道沒有大誤差,放下心來,帶著他去見了布驊。


  「這位就是燕卑二公子,布驊。」竇宸向魏允中介紹了布驊,又對布驊介紹了魏允中,「二公子,這位是我曾經和你提起過的玩伴,魏允中,他在魏家也是排行數二,他胞兄你應該也聽說過,曾經大名鼎鼎的泱國神童魏允石,現在翰林院任從五品的侍講學士。」


  魏允中一聽立刻大叫了出來,驚道:「竇小七,你怎麼知道我哥升了侍講學士?」


  竇宸翻了個白眼,「以你哥的才學,皇上怎麼可能一直放他當個編修?我回來隨便找人問一下就知道他升了兩次,一次連升三級,一次連升兩級,如今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魏允中搖頭嘆笑道:「你小子,腦子還真是靈光。」


  布驊知道魏允中是魏允石的弟弟,表示他對泱國這位早年的神童早已仰慕許久,若有機會,希望可以拜訪一下魏允石,當面請教。


  魏允中性情豪爽,當下就道擇日不如撞日,定什麼日期,不如今天布驊就跟他一起回魏府,一準就能見到魏允石。


  布驊也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問過竇宸的意見,也就應了下來。


  三人也不聽說書了,直奔魏府。


  魏允石今天回來的早,剛換下朝服,就聽見下人來報,說是小郎君帶了新認識的朋友回來,說要拜會魏允石,同行的人還有竇七郎君。


  魏允石道了聲快請,又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一路快步走到了會客廳。


  魏允中又忙著給他家長兄和布驊做了介紹。


  「原來是燕卑二公子,早聞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哪裡哪裡,愧不敢當,在下才是,對魏先生早有仰慕,今日冒昧打擾,還望魏先生勿怪。」


  「二公子謙虛了,請坐。」魏允石又問竇宸,「你今日怎麼得空出來,又不是休沐,莫非是請了假?」


  竇宸斜他一眼道:「這不明擺著嗎?看來是我以前太盡職了,難得請了一天假出來,竟然成了你們兄弟二人的奚落。」


  魏允石笑道:「知道就好。十六殿下可好?從他回來,我還沒有去見過他呢。」


  竇宸道:「他還好,只是剛回來有些疲累,先讓他休息幾天。都在京里,總見得到的。」


  魏允石點了點頭,想起一事,又道:「對了,有件事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竇宸問:「什麼事?」


  魏允石道:「昨天我在宮裡當值,正巧遇到了新康伯世子,聽他提起來好像是給十六皇子選中了一門親事。」


  *** ***

  十六皇子和永嘉侯府的長姑娘訂了婚約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薰風城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十六皇子才多大就訂了親了?」有人詫異的問。


  「你怕是還活在三年前吧?」有人嘲笑道:「十六皇子已經十六歲了!」


  「這麼快,連十六皇子都十六歲了?」


  「可不是?他六歲那年智答燕卑使者三道難題的事情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可這一眨眼,十年都過去了!」


  「十六歲了,是該訂親了,要不是他在燕卑一住三年,早就該訂親了,說不定現在都要成親了!」


  「誰說不是?」


  「可這十六皇子都十六歲了,怎麼還住在宮裡?就算他不去封地封王,也該出宮建府才是!」


  「聽說是皇上和王良嬪都不捨得,要多留十六皇子在宮裡住段時間,過些日子再讓他出宮!」


  「你消息可真夠靈通的,我咋沒聽說?」


  「現在外面都這麼說!」


  「這十六皇子可算是結了門好親,那永嘉侯府的長姑娘我聽說過,品性極好,見過的人沒有不誇她的!」


  「聽說這是他外祖和舅父給相中的親事,這新康伯父子混沌了一輩子,倒也做了件對的事!」


  ……


  竇府。


  竇六郎撥弄著琴弦,俊俏的眉眼瞥向剛從外面進來的小廝,「打聽清楚了?」


  小廝道:「千真萬確!街上現在到處都在說這件事!小的還特地跑到永嘉侯府去問了,也是這麼說的!」


  竇六郎還是有些不信,眼珠子轉了轉,放下琴道:「還是我自己去看看吧,當面問個清楚。」


  小廝嚇的連忙攔住他道:「哎喲,我的六郎君,這可使不得,大爺說了,不許你出去,更不能讓你去宮裡!」


  竇六郎哼了一聲,「誰說我要出去了,我也不去宮裡,我就在家,哪兒也不去!」


  他出了屋子,直奔竇四的房裡,竇四正在睡懶覺,被他活生生的晃了起來。


  竇四哀嚎道:「小祖宗,你這是做什麼?攪人清夢會有報應的!這才平靜了多久?七郎一回來,你就要鬧騰了?」


  竇六郎道:「誰鬧騰了,我就是來問問四哥,皇甫容要訂親的事,是真是假?」


  竇四打了個哈欠,困頓的道:「那還有假?新康伯府上連訂親禮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宮裡定了吉日,他們就去永嘉侯府下聘。」


  竇六郎若有所思道:「這可真是件好事。」


  *** ***

  皇甫容有些頭疼。


  竇宸已經兩天沒有回宮了,從請假說要盡地主之誼帶布驊在京城裡四處轉轉,到現在就一直沒回來過,也沒送個消息回來。


  他正想要不要派人去竇府問一問,福生就來通傳說是秦王殿下到了。


  皇甫真臉色不太好,向來玉樹臨風的臉上多了一層灰濛濛的陰雲,一見面就問皇甫容道:「十六弟要定親了?」


  皇甫容想,這消息傳的可真快。


  「九皇兄也聽說了?」皇甫容笑笑,有些害羞的道:「這也是母親和外祖家幫我定的親事,還沒下聘禮,在等著算吉日呢。」


  他不是沒想過拒絕這樁親事,可是身為皇子,他總要有個皇子妃,與其讓別的不認識的,或者又是上一世嫁到別人家的姑娘,再來和他訂親,他只要想一想,就覺得更讓人頭大。


  還不如順勢和烏錦鸞訂親。


  雖然這個後面也是要嫁給別人的,但好歹上一世他未婚妻的名頭是她的,這一世再給她,那也是老天爺定好的事情,一客不煩二主,他也不用再禍害其他人了。


  「你可想明白了?」皇甫真道:「訂親是人生大事,你當真喜歡那個永嘉侯府的姑娘?」


  「喜歡什麼的,」皇甫容裝傻道:「這種事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和外祖家總不會害我的。永嘉侯府的長姑娘,我也見過,她挺好的。」


  皇甫容說這話,臉都有些泛紅。


  皇甫真臉上閃過一陣失落,俊顏青了青,好在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是嗎?既然你覺得好,那我就不說什麼了。你說的對,王良嬪和王家總不會害你。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皇甫容叫了兩聲沒叫住,皇甫真幾步就出了榮和宮。


  皇甫容看看天色,已經過了晌午。


  怪不得他眼皮子有些重,原來他今天還沒睡午覺。


  吩咐宮人守好門,皇甫容回到屋裡脫鞋上了床,剛把帳子放下來,衣扣還沒解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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