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別人看見的只是那一劍刺向皇甫容,皇甫容看見的卻是自己的不甘心。
真是死都死的不安生!
沒有一個人猜得到他當時的想法,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受驚過度害怕的心神失常,他也樂的別人誤會。
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哭。
皇甫容把自己的腦袋死死埋在竇宸肩頭。
他不敢抬頭,怕竇宸一眼就能看出他眼中深埋的恨意。
太難看了。
竇宸望了望天,又道:「殿下再哭下去,我這身衣服就報廢了。哎,算了,殿下哭吧,記得賠我一件衣服就好。」
耳邊竇宸低沉的聲音是和平時不一樣的輕柔。
皇甫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任性過了。
竇七郎的脾氣可真好……
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皇甫容這樣想著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情慢慢的平靜下來,心中的那股恨意也慢慢的消退了。
他從竇宸懷中抬起頭來,紅著眼睛道:「好了。」
竇宸不動聲色的把他放下來,皇甫容手還扒在他脖子上,他伸手去拉皇甫容的手,想要拽下來,低聲的問:「人已經死了。」
皇甫容一驚,這麼快?
窗子「啪」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一陣涼風吹了進來。
皇甫容和竇宸聞聲望去,看見竇六郎定定的站在窗外,看著他們。
紅衣艷艷,人美如玉,目冷如劍。
竇六郎明顯也吃了一驚,但很快鎮定了下來,眼珠子轉了又轉,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黑。
「你們在做什麼?」他陰惻惻的問。
皇甫容十分自然的放下自己勾在竇宸脖子上的手,揉了下眼睛,實話實說的道:「有人想殺我,我被嚇哭了。」
守在外面正小聲說話的幾個人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巨響,轟隆一聲,像是什麼大件的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魏允中想也不想的推開了暖閣的門,跳進去道:「怎麼了怎麼了?」
迎面一道鞭子飛來,要不是魏允中閃的快,險些打在他身上。
跟進來的竇四、竇五、竇綾娘和皇甫姣都瞪大了眼睛。
只見竇六郎拿著鞭子在暖閣里刷刷的抽人,竇宸則抱著皇甫容四下閃躲,竇六郎的鞭子快,他躲的十分狼狽。
擋在門前的那扇八開的屏風被從中間一鞭抽成了兩半,剛才那聲巨響就是它倒在地上的聲音。
皇甫姣一看竇宸被竇六郎追著打,那還得了,柳眉倒豎,立刻怒道:「住手!你憑什麼打他!」
竇六郎一見是她,手下的鞭子揮動的更快,冷聲道:「就憑他姓竇,我就能打他!」
魏允中只覺得膝蓋中了一箭,瞄了他大哥一眼,心中苦不堪言。
竇四和竇五根本勸不住竇六郎,不過他們也不擔心,今天在這裡的不只是他們,還有竇六郎的親姐!
竇六郎對他親姐還是有幾分情面的。
竇綾娘也知道自家這個幼弟的脾氣,只見她不慌不忙的走了過去,也不怕鞭子會打在她身上,「六郎,住手。」
竇六郎果然停了手,冷著臉看她,「大姐也要攔我?」
竇綾娘看了一眼竇宸,只見竇宸輕鬆了一口氣,朝她道:「多謝大姐。」
不用躲鞭子,竇宸就把懷裡的皇甫容放了下來。
皇甫容看著滿屋子光是竇家人就佔了一大半,抬手又揉了揉眼睛,抿著嘴唇道:「你們聊吧,我皇兄們還在外面,我去看看。」
他那幾個皇兄也就剩下這種用處了。
皇甫姣等他出去,立刻走到竇宸身邊,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竇宸搖頭,禮貌的道:「我沒事,謝謝公主關心。」
皇甫姣拉著他道:「竇七郎,我們出去吧!」
竇六郎剛要開口攔他們,就被竇綾娘拉住,搖了搖頭。
竇六郎忿忿的閉了嘴。
竇宸點頭道:「公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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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真一看皇甫容從暖閣出來,立刻叫人去打了熱水來伺候皇甫容凈臉,又親自倒了一杯熱水給皇甫容。
「十六弟好些了嗎?」他問。
皇甫華在旁邊瞥了一眼道:「這眼睛通紅,是給嚇哭了?」
皇甫容乖巧的點了點頭,「就哭了一會兒。」
他這麼老實的回答,皇甫華反而嘲諷不起來了。
人都給嚇哭了,再嘲諷就沒意思了。
要欺負這小東西,他隨時都能欺負,不差這一次。
太子看了看皇甫容,沒有說話。
太子妃的胞妹康茉娘用手肘戳了戳太子的表妹閔燕娘,使了個眼色。
閔燕娘沒好氣的回了她一眼,到底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她從第一眼見到皇甫華,就覺得這天底下除了這個男人,誰也配不上她,只有桓王皇甫華這樣風華絕代的人才配當她的夫婿。
可恨的是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只她一個!
康茉娘那種沒腦子的大草包也看中了桓王!
就為這個,她們沒少掐架!
閔燕娘本來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理康茉娘,但聽到太子妃保證說今天皇甫華一定會來,她又改了心意,康茉娘算什麼,還不值得她為了一個草包放棄見到皇甫華的機會!
可她今天一直找不到機會和皇甫華單獨說話,眼看著出了刺客這種事,說不定今天這宴就要提前散了,她心中早就開始焦急了。
康茉娘也一樣,心中也急,可她又要端著信國公府嫡女的架子,不敢先開口搭訕,怕落人口舌,閔燕娘比她潑辣大膽,也比她有心機,所以她想慫恿閔燕娘先開口。
只要閔燕娘開了口,她就能跟著搭上話!
皇甫容喝了幾口熱茶,一抬頭眼角餘光正好掃見了閔燕娘和康茉娘的小動作,再看看她們的眼睛不時掃向皇甫華,不由覺得有意思。
薰風城裡看中皇甫華的姑娘多了,可惜沒有一個人能如願。
他這三個皇兄,講真,除了太子,其他兩個人的眼光都高著呢!
皇甫真還好,上一世稱帝后,總要立個皇后。
皇甫華就不同了,桓王府上一直沒有王妃,只有幾個侍妾和男寵,因為這件事,萬順帝沒少發怒,皇后也沒少生氣。
皇甫容記得清楚,皇甫華到死也沒娶正室,沒有子嗣。
「九皇兄,其他人呢?」皇甫容故意問道。
「他們都在外面。」皇甫真道。
「沒走?」皇甫容微訝的問。
「事情還沒查清楚,每個來的人都有可能是主使,他們暫時還回不去。」皇甫真道。
「那刺客為什麼要殺我?」皇甫容不解的問:「九皇兄問了嗎?」
皇甫真道:「還沒問出來,他就咬毒自盡了。」
皇甫容一臉驚訝,又喝了幾口熱茶壓了壓驚,「也是奇怪。」
「什麼奇怪?」皇甫真問。
「我說了,九皇兄可不許生氣。」皇甫容小聲的道。
「你但說無妨,九皇兄什麼時候跟你生過氣?」皇甫真寵溺的道。
皇甫容露齒笑了笑,「那我說了。我覺得,那刺客好沒道理,放著太子皇兄、桓王殿下和九皇兄這樣有身份的人不殺,卻來殺我,有什麼意思?既斷不了皇甫家的血脈,又全不了他的名氣,他圖什麼呢?不知道是什麼人指使他的,也太沒腦子了。」
太子冷哼了一聲。
皇甫華也冷笑了一下。
皇甫真笑著搖頭道:「我算是知道刺客為什麼要殺你了,十六弟這張嘴,說出來的話就容易得罪人。以前怎麼不覺得……嗯,好像是從你和新康伯府走近之後,說話做事就越來越張狂了。」
他頓了下,眼角餘光掃了太子一眼,又收了回來,恍若無事的道:「今天咱們都在這裡,十六弟,九皇兄勸你句話,新康伯府雖是你外家,但也不要走的太近,不生份就行了。」
皇甫容受教的道:「九皇兄說的是,我以後肯定注意。」
他眼角看著康茉娘和閔燕娘臉上都露出焦急之色,坐立不安,好像要忍不住了,便放下茶碗,看著幾人道:「既然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太子皇兄和皇嫂準備的節目也心思看,不如咱們出去轉轉吧,看看風景也好。九皇兄這莊子上清雅是清雅了點,難得花草長得極好,處處皆是風景,不看太可惜了!」
「是啊,十六皇子說的對,咱們出去轉轉吧!」閔燕娘立刻贊同道,「好不容易才來一次,下一次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康茉娘也附和道:「對啊對啊,姐姐姐夫,幾位殿下,咱們出去看看風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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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綾娘也把竇六郎拉到了外面,姐弟兩人走到一處無人的湖邊。
竇綾娘停下腳步,回身捏了捏竇六郎的臉道:「你要不是我親兄弟,我真想把你綁塊石頭沉到這湖裡算了!」
竇六郎掙開她的手道:「說了不許捏臉,你怎麼還捏?」
竇綾娘道:「小孩子有什麼不能捏的?我是你姐,又不是別的什麼女人,你怕什麼?」
竇六郎擰頭道:「我不是怕,我就是不喜歡你老捏我臉!我不是小孩子了!」
竇綾娘笑出聲來,雙眸定定的看著他道:「那你就別做小孩子做的事!」
竇六郎不高興了,俊臉一沉,轉身就要走。
竇綾娘數著他的步子,數到三后淡淡的道:「我話沒說完,你敢走,我就敢叫你永遠都見不到七郎。」
竇六郎驀地轉身,「你!」
「我怎麼了?」竇綾娘毫不客氣的道:「說中你的弱點了?」
竇六郎忿忿的瞪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竇綾娘嘆了一口氣道:「我本來不想管你,任你去搗騰,像太爺爺和爺爺說的,隨你想幹什麼,咱們家總能容你。」
竇六郎臉色變了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竇綾娘撿起一塊石子,走到湖邊,丟了出去,看著石子打在水上的水花道:「太爺爺說咱們竇家幾代的人活的都小心謹慎,唯願你能活的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受任何限制。可他當年肯定也沒想過,你會有這種心思。你說太爺爺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家裡人現在想管你都沒立場管,阿爹阿娘為你都快愁死了。」
竇六郎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臉色一下子變的很難看。
「你說整個薰風城,整個泱國,有幾個人能比得了你?有幾個人能像你這樣,從出生就被整個家族無條件無限制的寵溺?從小到大,你說要太陽,家裡不敢給月亮。你要打誰,哪怕是文武大臣,哪怕是皇子公主,家裡哪次攔過你?只有這次……」
「不許說!」竇六郎打斷了她的話,臉上升起了極不正常的紅來,不知是羞是惱是臊是怒。
竇綾娘道:「如果把我推進湖裡,能改變你的心思,那你就推。」
竇六郎站在她身後,推出去的手停在她身後一寸的距離,眼中的陰狠掙扎了一下,閃了又閃,這才被壓了下去。
「有這麼明顯?」他啞著聲音問。
竇綾娘心底鬆了口氣,要是竇六郎真敢推她下湖,她發誓絕不再管這件事!
「外人不了解你,自然看不出來,但家裡人,除了那塊木頭,你以為還有誰看不出來?不過是都揣著明白當糊塗罷了。我要不是剛才見了你那個樣子,也不想現在就說破。我和他們一樣,總覺得再過幾年,你再長大些,這心思就能正回來了。」她輕柔柔的道:「我總覺得,你這執念,已經讓你入了魔了。」
身後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把頭垂了下來,落在竇綾娘的肩膀上。
「他是我的。」
從那年他守在他的床前,大半夜裡,看見以為會死的人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他看的時候,他就決定了——
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