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為父還未故去,你這般……竟是要請出長房!」
李管事只覺一驚既而同芣苢對視一眼,便雙雙往後移開二步,這般事情哪是他們能聽得了的。
卻是柳淮揚只冷眼瞧著柳大老爺這般盛怒,漫不經心的彈一彈袖間叫那落地而碎的茶碗崩上的瓷渣子,爾後才抬首正視一回那滿面怒容的柳大老爺。
「父親倒是越發記性不大好了,兒去漠北前便同您說過一回,這柳氏宗長的位置兒素來便未曾想染指過。從前便是,今日依舊,往後當如此。」
「你既不想,為父也自不會勉強於你,你又何故非要請出長房,這……若是傳揚出去,你讓為父如何立足朝堂,如何面對一朝的文武百官同僚?」柳大老爺聽他所言,禁不住面上緩了一緩,斂了先頭的盛怒,換個方法,打一副溫情牌。
卻是柳淮揚不為所動,長指輕點桌角,似有沉思之意,須臾才又抬眼同他正色說上一回:「父親既是要面子的人,那兒子便退上一步,那便由父親開口將我過繼給三叔罷了,如此一來倒是顯得父親頗有胸懷,也不落人口舌話柄。」
「這許多年來,便是塊石頭也該捂的熱了……你費盡心思的想離開柳府,如今更是想同為你脫離父子關係,便是這般恨我?」柳老爺一臉灰敗之色,猶是不死心的想再問上一回。
卻見柳淮揚緩緩搖了搖頭:「談不上愛恨,我離開柳府脫離長房不過是不想再重複您當年的老路,也不想讓她再受一回當年母親受過的委屈。我既選了她,便該一輩子護住她,方法雖有許多種,但兒只想選其中最牢靠的一種,未有什麼比遠離這個是非圈子更來的穩妥些。
況且三叔這許多年來獨自在漠北苦苦支撐也很是艱辛,若無他手底下的那營生銀兩,柳家怕是也無如今盛況……我去也是無可厚非,一來幫三叔那裡減輕一些負擔,二來,胡地屢有侵犯之意,漠北近來不大太平……聖上那裡也有意潛兒親自前往守上一守,以保一方百姓安危。」
柳大老爺還能說些什麼呢?他來前便已經打定了主意,萬全的話也準備個齊全,叫他反駁無理,天家都已經搬了出來,又能讓他如何?兩朝元老還能跑到朝堂上同天家理論一回?況且他先頭的那一番話更是叫他啞口無言……當年若不是他一味為了大局退讓,才讓她受盡委屈甚至喪命……今日也不會落得這般光景……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皆隨他去罷。
柳大老爺彷彿抽盡了渾身了力氣緩緩跌坐在身後的沉檀木椅上,過了良久才擺了擺手示意柳淮揚先退下……
見他已經妥協柳淮揚便也未再多說旁的了,只起身告了退,臨門前回頭又瞧了一眼,卻是柳大老爺微微低垂著頭再不復平日的意氣風發……也只是頓了一頓便推開門邁了出去。
外面天氣極好,暖烘烘的陽光有些刺眼,柳二爺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又馬上舒展開來,沈魚最是喜歡這樣的天氣這樣好的太陽,大約她現下正在棲意園裡尋了一處陽光最足的地界貓著,拎著一冊話本正瞧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芣苢小心的瞧著自家主子的臉色,只見將將僵了一僵的臉色不知想起了什麼瞬間便緩和下來,彎著嘴角步態輕快的便往棲意園裡走去。
芣苢跟在身後悄悄挑一挑眉頭又揣摩一回上意,未了也只得出來個結論出來,怕是想起了姑娘罷,也唯有姑娘能將自家爺的這一身戾氣盡數化去……
柳二爺猜的不差,沈魚眼下正坐在廊下一面曬著暖洋洋的太陽一面教白朮識字,抽空再瞧瞧手中的話本。
白朮學的很認真,人也聰慧,不大一段日子便已經能將手中那本千字文里的字認個全,這叫身為師傅的沈魚教的很是有成就感,便又叫白朮搬了個案子放到廊前,自個回房裡取了紙筆教他習一習字。
初學者還是從楷,沈魚便依著自家先頭學習的軌跡寫了一副楷書叫白朮跟著描紅。
卻是才擱下筆,便見柳二爺帶著芣苢走了過來,單單瞧著面色便曉得心情不差,想來大老爺那裡談得妥了。
「爺您回來了。」
沈魚笑盈盈的打個招呼,柳二爺卻是揚一揚好看的墨眉將視線定格在她將落成的那副字帖上面,他在漠北時她日日習的也是這般字跡,一手工整俊秀的楷書,並非她素日里慣寫的。
他長臂一伸,那字帖便捏在手中置於眼前細細觀賞。
沈魚不知他是何用意,眼下只帶著一臉的疑惑瞧著。
末了也只見他微微一笑將那帖子遞給白朮才回身同她道一句:「你這一手小楷比先前慣寫的行書也是不差的。」
聽他語氣里的讚賞之意沈魚彎一彎嘴角眉梢帶一絲得意之情:「奴婢幼時初學習得便是這一手小楷,不過後來覺得太過嚴謹刻板這才轉練行書罷了,若論起來還是那小楷寫的穩些。」
「哦?倒是從未聽你提起過。」他瞧著姑娘臉上的得意忘形,免不得涼涼的回上一句。
你從未聽過的又何止是這一件呢?沈魚心底暗道,姑娘這一出靈魂穿越的戲碼還未來得及同你提一提,瞧著眼下這光景八成得叫人當作胡言亂語不知所云罷。
「原也是不打緊的,便忘記同爺說上一句。」這般輕飄飄的便想把人打發了事。
好在柳二爺不不認真同她計較,是不忍也是捨不得。微微一笑便拉著人去了潤澤堂。
不急,總歸是來日方長。
柳二爺身體康復,大夫人歸天,再次回到柳府的大夫溫方,竟是突然覺得自家再不必過先頭那般處處提防的日子。
棲意園也可以肆意的進出,整個柳府也可以隨心的閑逛,怎是一個愜意可書?
大夫早聞柳府觀月樓上賞月觀星是個絕佳的好地方,用過晚膳又打聽著今夜倒是無人過去,便大搖大擺的朝那樓上去了,原想拐個彎邀了柳淮揚一道的,奈何潤澤堂的門也沒進去便叫芣苢請著出來了,只說二爺正在書房內同姑娘一道下棋,是不許旁人擾了的。
旁人?溫方撇撇嘴嘖嘖兩聲音,他是旁人么?哼,有異性便沒點人性的傢伙,這廂身上的毒才清個乾淨,轉個臉便將他這個大夫扔至一旁,生生便成了旁的人!
大夫努力順一順心中的怨氣,只孤零零的一人去那觀月樓上看星星去了。
雖是知春時節,只晚間也免不得寒涼,溫方叫凍的打個哆嗦,心中隱隱生了些退意,但又想著那樓還未上去便叫凍的退了回去,怕叫園子里的人知道笑話,只能忍著夜寒如水,操著袖口噔噔噔一口氣登至樓頂。
待平了喘息,才抬著瞧上一眼,倒是視野極其開闊。
嘖嘖嘖,還真別說,這觀月樓倒是樓若其名,只站在樓頂瞧著月亮同那星星似乎也離人近了些,雖不是觸手可及那般誇張,卻是瞧的實在真亮。
大夫溫方總算滿意的點了點頭,心道不枉自家凍著跑上這一回。
便一撩袍擺倚欄而坐,從情中摸出個玲瓏的酒壺,扒開塞子,飲上一口。
漠北帶了的梨花醉綿中帶烈,他是大夫最好養生之道,這酒原是不沾的,不過佳人所贈,便是不好,小酌也是宜情的。
不逢十五這天上掛著自然是個半月,溫方飲上一口梨花醉又瞧著那半圓的天邊月傻傻的笑了起來,不知那漠北的許姑娘近來可好,又是否瞧著晚間的月亮想他一想呢?
便這般胡思亂想著,一壺酒不知不覺便見了底,大夫平素里也不飲酒,那酒壺雖是袖珍卻也耐不住他量淺,一壺酒下去沒過一會,覺得的腦袋開始發矇,再抬眼瞧瞧天邊的月亮竟是比先頭大上一圈,且出現了重影,溫方搖搖頭,神智倒還算清明,知曉定是自家酒勁上來了。只定定了心神便起了身,打算這便回葯廬歇了。
自是不若上來時那般容易,因他醉著酒,不過幾層樓梯便歇了幾回,總算是出了觀月樓的門,這廂才暗自欣喜一回,便聽身後有人叫喚他一句:「溫大夫留步。」
溫方皺一皺眉頭心道這人當真是個沒眼力見的,沒瞧見大夫眼下正難受的緊,有什麼要緊事兒不能明兒一早再說的,況且聽著倒是個嬌滴滴的女兒聲,這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避嫌么。
心下想著,腳下也未停步,只當不聞依舊往前走著,盤算著這條青石板小路到的盡頭再拐上一道便能瞧見棲意園的朱紅大門了,又晃一晃已經開始呈漿糊狀的腦袋心想,便是暈死過去,也該暈在棲意園裡才是,若是這般地界暈了過去,保不齊有來這花園裡賞月的女眷,實在是不大成體統。換言之若是有那色膽包天的,萬一垂涎大夫的美色,稀里糊塗的來出稱人之危,生米熟飯的一煮……他如何對得起遠在漠北的許姑娘?
只邊想著腳下的步子邁的越大越緊,眼瞧著便拐了出去,卻是不妨叫人扯住了衣袖,只聽身後那人嬌喘噓噓,半晌才嗔他一句:「溫大夫走這般快做什麼,叫妾身好一通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