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皇甫容的表情是竇宸從沒見到過的嚴肅,他心知有異,接過來放在亮光處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小塊黃玉扇墜。


  黃玉並不完整,呈直角扇形,邊上是一公分寬的環形狀,內側是殘缺的鏤空花紋,直角兩邊摸上去都很圓潤,沒有銳器切割的痕迹。


  「這是……」竇宸打量完后看了一眼皇甫容,猜道:「你從秦王、府的書房裡偷來的?」


  皇甫容不承認也不否認,抿著嘴看他。


  「好吧,不是偷,是『拿』。」竇宸揉了下鼻子,「這東西殿下真要送給我?合適么?這可是你外祖家的東西。殿下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既然給了你,就不會收回來。」皇甫容把他遞過來的黃玉扇墜又推了回去,「送給你,一來是我留著也沒用,它只是塊殘玉;二來它不能放在我這兒,見過它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還是放在你那裡比較安全。你功夫厲害,護一塊扇墜綽綽有餘。只是你也別輕易讓它現於人前,讓別人看見了,會引來禍端。」


  「合著這東西殿下給了我,我也不能用?」


  引來禍端?聽著就不吉祥。


  「不能。」皇甫容點了下頭,見他面有疑問,便補充道:「你先別嫌棄,等我把話說完。它雖然沒什麼用,可它卻可以當一件信物。你的救命之恩我現在還不起,且先用它抵一抵,也好讓你放心,明白我不是耍賴的人。你把它收好,等將來我還得起時,自有你的好處。」


  竇宸見他說的認真,不像在開玩笑,這才不再推辭。


  「我救殿下是應該的,殿下用不著如此客氣,說的我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不過,既然殿下話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且先收下它,等著殿下將來的好處了。」


  皇甫容點了點頭。


  竇宸又道:「殿下說這是孔家的東西,但它怎麼會在秦王、府?」


  皇甫容道:「這很稀奇么?它現在不也在你手上了?」


  竇宸訝道:「你是說,秦王殿下『拿』了孔家的東西?」


  「他不是從孔家拿的,他是從我父皇那裡『拿』走的,」皇甫神色微微黯然,道:「而我父皇則是從我母后那裡『拿』走的。」


  「什麼?皇上?」


  事情牽扯到了萬順帝,竇宸不由收了輕鬆之色。


  皇甫容看著他手上的黃玉扇墜,目光輕動,緩緩道:「這枚扇墜是我母后的嫁妝。當年,母后帶著它嫁進了王府,後來父皇登基,母后自然又把它帶進了宮裡。可是沒想到,這枚玉墜好端端的突然就消失了。母后一直在找它,孔家也一直在找它,最後得到的消息都說這塊玉還在宮裡。」


  在宮裡,卻從皇后的手裡到了皇帝的手裡。


  萬順帝偷了孔皇后的嫁妝?

  這太匪夷所思了!


  一國之君為了一枚小小的扇墜竟然做了竊賊?


  他圖什麼呢?


  「這不是一枚普通的扇墜吧?」竇宸問。


  「我也不太清楚,」皇甫容道:「我只知道這枚黃玉扇墜是兩百年前的孔家先人傳下來的,據說一共有四枚,當年雕玉的時候就按著四塊打磨的,四塊玉以邊角嵌扣的方法拼合,分開是四枚扇墜,合在一起就是一塊整玉。」


  「這個和皇上有關係嗎?或者說,和皇族有關係嗎?」竇宸立刻想起了少時看過的那些武俠小說,還有各種類型的小說,套路都跟這個差不多。


  「你反應真快。」皇甫容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故事書上不都是這麼寫的嗎?」竇宸理所當然的道,「聽香茶樓的說書先生,也講過類似的故事。」


  「……那些故事裡,一般都是怎麼說的?」皇甫容略有些好奇的問。


  「寶藏圖,武學寶典,天材地寶的線索,拼圖,機關鎖,秘境……差不多就是這些。」竇宸回憶了一下關鍵字。


  皇甫容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感慨道:「聽香茶樓的說書先生果然見識淵博,隨便說點書,也能講出這麼多門道。」


  竇宸嘀咕了一句,「還不是有樣本照著念的。」


  「你說什麼?」皇甫容沒聽清。


  「沒,我就是說,這枚扇墜應該也一樣,也有什麼秘密或者利益,可能這秘密或者利益和皇族還有關係,而皇上又正好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從皇后那裡『拿』走這枚扇墜。」竇宸猜測道。


  「拿走之後,父皇發現這枚扇墜上什麼東西都沒有,沒有秘密,也沒有利益,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便把它丟在了一旁。然後,這扇墜就被我九皇兄看見,順手拿走了。結果,九皇兄也發現這枚扇墜上什麼也沒有,同樣把它丟到了一旁。」皇甫容接過他的話繼續道:「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只是一塊殘玉。」


  「那為什麼不丟了呢?或者還回去?不然乾脆直接摔碎了也好!這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扇墜在他們手上。」


  「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皇甫容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咦?」竇宸忽然低訝的了一聲。


  「怎麼了?」皇甫容朝他看去。


  「殿下你看,這黃玉扇墜的內側鏤空花紋,把它倒過來看!」


  「倒過來?」


  「你看,這些齒輪狀的花紋,像不像兩個字!」


  「兩個字?」皇甫容接過來仔細看了又看,「看不太出來,只是有點像機關鎖的樣式,又有點像孔家的家徽,孔家的家徽就是用齒輪符號組成的,孔家的東西上也多少都會帶上一點機關鎖的特色。你說這是字?兩個字?哪兩個字?」


  「皇甫!」竇宸道,「我師父傳給我的西落古籍上面,『皇甫』兩個字的古字,就是這麼寫的!」


  皇甫容眼皮子一跳,「當真?」


  竇宸抬起手道:「我以我師父的名義發誓,真的!」


  「怪不得……」皇甫容低頭自言自語道:「原來是西落古字,怪不得他們都不認識,連我也沒認出來……」


  原來如此。


  扇墜上刻的原來是「皇甫」二字。


  可是,孔家祖傳下來的黃玉扇墜上面,為什麼要刻上這兩個字呢?

  皇甫容和竇宸兩人都想不明白,面面相覷,眨了眨眼。


  難道說這塊玉原本就是皇甫家的?

  ******

  翊坤宮。


  「怎麼可能?!」


  閔貴妃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指著太子怒道:「這麼多的人,竟然都殺不了那個小雜種!你派去的都是什麼人?一群廢物!連一個毛頭小子都打不過!」


  「母妃!」太子滿頭大汗辯解道:「你要相信兒子,兒子派去的都是閔家的死士!那些人全都是軍中退下來的好漢!別說是這麼多人打一個,就是隨便一兩個人,也能輕鬆的殺了皇甫容!」


  「那他怎麼沒死?」閔貴妃大聲的喝問道。


  太子抬袖擦了擦臉,「兒子沒想到竇七郎武功這麼高強!他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每日里也就是在皇甫容那裡吹吹簫,做做飯,撿撿草藥,誰曾想他現在的拳腳功夫比他爹竇聿槐還要厲害!」


  「再厲害他也只有十五歲!」


  「母妃說的是,他是毛頭小子,可他不是一般的毛頭小子,他身上還帶著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是的,母妃!負責接應的死士回來說,竇七郎扔了兩個竹管狀的東西,裡面冒出一團煙霧,咱們派去的人就一個接著一個的哭嚎了起來,刀槍都拿不住了,亂做了一團,才被竇七郎給收拾了捆起來的!」


  「一群廢物,一團煙霧就給嚇傻了!」


  「依兒子看,那團煙霧必有蹊蹺!」


  「太子還有心情想那團煙霧?你就不想想,這次計劃失敗,那麼多人被抓進了刑部大牢,萬一要供出了太子,供出了閔家,你我母子要如何自處?皇上又如何看待太子和本宮?更甚者,你這個東宮太子,還坐不坐得住?!太子,都想過嗎?」


  「母妃莫要驚慌,那些人都是死士,既然失手被擒,進了刑部大牢,他們就絕不可能活著出來!」


  「太子確定?」


  「堅信不移!」


  聽見太子信誓旦旦的回答,閔貴妃這才收斂了怒氣,「太子既然都考慮周全了就好。這種事不可拖拉,越早了結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太子鬆了一口氣,「兒子知道。」


  閔貴妃又道:「這件事必然已經驚動了皇上,你如今代理監國,出了這種事,皇上怕是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了,就算是為了安撫竇魏兩家,皇上也必定會有所責罰,太子要做好準備才是。」


  「母妃且放寬心,兒子已經有所準備。」


  「皇上若是懷疑到你頭上,你也要切記,萬萬不可承認。」


  「兒子什麼都不知道。」


  「榮和宮那邊……」


  「兒子已經叫人送了東西過去慰問。」


  「太子這次做的很好。只是便宜了皇甫容這個小賤人。」


  「母親且瞧著,他也高興不了幾天了。」


  ******

  清早,肖沐西進來,正看見竇宸在給皇甫容蓋被子。


  竇宸聽見聲音,拉好床帳,輕手輕腳的跟著肖沐西一起出了屋子。


  肖沐西道:「殿下剛睡嗎?」


  竇宸道:「後半夜醒了,睜著眼睛,天亮才剛睡了過去。」


  肖沐西道:「還好七郎君昨天趕了回來,殿下受了那麼大的驚嚇,只有你在這裡,他才安心些。」


  這是皇甫容那年生天花后,落下的後遺症,夜裡再做噩夢時,醒了就會找竇宸,看不見竇宸就覺得心裡不安,有時竇宸為了讓他安心,就乾脆在他屋裡守夜。


  肖沐西等都已經習慣了。


  「肖公公怕也沒睡好,眼底都青著呢。」竇宸打趣道。


  肖沐西嘆了一聲,「一想到殿下昨天差點出了事,誰能睡的好,不瞞七郎君,咱家光是夜裡就驚醒了三四次,出來看見殿下屋裡亮著燈,這顆心才敢平靜下來。」


  「讓肖公公受驚了。」


  「哪裡哪裡,還是託了七郎君的福,殿下才沒出事,七郎君真是殿下的福星。」肖沐西誇了竇宸兩句。


  竇宸笑道:「肖公公這話可不敢當,帽子戴得太高了,我怕滑下來。」


  肖沐西被他逗的哭笑不得,指了指他,「七郎君這張嘴也是夠貧的,得,咱家不說了,七郎君也辛苦了一天一夜,早膳已經備好,七郎君先用了,再回去休息吧。」


  竇宸點了點頭,漱了口,吃了飯,回自己屋裡眯了一會兒。


  等他醒來,已經到了中午。


  「昨天押送到刑部大牢的那些歹人全都死了!皇上大怒,下旨嚴查!著兵馬司和京衛指揮史司嚴加防範京中治安!一經查到那些歹人的同夥和主使,絕不輕饒!」小松子見竇宸從屋裡出來,立刻把剛得到的消息說給他聽。


  「刑部的官員都跪在乾清宮外請罪了!」小柳子道。


  「皇上還訓斥了太子,把太子叫到了乾清宮,罵的聲音連跪在殿外的官員都聽見了!」陌香也跟了過來。


  「說了撤了太子的監國呢!」陌芬道。


  竇宸對這些倒不怎麼意外,抬頭朝天吹了口氣。


  人命不值錢啊。


  ******

  皇甫容又病到了。


  因為白天體力消耗過度,受了兩次驚,夜裡再熬夜,多少還是受了些涼,睡下的時候還沒事,等到下午就起了高燒。


  太醫過來看了診,開了葯,太監宮女們煎了葯服侍他喝了。


  第二天醒來,病就好了一大半,只是整個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殿下醒醒,該喝葯了。」


  聽見竇宸的聲音,皇甫容這才動了動眼皮,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小松子上前扶他起來,幫他把靠枕墊好,小柳子端來了葯碗,服侍他把葯喝了下去。


  皇甫容苦的皺緊了眉頭。


  「下次還是弄點蜜餞來吧,殿下吃了就不會這麼苦了。」竇宸看的也跟著皺起了眉。


  「別,就這麼苦著好。」皇甫容又一次拒絕了這個提議。


  竇宸撇了撇嘴,「殿下要起來用膳嗎?」


  「今天的早膳是什麼?」


  「殿下想吃什麼?」


  「白粥吧,加點鹹菜。」


  陌香道:「都備著了,殿下想吃,奴婢這就去端來。」


  洗漱過後,簡單用過早膳,皇甫容躺回到床上,拿了本《泱國古字圖解》一頁頁的翻看。


  太監宮女們都去院子里做事,竇宸從外面進來道:「太子也病了。」


  皇甫容翻書的動作停了下,抬起頭看過去,「他怎麼病了?」


  「殿下猜猜?」


  「父皇說要撤他的太子監國,把他嚇的?」皇甫容眼珠子一轉。


  「這話可不能亂說。」竇宸唇角帶笑。


  肖沐西進來請示,要不要給東宮送些東西過去,「昨日太子聽說殿下病了,派人送了些慰問品過來,給了好些東西。」


  皇甫容想了想,「咱們宮裡有什麼可送的東西,不如叫陌香陌芬做幾籠包子送過去,給太子皇兄嘗嘗。實在不成,不如我親自去一趟?」


  說著,他把書扔到床上,翻個身傷勢就要下來穿鞋。


  「哎喲我的小殿下,這可胡來不得!」肖沐西連忙上前攔住他,扶他重新躺了回去,又拿過書塞回到他手裡,「你這裡還病著呢,過去看太子是怎麼回事?不怕把病鬧大了?您要是真念著太子,就照您剛才說的,叫陌香陌芬準備幾籠包子送去就是了,何必一定要自己跑這一趟?七郎君也真是的,你就站旁邊看著?就不知道勸勸?」


  竇宸開玩笑道:「殿下和太子兄弟情深,我這裡勸是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嫉恨太子,要挑撥殿下和太子的關係呢!」


  肖沐西道:「你這張嘴,沒大沒小,什麼話都敢話,快閉上吧!」


  皇甫容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樣子,笑而不語。


  這時,小松子進來道:「秦王殿下來了!」


  皇甫容和竇宸互相看了一眼,慢慢的躺了回去,把手裡的書塞進了枕頭下面。


  「請秦王殿下進來吧。」


  皇甫真一身寶藍輕衫,進來就道:「十六弟好些了嗎?」


  「九皇兄。」皇甫容掙扎了一下,想要起來,被皇甫真攔阻了。


  他坐在床前,拉著皇甫容的手,真情實意道:「十六弟正病著,還是躺著,別起了,咱們又不是外人,用不著這些虛禮!前兒知道你回宮的路上遇襲,我就想進宮來看你,無奈有些事情纏身,給拖住了!今天剛進宮又聽說你病了,我也沒帶什麼東西來,知道你喜歡字畫,就收了幾張名家的大作,你閑著就看看打發打發時間解解悶兒!母妃那裡,也讓我帶了些新鮮瓜果,十六弟多吃些,對身體也有好處!」


  「勞九皇兄和淑妃娘娘惦念了。」皇甫容回他一笑,「也不是大病,太醫說是嚇的,又著了些涼,吃幾副葯,養些日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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