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這一晚皇甫容屋內的宮燈一夜未熄, 守在門外的肖沐西每過一更就抬頭看一眼,然後抱著手中拂塵繼續閉目養神。
天快亮時,皇甫容屋內的宮燈才熄滅。
肖沐西輕嘆了一聲,睜開眼睛,緩步走到了竇宸的房門外,抬手叩了兩下門。
這個時間已經快到竇宸每日晨練起床的時候, 因此叩門聲一響,躺在床上的竇宸就睜開了眼睛。
「肖公公是剛剛起床,還是一夜未睡?」竇宸目光清明,衣衫整潔, 沒有一點剛剛睡醒的跡象。
肖沐西站在門外對他笑道:「七郎君不請咱家進去說話?」
竇宸眼神一閃, 嘴角抽了下,側身讓開道:「進來吧。」
對肖沐西這個人, 他只能看透一半,另一半卻是看不透, 他總覺得這個大太監身上罩著一層迷霧, 讓人看不分明。肖沐西看似和藹可親其實八面玲瓏, 看似恭敬守禮其實無所畏懼, 偏偏又規行矩步, 從不踏錯半分,讓人抓不到絲毫差錯。
肖沐西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個本本分分的好奴才,對主子忠心耿耿,惟命是從,且處處照顧皇甫容,什麼事都為皇甫容著想。
和肖沐西比起來,竇宸有時候感覺自己更像是個旁觀者,雖然也幫皇甫容出謀劃策做事情,皇甫容有需要的時候他也會出力,但他自己知道,那是有原因的,他和肖沐西不同。
「肖公公,坐。」竇宸禮貌的道。
「不敢,咱家也就是幾句話,說完就走,不會耽擱七郎君太長時間。」肖沐西客氣的道。
「肖公公想說的是和殿下有關?」竇宸問。
「七郎君料事如神,果然聰明。」肖沐西眯著眼睛笑道。
「恐怕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肖公公想的太多,不相信我吧?」竇宸哂然,皮笑肉不笑的又扯了扯嘴角。
昨晚回到客院,肖沐西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再聯繫到之前他撲倒皇甫容的時候聽見的兩道驚呼聲,竇宸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肖沐西笑了笑,「七郎君是聰明人,咱家就不繞彎子了。」
竇宸揚眉,驚訝的道:「肖公公說話什麼時候和我繞過彎子,我怎麼不記得?」
肖沐西:「……」
竇宸笑出聲來,「開個玩笑,肖公公別介意,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小子洗耳恭聽。」
肖沐西笑著搖頭,抬眼看他道:「咱家的來意,七郎君應該心中有數吧?」
竇宸道:「肖公公說呢?和殿下有關,又值得公公費心特意找我談的,還能有什麼事?我要說心中沒數,公公怕也不信吧?」
肖沐西道:「咱家也是想了一夜,這才下定決心來找七郎君。按說這事兒像咱家這種身份是沒資格管的,可七郎君這心思動的太早了些,」他說到這裡咳了一聲,「殿下年紀還小,什麼都還不懂,七郎君心急了。」
果然。
竇宸眼神一閃,不動聲色的道:「我自問還算正人君子。」
肖沐西也不得不承認這點,在這件事上他長於深宮,看過無數腌臢的事情,像竇七郎這麼強的自制力,他還真是極少見過,有時候,他看著竇七郎和十六皇子躺在一張床上,都心驚肉跳,但這麼長時間下來,愣是沒有出過一點事。
他有時候都覺得是不是自己想錯了,想多了,還好,比起這種錯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肖沐西看著竇宸似笑非笑,「可是七郎君敢說,這兩回秦王殿下來的頻繁,你心中就沒有一絲介懷?」
竇宸斜他,又是皮笑肉不笑,「你也知道提他?那他呢?他那心思昭然若揭,你怎麼不攔,不管?」
肖沐西被問的啞了啞,臉上也露出了不悅,「秦王殿下確實過分了。」
「哼。」竇宸冷笑了下。
「但七郎君應該也知道,秦王殿下再如何,這心思他是不敢搬到檯面上來的,終究要隱在『親情』之下。」肖沐西緩緩的說。
*** ***
皇甫容睡到晌午才醒,洗漱更衣用過膳食后,一直沒看見竇宸。
「竇七郎去哪兒了?」他問伺候在一旁的小松子。
「七郎君一早就出去了,應該是去竇家莊子看竇老太爺去了。」小松子回答道。
「嗯,那肖公公呢?」皇甫容又問。
「肖公公今日精神也不太好,去休息了。」小松子道:「殿下要找肖公公,奴才去叫他?」
「不用不用,既是如此,讓肖公公休息吧,我這裡沒急事兒。」皇甫容連忙阻止道。
他雖然有事,但也不急於今天之內,晚個一兩天也是一樣的。
皇甫容自己的精神也不是很好,用了膳就待在屋裡練字,才練了兩張就聽見小松子進來稟報說,新康伯世子來了。
「母親可好?」皇甫容擔心的問。
「還是十六皇子有孝心,一直記掛著良嬪娘娘,良嬪娘娘也關心十六皇子呢!」王熾笑道:「我昨天進宮去看娘娘了,娘娘一切都好,十六皇子不用擔心!」
「那就好,我這裡也沒什麼可給母親送去的,只有一本新抄的《聽香茶樓奇聞異事錄卷三》,母親一向喜歡,勞舅父下回進宮給母親送去,打發打發閑暇!」皇甫容接過小松子遞來的手抄本遞給了王熾。
王熾接過來大喜,「第三卷都出來了?」
皇甫容笑道:「舅父喜歡,回頭我幫舅父也抄一本!」
王熾道:「不用不用,就你這本,回頭我拿回去讓人抄一遍留下看就行了,哪敢勞煩殿下,若你母親知道了,必然不會饒了舅父,你還是給舅父留一條命吧!」
皇甫容嘻嘻笑了,「舅父隨意,都可以!」
新康伯世子這次來,待了很長時間,一直到太陽落山了才告辭回去。
皇甫容把他送到門外,正巧碰到永嘉侯府的下人送來了東西。
「這些是新摘的秋果,老夫人看著好,叫咱們給十六皇子送些來!」永嘉侯府的下人說。
「謝謝你們老夫人!」皇甫容讓宋漁接下了,吩咐小松子道:「咱們院子里陌香她們下午剛做好的蜜餞果脯也裝些來,送去給永嘉侯府老夫人和姑娘嘗嘗!」
「是!」小松子一溜煙跑去了,不一會兒就拎了個小食盒,裡面裝了滿滿一大海碗的蜜餞。
永嘉侯府的下人又再三道謝,高高興興的拎回去了。
新康伯世子看著那下人遠去的方向問道:「那是永嘉侯府的人?」
皇甫容道:「他家的莊子離這兒不遠,就在隔壁。」
王熾似隨口問了句:「十六皇子和他們府上的來往很多嗎?」
皇甫容笑道:「倒不多,只是搬過來后,時常會相互送些莊子上的土產,一來二去,有些情分罷了。」
*** ***
次日早上,皇甫容辰時就起了,問了小松子,說竇宸又不在。
皇甫容覺得奇怪,竇宸從沒有連著兩日不見人影過,好在他要辦的事,即使不帶竇宸也沒關係。
他把肖沐西叫來,兩人嘀咕了半天,然後又把小松子和陌香叫來,吩咐他們關門閉客,無論誰來只說他不舒服休息了。
「要是七郎君回來呢?」小松子多嘴問了一句。
「他回來,也如此說。」皇甫容道。
「殿下這方法可行嗎?」陌香擔心的問。
「騙別人不行,糊弄一般人綽綽有餘了!」皇甫容看著鏡中裝扮一新的人笑著回答。
一個時辰后,皇甫容帶著肖沐西出現在聽香茶樓。
「殿下這樣也太大膽了。」肖沐西跟在皇甫容身後,悄悄的道。
他還是毫不放心,倘若他們被人認出來,讓萬順帝知道了,皇甫容這懲罰就不是禁足半年了,三年五載都有可能!
「沒事,管家你就放心吧!」皇甫容回頭瞥了他一眼,同樣悄聲警告道:「還有,記得換稱呼,別露了馬腳!」
昨天新康伯世子去看他,帶去了一些最新的消息,閔家自然又有幾個人倒了霉,又出了幾樁公案,又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王熾和閔端有罅隙,巴不得看到閔家倒霉,每天都叫人收集和閔家有關的事情,所以知道的非常清楚,他見皇甫容喜歡聽,便事無巨細的都說給他聽。
其他的也有很多茶餘飯後的小道消息。
還有一件事就是,閔家的嫡四姑娘也要辦賞花宴了。
皇甫容本來差點就把這回事給忘了,幸好新康伯世子提起,他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就是這次了。
竇宸不在也好,上回皇甫容有心想替皇甫姣討個人情,但看起來竇宸對皇甫姣的事並不怎麼上心在意,不說還好,一說還惱,想想,皇甫容決定還是他自己來吧。
聽香茶樓的說書先生正在講前朝國君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故事,講到精彩處,引起一陣陣的掌聲和喝彩聲。
皇甫容也不得不讚歎這聽香茶樓的主人會找人,這說書先生不僅聲音端正,講的故事也情節精妙,抑揚頓挫,引人入勝。
他在一樓大廳站著聽了會兒,順便也聽了些附近幾桌客人的閑談,其中一桌有提到閔府要辦賞花宴的事情。
核對了日期,皇甫容給肖沐西使了個眼色,兩人就一前一後上了樓。
「哎喲!」皇甫容一個沒注意,在樓梯轉角處被剛衝下樓來的人撞到了肩膀。
「對不住這位小郎君,是我有事心急了些,沒有注意!不知道撞到哪裡了,是否要緊?」撞到皇甫容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上去十分有教養。
「沒是的,我也不對,光聽說書走了神,不好意思。」皇甫容朝他笑了笑。
「小郎君謙遜有禮,可惜在下有急事在身,不能仔細賠禮,這裡是一點心意,小郎君今天的花費在下請了!」那人拿出一疊銀票子,塞到皇甫容手上,匆匆離開了。
「這……」皇甫容看著手上的銀票眨了眨眼,回頭笑著對肖沐西道:「還是頭一次有人叫我『小郎君』呢!」
「小郎君快些走吧,已經有人注意這邊了。」肖沐西小聲的提醒。
「嗯,我們快走。」
皇甫容找了茶樓管事,問了魏家的包間,知道今天沒人過來,便以魏允中的名義借用了魏家的包間。
「管家。」皇甫容剛坐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叫了肖沐西一聲。
「小郎君何事?」肖沐西問。
皇甫容道:「我忽然覺得,剛才那個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肖沐西委婉的道:「小郎君在京城也是有些名氣的人,見過的人也不少,有些眼熟乃是正常。」
皇甫容搖了搖頭,「不對,不是的。」
肖沐西知道皇甫容說話素來不會無的放矢,也跟著想了想,神情突然一緊,「小郎君,口音!」
「什麼?」皇甫容說完就反應了過來,眉眼一揚道:「對,他的口音,他不是京城本地人!」
皇甫容心頭也亮了起來,他知道那人為什麼看起來眼熟了!
原來是他!
鎮邊王皇甫濤的次子皇甫楚。
他竟然偷偷的進了京?
皇甫容一邊吃著茶樓里提供的免費茶點,一邊回想上一世,這個時間,皇甫楚有沒有回過京。
*** ***
竇宸回到客院,聽見小松子的話就知道有問題。
「殿下出去了?」他問。
小松子支支吾吾,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竇宸進了屋子一看,一目了然,連肖沐西都不在,皇甫容一定是等不及要動手了。
他什麼都沒說,一個人獃獃的站在皇甫容的房裡。
這是皇甫容第一次丟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