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長春宮。


  華美而精緻的宮燈將整個宮殿內照得明亮而溫暖。


  萬順帝躺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


  小宮女打起珍珠簾,淑妃端著托盤進了內殿,看了一眼皇帝,放輕腳步走過去,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身後傳來萬順帝皇甫廣的一聲嘆息。


  淑妃回身一笑道:「妾還以為皇上睡著了,原來皇上還清醒著。今兒的壽宴上,皇上光和眾人說話了,也沒吃多少,正好,妾剛剛親手給皇上煮了一碗長壽麵,皇上起來嘗嘗。」


  萬順帝睜開眼睛,坐起身道:「這種事交給宮人們就好,愛妃何必親自勞累?」


  淑妃笑道:「只是煮碗面,費不了多少力氣。再說了,能親手做些東西給皇上吃,那是妾的福份,妾心裡高興。」


  萬順帝扶著她的手起來,拉了她一起坐在桌前,滿目溫情道:「愛妃的心意朕都知道,朕不是捨不得么,來,這碗長壽麵,愛妃和朕一起吃。」


  淑妃笑著道:「今天是皇上過壽辰,又不是妾,長壽麵是要一個人吃的,哪有兩個人一起吃的道理,皇上快趁熱吃了吧。」


  她又勸了兩回,萬順帝才拿起象箸,把這碗長壽麵一口氣吃了。


  宮女進來收了碗筷,換上了洗切好的果盤。


  萬順帝問道:「真兒呢?朕不是答應了,過壽這天允他留宿在宮中,可以不用回王府么?怎麼不見他人?」


  淑妃笑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他啊,現在一門心思的想對十六皇子好,這人還沒回到我這長春宮呢,半路上就改了道兒,叫個宮人回來和我知會了一聲,說要去榮恩宮看看。」


  萬順帝揚眉道:「真兒去榮恩宮看十六去了?」


  淑妃掩袖笑道:「可不是么。」又略有惆悵,黯然的道:「皇上也知道,真兒因為有我這個母親,自小和其他皇子們都不怎麼親近,難免有些孤單。」


  太受寵了也不是好事。


  淑妃因為獨得聖寵,遭到後宮所有女人的排擠,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讓自己的孩子和搶了自己丈夫那顆心的女人生的孩子在一起玩,更不會喜歡他們當好兄弟。


  萬順帝皺了下眉,道:「真兒很喜歡十六?」


  淑妃聞言看了萬順帝一眼,又笑了起來道:「是啊。真兒一直想有個弟弟,可以和他一起玩。只是妾的身子不爭氣,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動靜。自打上回讓他在園子里意外撞見了十六皇子,他就一直記掛著呢。要不是宮裡有規定,成了年的皇子不能隨意進出後宮,他也只有每個月的初一、十五能進宮來陪陪妾,這孩子啊,早就天天跑去榮恩宮了。」


  萬順帝的手指一下一下輕輕的敲在桌沿。


  這是他每次遇到為難的事情難以抉擇時慣有的動作。


  「朕記得十五不是一直喜歡纏著真兒嗎?」萬順帝道。


  淑妃說:「是啊。」又道:「十五皇子是喜歡和真兒一起玩,那孩子也很好,可真兒這孩子,皇上您也知道的,有閔姐姐和太子在那兒,閔姐姐是十五皇子的母妃,太子是十五皇子一母同胞的哥哥,真兒是不會和十五皇子走太近的。」


  這種事是有過前例的。


  走得太近了,結果反而沒有好事。


  人無傷虎心,虎有防人意啊。


  萬順帝眉頭又皺了皺,半晌,叩擊桌沿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忽然開口道:「愛妃可知西落國上使此行所為何事?」


  淑妃詫道:「難道不是為了替皇上慶壽?」


  萬順帝微微搖了搖頭,淡淡的道:「慶壽只是其一。」


  淑妃道:「其一?那其二呢?」


  萬順帝起身離開座位,走了幾步,負手看著窗外,良久,側身回頭,平靜無波的道:「西落有意邀請我泱國皇子去其都城長住。」


  淑妃驚掉了手中巾帕。


  ******

  皇甫容和竇宸這邊還在榮恩宮裡等著聞人雪和魏允中回來,那邊門外已經傳來了對話聲。


  「咦,殿下你看,這門怎麼開著?」一個聲音微訝。


  另一個聲音帶笑道:「許是十六弟未卜先知,知道我要來看他。林極,你先通報吧。」


  林極應聲是,上前禮貌性的叩了兩下大門,揚聲道:「十六皇子可在?秦王殿下來訪,請十六皇子一敘。」


  屋裡,皇甫容聞聲抬頭,朝外看去。


  竇宸問道:「秦王?九皇子嗎?」


  皇甫容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竇宸問:「你和他很熟嗎?這個時間來,是要一起吃晚飯么?」


  其實萬順帝的壽宴在申時結束,已經近下午五點了。


  古人晚飯吃得早,所以這個點有些人乾脆就不吃晚飯了,可是在竇宸的意識里,晚上怎麼說也應該還有一頓飯,這感覺才對。


  皇甫容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皇甫真為什麼要過來。


  上一世,他跟著皇甫真回了長春宮后,就再也沒有回過榮恩宮,自然也就沒有今天晚上的拜訪。


  他小臉上也是一頭霧水,清聲道:「我和九皇兄只見過一次,不熟呢。既然九皇兄來了,我們就出去看看。」


  看一看就知道皇甫真是為何而來了。


  竇宸點點頭道:「嗯,說的對,走,我們去看看。」


  皇甫容迎出門外,作大人模樣拱手道:「十六見過九皇兄,不知九皇兄此時來榮恩宮,所為何事?」


  皇甫真身上仍穿著今天給萬順帝慶壽時的那套新衣裳,領口與袖口的花紋精細美麗,腰飾簡潔不凡,衣擺那朵淺金蓮花栩栩如生,整個人看上去高雅韻致,活脫脫便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他臨風站在門外,笑道:「十六弟不請我進去坐坐?」


  皇甫容垂了垂眼瞼,道:「自是要請的,只是裡面有些簡陋,九皇兄不嫌棄便好。」


  皇甫真笑道:「不嫌棄。」


  皇甫容只好作了個手勢道:「九皇兄,裡面請。」


  皇甫真挽住了他的小手,溫柔可親道:「十六弟一起。」


  皇甫容只覺得被他握住的地方燙熱的不行,小臉也粉撲撲的,像抹了女人們用的胭脂一樣。


  在外人看來,這是年幼的小孩子見到了年長俊逸又陌生的哥哥,而產生的再自然不過的害羞、生澀和開心。


  只有皇甫容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很多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他的手,是輕顫著。


  他的臉,是微紅著。


  可是他的心,卻異樣冰冷的平靜著。


  如同數九寒天飄下來的雪。


  另一邊,皇甫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這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孩子,明明骨瘦如柴,貌不驚人,可從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起,他的心裡就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彷彿在哪裡見到過似的……


  明明素未蒙面啊,卻在看見他的時候,好像心裡空落落的一個洞,被填補上了……


  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


  真是奇怪。


  他很少向人示好,更很少主動去接觸,甚至去親近誰。


  可是一見到皇甫容,他心裡就會不由自主的高興,愉悅,開心的不能自已,就想靠近他,就想親近他,就想和他說話……


  想看他笑……


  想看他害羞的、生澀的、開心的,望著自己時,那種全心全意依賴和信賴的笑……


  毫無理由,甚至不知道這種欣喜起於何處。


  這種感情就是所謂的手足之情么?

  真是玄妙。


  竇宸和九皇子的隨身侍衛一起跟在兩人身後,挑了挑眉。


  在見慣了學堂里那幾個皇子對待皇甫容的態度后,突然看見九皇子這麼溫柔可親的對待皇甫容,還真讓他有些不太習慣。


  這個冷漠的宮裡竟然還有皇子能對這個沒人要的小不點兒這麼好。


  真是難得。


  也真是有意思。


  「……榮恩宮比我想的還要差。」皇甫真親眼看見榮恩宮內的模樣,才知道皇甫容嘴裡說的「簡陋」是什麼意思。


  他和竇宸他們第一次來時一樣,都不能相信一個皇子竟然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可皇甫容就是住在這裡,一住三年,還是皇帝親自下的命令。


  皇甫容小臉微窘,有點尷尬,又有點不安的道:「讓九皇兄見笑了。皇兄快請坐,小聞子……呃,我、我給皇兄倒杯茶水喝。」


  皇甫真怎麼會讓他一個小孩子倒茶,瞥了一眼竇宸,笑道:「十六弟不用忙了,我不渴,咱們兄弟坐下說話。」


  竇宸立刻識趣的上前拎了茶壺,拿了兩個杯子,給兩人倒了兩杯水。


  太師椅只有一把,還是原來那把破舊的。


  他們現在坐的是凳子。


  這幾把凳子還是管事太監肖沐西今天早晨派人送來的,說是竇大人家的郎君和魏大人家的郎君既然都要搬到榮恩宮,總要有個坐的地方,睡的地方。


  一起送來的還有兩張半舊不新的單人木床,都照著皇甫容的意思,送到東廂的兩個空房間里了。


  「九皇兄要和我說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今天在上壽宮都沒和你說上話。」


  「人那麼多,我也不敢和皇兄說話。」


  「那倒是,人一多,規矩也多,不能做這個,也不能說那個,坐立言行都是規矩,束縛的緊。」


  「那幾道題,九皇兄會嗎?」


  「你是說燕卑使臣出的那三道難題嗎?」


  「嗯。」


  「聽上去簡單,可都是刁題,不好想呢。」


  「九皇兄也想不出來么?」


  「是啊,想不出來。」


  竇宸抬頭看著屋頂,翻了個白眼。


  多簡單的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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