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到了。」皇甫容在一處宮牆外停下腳步。


  「這就是冷宮?」竇宸也停了下來,機警的往四下里看了看。


  「嗯,以前是,現在只是個荒廢的院子。」皇甫容沿著牆邊又走了一小段路,低聲道:「這邊平時沒什麼人會過來,裡面,應該也已經沒人了。」


  「荒廢的院子?」竇宸不明白,什麼意思?

  「我母后是在這裡病死的,他們說是癆病,會傳染,那些住在這裡的妃嬪和宮人都被帶走了,沒有人再看到過她們。」皇甫容垂著小臉,月色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也太……」竇宸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這種事,難道不是草菅人命嗎?!


  「冷宮只是用來關人的院子,哪裡都無所謂,這裡沒了,換一處把人關在裡面,一樣可以叫冷宮。」


  竇宸輕吁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那些人都死了,原來只是轉移了。」


  皇甫容頓了一下,知道他誤會了,轉移的只是冷宮這個稱謂,那些人可沒有轉移,而是真的全死了。


  那天,他偷偷地跑回來,從狗洞鑽進來,看見滿地的屍體,到處是血……齊嬤嬤,還有平日里總陰陽怪氣說話的張嬪,尖酸刻薄的何妃,會對他笑、偷偷塞一顆酸果子給他的戎婕妤……膀大腰圓的廚娘……瘦弱的宮女……


  皇甫容也沒有解釋,誤會就誤會吧,總比知道真相,嚇到人家孩子的強。


  深宮無情,人心複雜,命如紙芥,步履艱難。


  這種話以他現在的模樣說起來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還是讓竇七郎自己慢慢體會吧。


  只要住在這宮裡,竇七郎總能體會到的。


  「大門上了鎖貼了封條,進不去。」皇甫容道:「我們要進去只能從這邊爬上去,或者,鑽進去。」


  竇宸跟著皇甫容來到一處牆角,看著他撥開一片雜草,露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這是?」他問。


  「不知道是什麼洞。」皇甫容道:「我以前住在這裡時發現的,可能是貓洞,也可能是狗洞,正好可以穿過去。」


  「那這塊石頭呢?」


  「我把這個洞的事情和母後身邊的齊嬤嬤說了,齊嬤嬤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她自己找了石頭把這裡堵上了。竇七郎,你來,把這塊石頭推開。」


  洞不大,石頭也不大,竇宸費了一點力氣就順利的推開了。


  皇甫容道了一句「小心」,率先鑽了過去。


  竇宸也鑽了過去。


  眼前,一片開闊,也一片清冷,荒涼。


  冷宮和榮恩宮差不多的樣子,也是個院子,但比榮恩宮大多了。


  每朝每代被貶入冷宮的妃嬪人數不等,少的時候一個也沒有,多的時候,五六七八個,都是有過的。


  主殿佔地很大,是供所有被貶到這兒的主子住的。


  旁邊各有兩間廂房,是供粗使婆子住的。


  牆邊,屋外,零星種著幾棵還沒抽芽的老垂柳。


  還有兩棵老松樹。


  如今這裡破敗不堪,都已經沒有了人煙。


  竇宸跟著皇甫容貓著腰,小心翼翼的穿過一條橫路,走到另一邊的西廂房後面那棵老松樹下。


  「這裡?埋在樹下?」竇宸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指了指松樹。


  皇甫容點了點頭。


  「你肯定?」竇宸又問。


  「不會錯的,你來摸這裡。」皇甫容小手指著老松樹樹榦上的一處,離地約有二尺左右的地方。


  竇宸照著他說的摸了上去,觸手一股粗糙感,仔細一摸,原來是個凹凸不平的十字划痕。


  「你刻的?」


  「我以前做的記號。」


  「那沒問題了,應該就是這兒了,咱們挖吧。」


  「我讓你找的東西帶來了嗎?」


  「這東西可不好找,只能找到這種花匠用的小鏟。」


  竇宸從后腰上摘下一個布包,蹲下來放在地上打開,借著細微的光亮,隱約能看見一把種花用的小鏟子。


  皇甫容道:「這個就可以了,挖吧。」


  竇宸沒說什麼,拿起小鏟子一鏟一鏟的挖起土來,他動作輕快,不一會兒就挖到了一個小箱子。


  「你說的就是這個嗎?」他把箱子扒出來,拍掉了上面的積土,把它拉到有月光的地方,試了幾下都沒打開。


  「不是你那麼開的。」皇甫容跟過去,彎身蹲在他身邊,兩隻小手在箱子四角撥了撥,又飛快的按了幾處,「要這樣才能打開。」


  竇宸面色微訝的看著他。


  皇甫容輕輕的道:「這是我母后的妝奩匣子,上面有機關鎖,只有孔家的人才知道打開的方法。」


  可是孔家的人都死光了。


  「那你怎麼會知道?」竇宸問。


  這種機密的事情一般都是家族傳承,不可能傳給外姓人。


  「我母后死之前告訴我的。」皇甫容低頭看著打開的妝奩匣子,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匣子里的珠寶首飾,這些都是孔皇后最喜愛的物件,件件精巧華美,價值千金,「她說,人是死了,可東西還要傳下去,孔家總要有件像樣的東西留在世上。」


  留在世上,好讓後世的人明白,孔氏一族立足世間六百年,歷經數次朝代更替,從布衣到高門望族,是真真切切的存在過。


  這是孔氏一族在這世上走過後留下來的痕迹。


  不是一道誅連九族的聖旨就能抹得乾乾淨淨的。


  可是他……


  皇甫容眼睛一眨,從眼眶裡滾出一滴淚珠。


  眼淚掉進土裡,瞬間就沒了。


  「你,你別哭啊,是我問錯話了嗎?那我不問了,你別哭啊。」竇宸訝然的看著他,手足無措。


  惹小孩子哭什麼的,他不擅長應付這些事。


  皇甫容抬起袖子往臉上抹了一把,淚中帶笑道:「我只是看見這些東西,想我母后了,沒事的。竇七郎,照咱們說好的那樣,除了這個妝奩匣子,這裡面其他的東西都歸你了。」


  竇宸那天來找他,提出要和他做筆交易,交易的條件就是,竇宸告訴他第三道難題的答案,他要付給竇宸相應的報酬,並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皇甫容心裡雖然驚訝,但也知道機不可失,錯過了這一次,可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第三題的答案了。


  他看著竇宸,在竇宸的眼睛里看到了糾結和無奈。


  還有孤注一擲后的鄭重和不安。


  有點像賭徒。


  和他上一世在賭坊見過的那些賭徒在下定決心要買定離手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他在賭什麼?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另一個念頭掩蓋掉了。


  只要答應給竇宸一筆錢,他就能知道第三道題的答案。


  這麼大的誘惑,他沒辦法做到毫不動容。


  他只愣了一下子,心裡便焦急了起來,他沒有錢,沒有什麼可以做交換的報酬付給竇宸。


  太不是時機了!


  哪怕再多給他三五個月的時間,他也能想出辦法去弄一筆錢來。


  現在呢?

  沒有。


  他一文錢都沒有。


  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還不夠他買葯的,更不用提吃的,根本存不下錢來,住的地方又破破爛爛,比冷宮還窮上三分,哪裡來的銀子?

  冷宮?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是了,他怎麼把這事忘了。他已經重生了,以前用掉的東西,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原處,只要有那個妝奩匣子,竇宸的這筆交易就沒有問題!

  「好,我答應你。」


  他答應做下這筆交易,並和竇宸約定,事成之後,他只要那個妝奩匣子,匣子裡面的其他東西全部都給竇宸。


  只是皇甫容也沒有想到,聖旨下得這麼快,更沒想到竇六郎的不期而至加快了他們搬離榮恩宮的速度,他以身體不好為由也只能拖上這一個晚上,明天他們就要全部搬去榮和宮了。


  不得已,他和竇宸只得趁著今晚潛出榮恩宮,跑到這邊來挖東西。


  竇宸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迷香,把聞人雪他們全都迷倒了。


  好在,還算順利,東西都到手了。


  皇甫容說要把匣子里的珠寶首飾都給竇宸,竇宸也沒有乍驚乍喜,點了個頭,把匣子重新蓋好道:「我們先回去吧。」


  「好。」皇甫容道。


  竇宸剛把妝奩匣子抱好,正要和皇甫容走人,忽然聽見一個嗚嗚咽咽的樂器聲,像是短簫。


  「有人來了。」他連忙拉了皇甫容躲到了老松樹的後面。


  他們這邊躲好,那邊不一會兒就有兩道聲音先後響起。


  「暗字一零九號見過大人。」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竇宸和皇甫容對看一眼,輕點了下頭,同時往外探了探身體,朝著話音飄來的地方看了過去。


  一個穿著夜行衣的女子,臉上戴著黑色的面紗,正單膝跪地向站在她前面的那人行禮。


  月色下,那人優雅的轉過身來,把玩著手中短簫,桃花眼角上挑,勾唇一笑,三分風流三分妖孽三分輕佻,還有一分透骨的狂放。


  鎖骨冰肌玉膚。


  掛在肩上的綠袍似掉非掉。


  「東西找到了嗎?」他懶洋洋的問著。


  是他!


  皇甫容和竇宸面面相覷,同時大驚。


  西落國使者安上閑!


  他怎麼會在這裡?


  還如此堂而皇之的露面,也不換身衣服不戴面紗,簡直目中無人!


  「回大人,屬下找遍了泱國後宮也沒發現大人要的東西。」


  「哦?」安上閑沉吟道:「這就怪了,暗字九一當年在死之前,明明發了消息回來說東西仍在這裡,怎麼可能會沒有?」


  「屬下斗膽,有個猜測。」


  「說。」


  「屬下查到當年暗字九一為了追查那件東西的線索,潛進了泱國後宮,她死之前,正是跟在孔皇后的身邊。」


  「你是說,」安上閑眼睛子一轉,「東西在孔皇後手里?」


  「很有可能。而且之後不久,孔皇后病逝,冷宮裡的其他人全部不知所蹤。屬下覺得十分蹊蹺。」


  「也就是說,那東西也有可能落在了泱帝手上?」


  「大人明鑒。」


  安上閑嗤笑了一聲,手中短簫輕敲,「有意思。若真是如此,還真是不能小瞧了泱帝這個人,以前,倒是我們輕視他了。」


  「大人打算怎麼做?」


  「我當然是要……」安上閑眼角一掃,準確無比的掃向皇甫容和竇宸的藏身之所,漫不經心的道:「先和新認識的小娃娃們打聲招呼了。」


  皇甫容和竇宸在他拖長音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不對,正要抽身退後已經來不及了。


  安上閑如凌空箭矢一般閃到他們面前,伸手一抓,又一閃身回到原處,手一鬆開,一零九發現自己的眼前多了兩個小孩子。


  她凜然一驚,就要跪地請罪:「大人恕罪,屬下未能明察。」


  安上閑以短簫攔下了她,「這次就算了,下次小心些吧。」


  一零九懊惱道:「是。」又道:「大人既然知道有人偷聽,為何不早點說破?屬下和大人的對話,怕是都叫這兩個孩子聽去了。」


  安上閑笑了一下,懶散道:「無妨。我也是進來之後才察覺出有人在,但不確定是誰,所以叫他們先聽一會兒,免得做個糊塗鬼。」


  「那大人為何……」


  不直接殺了這兩個小娃娃?


  「你這樣說,好像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一樣。」安上閑似笑非笑的盯著一零九,又看了看皇甫容兩人,「舉頭三尺有神靈,這麼小的孩子,我可下不了手。」


  言辭懇切,說的好像他真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一零九連忙道:「屬下失言。」


  安上閑懶懶的擺了擺手,又笑著看向皇甫容道:「十六皇子,又見面了,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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