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42/26
謝昀沉默下來,怒火稍稍沉澱,但那眸底的幽深還在增加,俞喬的提醒,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嘖……他就覺得老天是看不得他好,即便重新來過,回來的也不只是他。
但誰回來也沒用了,他磨死了那個「妖怪」,時局完全變化,這還能有什麼先機?
這麼說來,其實他也是給俞喬幫了忙的,雖然俞喬並不怎麼需要,以她的本事,即便時局先機一樣被他人掌握,她依舊可以反劣勢為強勢。
這就是俞喬,他一點都不懷疑。
「老頭子很喜歡她,他覺得她比任何人都像他。」
真是鬼扯的理由,但楚皇偏要這麼覺得,誰能有辦法。
「阿昀著相了。」
俞喬一手推著,一手摘去他頭髮沾上的落瓣,「陛下應該是覺得她和你像。」
模樣和楚皇是有幾分相似,但性子里的張揚和跋扈,卻是像謝昀。
齊凰兒像是一個拙劣版的謝昀,但不久是終究不是,齊凰兒形似而神不似,在正主謝昀面前,尤其尷尬,今日楚皇就該有所體會。
謝昀不在,或許可以慰藉,謝昀回來了,本來就沒她多少蹦躂的餘地。
謝昀捂住了胸口,他被膈應得不輕,但卻沒有反駁俞喬的話。
「或許吧。」
或許楚皇真的能認出真正的他來,但最後為他報仇給他安寧的那個人,還是俞喬,不是他。
陽光散落,落在桃花林,也落在他們的身上,美如畫卷。
「阿喬,」謝昀低喚了一句,「我心情不好,阿喬今天給我煮魚湯喝吧。」
俞喬繼續推著謝昀走,輕輕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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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皇黑著臉上車,沒有掩藏的怒火,尤甚在謝昀俞喬面前的數倍,「帶話給嘉榮,讓她好好管教女兒。」
「是,」車駕外的侍衛得令,立刻將話遞給和齊凰兒同一個車駕的應森。
齊凰兒行事囂張,對待下人苛刻近乎惡毒,這些楚皇怎會不知。
就如俞喬所想,他的怒火不是因為齊凰兒今日的作為,即便她莫名其妙對俞喬起了殺念。他生氣是因為尷尬,或者說狼狽。
謝昀是謝昀,無可替代,可是他卻無意中弄出了一個拙劣的替代品,還被正主瞧著了。
謝昀從四五歲開始一直到十二歲,他每隔幾天就要被他氣得頭髮發直,但就在他以為他和謝昀關係會一直這麼下去時,謝昀墜馬了,病了,不會說話,也認不得人。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慌了,他將她留給他最後的寶貝弄丟魂了。
他在齊凰兒身上看到了幾分謝昀的影子,就下意識地寵著了,十年匆匆,他老了,他的兒子也終於回來了。
「梓熙,你說的昀兒的磨難,真的過去了嗎?」
車駕內只有一個布景板的陳銘,陳銘回答不了他這問題,他口中的張梓熙更不能。
楚皇用來兒女情長的時間,終是不長,車駕抵達皇宮,他就召集了幾個心腹大臣,開始研究俞喬的獻策。
應森也親自將齊凰兒送回嘉榮長公主府。
「陛下的意思是要棲凰郡主在府中好好反省,希望您也能開導開導她,今兒這般的事情,可不能再犯了。」
應森虛虛笑著傳話,也不在意嘉榮長公主那黑成鍋底的臉色。
「陛下還等著奴才回宮回話,奴才就不耽擱了。」
「嬤嬤,送應公公。」
嘉榮長公主端坐在主位,拂了拂手,但是個人能感覺到她急劇上漲的怒火。
齊凰兒在馬車進入城開始,她就漸漸恢復了冷靜。
實在是俞喬出現得太過突然,她完全沒料到,她能從雲喬宮裡走出,她能站在謝昀身後,她甚至還和楚皇對上話了。
她入京這才多久!
看到俞喬,她幾乎要以為,她又回到了上一世。
冷淡無波的眼睛,俞喬從未將她看在眼中,她那麼恨她,俞喬或許知道,卻始終都不在意,或者說,沒什麼可在意的,她再恨也不能傷害到她分毫。
重新來過,她以為她佔盡所有先機,她以為這回可以輪到她來「逗弄」她了。
但現實往往就是這麼地打臉。
「你知道錯了嗎!」
冷厲的聲音傳來,將齊凰兒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神來。
「我錯了,我錯了!」齊凰兒突然站了起來,她就不該還有著「逗弄」的心,她應該直接就將她殺了,趁她還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將她殺了!
嘉榮長公主被齊凰兒眼中猛然爆發的兇惡嚇到,她有些恍惚,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她這個女兒身上會有這樣大的戾氣。
齊凰兒走到嘉榮長公主身邊,眼中兇惡決絕未減,「母親,你讓人直接殺了俞喬,沒有她,就什麼麻煩都不會有了。」
嘉榮長公主還未應,暖閣的門就被推開了。
「凰兒要殺誰?」淡淡的聲音似還緩和,但往日淡若清風的神情已經沒有了。一身藍白儒裳,背光而立的齊恪成緩步走近,他又問了一遍。
「凰兒,你要殺誰?」
齊凰兒對著嘉榮長公主許還是懼怕的,但對於齊恪成卻無多少,她揚起了下頜,嘴角溢開一抹似嘲似諷的冷笑,「俞喬!父親沒有聽清嗎?我要殺俞喬!」
既然別聽到了,就也沒有什麼好狡辯的。
「我是郡主,她不過是一平民,我要她死,她就得死!」
齊凰兒說著又向前走了一步,下頜再次上揚一個弧度,嘲諷的神情也再無多少掩藏,「怎麼,父親捨不得了?呵……」
「啪!」
動手的不是齊恪成,而是嘉榮長公主,她眯著眼睛看齊凰兒,「你就是這麼對你父親說話的嗎?皇兄說得沒錯,我是該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齊凰兒捂住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嘉榮長公主,「您打我,您為了這個負心人,打我!」
嘉榮長公主抬起手,又想要打,但看齊凰兒眼中轉動的淚珠,終究沒落下手去。
「公主就是這麼告訴告訴凰兒的嗎?」齊恪成停住了腳步,在齊凰兒質問的時候,他就沒有再靠近,他的目光從齊凰兒臉上,掃了嘉榮長公主臉上。
「不……」
「難道不是?」
看嘉榮長公主下意識就反駁,齊凰兒兩輩子的怒火一下子就湧上了心扉,她質問著,聲音一下子就壓過了嘉榮長公主的聲音。
「你既然有妻有兒,余情未了,何必要來攀附皇家!」
「你覺得對不起他們,那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我母親嗎!」
齊凰兒眼中的怨念深刻得可怕,她就是看不起齊恪成,不就是長得好看,被她母親看上了嗎?攀附就攀附,還一副清高的樣子做什麼!
「啪!」
這一巴掌甩得依舊是嘉榮長公主,齊恪成依舊如清風而立,嘉榮長公主卻被齊凰兒這番話,氣得渾身發抖。
「母親,您又打我!」齊凰兒徹底失聲尖叫了起來。
但嘉榮長公主根本顧不得齊凰兒,她轉過身,走上前去,立於齊恪成兩步距離的地方,連靠近都不敢靠近,「恪成,你聽我解釋,我沒有和凰兒說過這樣的話。」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齊恪成沒有迴避嘉榮長公主的目光,但他眼中的冷淡,卻讓嘉榮長公主的心,再次寒了一寒,如墜深淵。
「阿喬是我的底線,希望公主能知道,」話落,齊恪成再沒有任何猶豫,轉身離去。
嘉榮長公主僵直著脊背,站立許久,才轉過身來,齊凰兒卻已經垂下了目光,不敢看她。
「凰兒好好和我說一說,是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又是許久沉默,齊凰兒才抬起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覺得我說錯了。」
齊凰兒說著說著,又想要歇斯底里起來。她攀住嘉榮長公主的手,眼中急切而憤怒。
「俞喬是他的底線,那我算什麼,您算什麼!」
「凰兒……」嘉榮長公主的聲音,冷得能凍人,她的目光掃向齊凰兒,裡面是絕對的殘忍,但她的手卻將齊凰兒的臉捧住了,「你確定你真的想知道嗎?」
齊凰兒被嘉榮長公主的神情嚇到,但她還是咬了咬唇,「想,您告訴我,我總是要知道的。」
她肯了,嘉榮長公主卻又反悔了,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眸中的殘忍散去,她摸了摸齊凰兒的臉,「凰兒,我的凰兒……」
「無知是福,你要珍惜,」
「下一次,下一次,你再問,我一定告訴你。」
話落,嘉榮長公主放開了齊凰兒,轉過身,出了她的暖閣。
「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放郡主出這個暖閣!」
楚皇將齊凰兒禁足在公主府,嘉榮長公主直接將她禁足在她的暖閣。
齊凰兒回神,嘉榮長公主卻已經走了。
她將暖閣弄得一片狼藉,卻只有丫鬟僕婦將東西補全,在長公主府,沒人敢不聽嘉榮長公主的話。
**
楚國皇宮御書房,楚皇的幾個心腹大臣,再次被俞喬的那副畫驚了一驚。
許久沉默之後,林公才驚嘆起來,「妙妙妙!」
「這畫手是誰?一畫三用,心思精巧,人才啊!」
楚皇睨過眼去,那林公立馬忍住這嚴重離題的話。
「的確是一妙人,」楚皇挑眉倒是認可了這一點。俞喬能將謝昀治得服服帖帖,當得起這個妙字,至於人才……似乎還不足以形容她。
面對眾人好奇的目光,楚皇嘴唇動了動,沒有再說。
「就按照這個畫上之策,在天亮前給朕討論一個具體章程出來。」
「是,」幾個大臣都是楚皇心腹,自無疲懶之人,何況這發惱了數日的難題豁然開朗,於他們也是解脫,辛苦這一夜,明兒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俞喬這畫,第一眼是一副血腥殘酷的亂戰圖,喻比趙國如今的現狀。五國混戰,各國戰士死去的早就不知凡幾了,因這戰事而被牽連的趙民,同樣不計其數。
這畫也只畫出殘酷戰爭的冰山一角,但也證明了一點,她的確是從趙國來,是從屍山血海,亂戰流離中走來的。
第二眼需要倒過來看,那是趙國的山河圖,斑斑點點,殘破如刀割。
但這還需看第三眼,將那些殘酷割裂的痕迹,匯聚一起,那是一個字,「占」字。
不是戰,而是「占」。
各國已經容不得楚國退,楚軍壓在北境,又再將被帶入亂戰的怪圈兒,但再次參與進去,難道就只能跟著他們的節奏繼續打,打到分出勝負,打到趙國無一城門完整?
慣性思維來說,無人覺得不對,參與進來了,不打,難道還等著挨打嗎!
但俞喬卻不覺得,她用畫告訴楚皇,他們還有第三條路。
趙國敗幾乎是既定的事實了,楚軍北進,幫助趙軍?聯合北魏?俞喬告訴他們,一點必要也沒有。這第三條路走,這條路叫叫佔山為王。
楚軍抵達之處,盡皆是楚國國土。
俞喬要的就是楚皇的決斷,乘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誰最先打亂節奏,誰就能獲得最大利益!但這種利益,也只是相對,晉吳魏都虧了,於楚國來說,就是獲得利益了。
魏晉吳能和趙國打,但他們此時絕對沒有餘力和楚國打了。
戰事拖到現在,就是北魏也承受不住,更何況是物產相對貧瘠的晉吳。反倒是楚國,始終留有餘力。楚皇當然也不願意真打,但他可以做出願意打的姿態。
無恥一點算什麼,霸道一些又算什麼?拿到手的東西多了,那才叫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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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再次因俞喬而風雲變換,但獻出一策,幾乎改變天下時局的俞喬,卻在洗手作羹湯,因為某個心情不好的人,想吃魚。
謝昀既然有這要求,俞喬就一應到底,她先是帶著漁具,推著謝昀,到雲喬宮的活水湖邊垂釣,運氣不錯,有兩魚咬鉤,雖然都不大,但謝昀一人吃是足夠的了。
兩條魚,一條煮了魚湯,一條清蒸,這是單獨給謝昀的小灶,秦述幾人自然無份兒。
「漂亮哥哥吃魚呀。」阿狸喝著自己的粥品,眼睛卻往謝昀的碗里瞧。
「小魚好吃嗎?」
「你小魚哥哥釣的小魚,當然好吃。」
四隻眼睛羨慕地看著,謝昀興緻愈好,他將兩條魚吃得只剩下兩根光溜溜的魚骨頭。
俞喬橫了謝昀一眼,多大的人,還故意撩阿狸羨慕。
「我最喜歡吃魚,」謝昀說著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俞喬,也就是迷糊的阿狸還感覺不出謝昀話里的意味兒。
秦述眼珠子在俞喬和謝昀間溜了一圈兒,立刻收回,埋頭扒飯,努力減少存在感。
「吃飽了?」俞喬看謝昀,見他點頭,她就也放下了已經吃完的空碗。
「我送你回房。」
謝昀再次點頭。
「謝昀……」
「我喜歡阿喬叫我阿昀,」雖然迄今為止,俞喬就只這樣叫過一次,但他卻已經喜歡上了。
「阿昀,」俞喬幾乎沒有猶豫就這樣喚了,在她心裡,她真不覺得謝昀比她大多少,他們的相遇像是一段時空的摺疊,她遇到這個二十三歲的謝昀,卻也是十二歲的他。
「心情好一些了嗎?」俞喬將謝昀抱到他的床上,坐到了一邊兒,看著他的眼睛問。
謝昀沒有應,但臉上的笑意卻緩緩散去,他挨過身體去,將額頭靠到了俞喬的肩膀上。
「阿喬,我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明明知道那不是他,為什麼他還能看著他,作踐他的身份,作踐他的身體?
謝昀全身只有額頭靠到了她的肩上,不是他不想占她便宜,而是他在勉力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
俞喬抬了抬手,卻還是沒有做其他。
又許久,謝昀才抬起臉來,但已經沒有明顯難過的情緒,那眼中已經恢復了平和,他看著俞喬,但在下一瞬間,他湊過他的臉,在俞喬臉頰上,蹭了蹭。
這可不同於平日里拉一拉手,這比拉手要親密得多了,但謝昀卻為這一刻的親近,展開了笑顏,「我明兒還要吃魚。」
俞喬遲鈍片刻,就也還點了點頭,「好。」
給謝昀拉好被子,俞喬從他的房裡離開,又在書室里待了一個時辰,她才回到她在雲喬宮的房間,也就是在謝昀的隔壁。
原本她開了這個話題,是想要一探謝昀心病的根源,但謝昀這個心病的嚴重程度猶超過她的預計,那是不能被輕易碰觸的存在。
謝昀還沒有做好被碰觸的準備,她一樣是。
又在雲喬宮呆了兩天,俞喬就讓小路子幫忙收拾東西了。
但她話才吩咐下去沒多久,謝昀就推著木椅過來了。
「阿喬要走了?」
「嗯,再過幾天是童生的考試,在書肆里方便些。」
俞喬看謝昀低下頭去,無奈搖頭,「你就沒問問小路子,我讓他都收拾誰的東西了嗎?」
「有我的?」
「你不願意?」
「我當然願意。」謝昀非常肯定地給俞喬點頭,他恨不得永遠待在她身邊,並且近來一直試圖讓自己能更「名正言順」點,但俞喬怎麼都不肯買賬就是了。
在雲喬宮住了大半個月,終於又回到了文軒書肆,回程時還多了一個小路子,不過他不是來照顧謝昀,而是跟著秦述阿狸繼續上課的。
他的基礎比秦述還要好些,俞喬又一視同仁,進步很快,秦述有了伴兒,學起來更加努力了。
謝昀是完全忘了有宮要回這事兒了,他完全以文軒書肆半個主人自居,時間一溜,俞喬靠過了童生,考過了京城了加試的秀才,等到九月秋時,就能考舉,明年春時就是院試,再就是殿試……
十四歲的狀元郎,在其他人看來有些驚世駭俗,但在謝昀看來,那是實至名歸。
雲喬宮的書肆有多少書,俞喬用二十天時間全部看完,甚至近來,他也幫忙找各種藏書典籍,俞喬來者不拒,這麼恐怖的閱讀量,試問有多少文人能做到。
不管敵人強弱,俞喬從未允許自己停步。她的強大是因為她一直在學習。
而這兩個月,文軒書肆也多了一個常客,下棋的常客。
「承讓。」
俞喬將棋子放下,對著中年男人微微點頭致意。
「您也好意思來,每回都輸,」一邊當看客的謝昀,毫不客氣地打擊,他伸過手去,幫忙俞喬一起收棋子兒。
「沒有你搗亂,朕這盤不定會輸。」楚皇瞪眼,謝昀對他說話,倒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呵……」謝昀沒應卻冷呵一下,比直接嘲諷,還要讓人生氣。
「你來……」楚皇的意思是要謝昀和俞喬下,以謝昀的棋力,只會比他更慘。
「不,我和阿喬是一邊兒的,您接著來吧,」謝昀轉動他的木椅,不僅言語偏向俞喬,身體一樣偏向那邊。
「阿喬不要留手,才贏五子,明明可以贏十子的。」
楚皇滿臉不信,「一邊兒吃點心去吧。」
謝昀挑了挑眉梢,看向俞喬,「阿喬這盤贏十子兒。」
俞喬斷了頓了,卻點了點頭,「好,」
她又看向楚皇,「您先請。」
楚皇沉默,但棋還是落下了,結果如謝昀要求的,俞喬贏了十子兒,一點都不勉強。
「陛下近日勞神,今兒就下到這兒吧,」俞喬嘴角含笑,始終溫和淡雅,但在棋盤上,那是鋒芒無兩,便是不肯服輸的楚皇,也要被敗得沒脾氣了。
楚皇的目光在俞喬和謝昀的身上轉悠了一下,這兩月他偶爾來,卻也看出來了,謝昀和俞喬相處,更多時刻,是那十三歲的俞喬在寵他這兒子。
幾乎沒有謝昀提出的要求,她不應允了。被這般對待,謝昀肯和他回宮才怪了。
「下月初一,你皇祖母回宮了,你也不回去?」楚皇是當真拿謝昀沒辦法,他幾次明示暗示,謝昀不是當聽不懂,就是當沒聽到。
「所以,您到底什麼時候給我封個王,我要出宮住。」
出宮好繼續賴在俞喬身邊是吧!楚皇眯了眯眼睛,「等你成婚,都是這個規矩。」
楚皇原本等著謝昀勃然大怒,但卻沒有。
「您說話說話?」
楚皇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
謝昀聞言,眉梢微微挑起,轉而看向俞喬,「我去住兩天就回來。」
「應森,去收拾東西。」
「別,不用了,皇祖母三天後才回,兩天後我自己回宮。」
乖戾成這樣,也不知俞喬是怎麼消受他脾氣的,楚皇又氣呼呼地從文軒書肆離開了。
楚皇一離開,謝昀那冷嘲熱諷的神色就消散乾淨,他看著喝茶的俞喬,也沒有隱瞞,「我皇祖母是宮裡為數不多的明白人了,可惜身體不大好。哦,也沒太不好,就是耳朵一會兒聽得見,一會兒聽不見。」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老人家故意調皮。」
俞喬聞言就也還是點了點頭。
謝昀伸過手去,將俞喬手中的茶盞取下,眼睛幽幽地看著俞喬,「老頭子方才說到我的婚事了。」
「我聽到了,」俞喬回視謝昀,目光清澈坦蕩,看不到任何一點波瀾和變化。
謝昀有些莫名的喪氣,「我沒生氣是因為,我打算讓皇祖母幫忙,我的婚事必須我自己做主。」
「什麼時候,和什麼人,都必須由我自己決定。」
「再或者,我一輩子不成婚,也無人能勉強,說道些什麼。」
謝昀的目光始終鎖定著俞喬,真摯而又忐忑,想要說得更直白些,又怕真戳破了,無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謝昀……」
「阿喬……」謝昀的聲音再次蓋住俞喬的聲音,「我不著急,你也還……小,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朝夕相伴,下棋看書,每天睡醒后,只要他想,他就能看到俞喬,這已經很好很好了。
俞喬聞言,抿唇有些無語,謝昀說不著急,但他的神態,他的這些話,都說明他的著急,或許,還是她太讓人沒有安全感?
「你喜歡男人?」
謝昀做夢都想問她的話,卻被俞喬率先說出口了,但怎麼是她問他?
「說實話。」
「當然不,」謝昀說著,兩頰卻微微有些犯紅,「我喜歡你啊。」
他想要名正言順,想要永遠霸佔俞喬,這份佔有慾,讓一開始的欣賞在日漸的相處中徹底變了質。
他僅有的幾次心跳失律都是因為俞喬,他渴望靠近她,挨著蹭著,怎麼都喜歡。
「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歡,我喜歡阿喬你啊,很喜歡,好喜歡,非常喜歡。」
話一出口,就再沒有什麼猶豫,他向來都是果決霸道的人,但獨獨對俞喬的事情上,徘徊難安,猶豫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阿喬呢,阿喬會討厭這樣的我嗎?」
無論他多喜歡俞喬,他對俞喬目前的期待就只有,她不會因此而討厭他,那……他就還有機會。
俞喬鮮少有後悔的時刻,但此時她卻有些後悔。
不是因為挑起了這個有些難以回答的問題,而是她或許該早點告訴謝昀,她真不知道,他們相處這麼久,謝昀原是這樣忐忑和小心的。
「阿昀……」
「公子,」王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小院子里,他喊了俞喬一句。
謝昀收回期待眼神,俞喬也收斂情緒轉過身去,「何事?」
「這是信,」王伯將信件遞給俞喬,目光卻幽幽掃了謝昀了一眼,顯然,他是聽到謝昀大膽到很多人難以理解的話了。
一目十行,俞喬很快就將信看完了,她看向王伯,「王伯到前面忙去吧。」
王伯離開,俞喬又看向謝昀,「我需要出京一趟,大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後,我給你答案。」
「好,阿喬說話要算話。」謝昀依稀有些不安,但俞喬的反應,已經是預想里相對較好的那種了。
「你好好在宮裡待著,我回來了就會讓人到雲喬宮傳話。」
「字每天都要寫,我會檢查。」
「嗯,」謝昀點頭,俞喬每多說一句話,他眸中的晶亮就多了一點。
「另外,你回宮幫我把阿狸帶上。」
這回謝昀沒有應得很快,他覺出些危險的味道來了,「我讓林易陳野和你一起走。」
「不需要,阿昀要相信我。」
「好,」謝昀又點了點頭。
俞喬沒有耽擱,騎上了快馬,帶著一個包裹,她就匆匆離開了京城。
謝昀讓林易將秦述阿狸都接了回來,阿狸帶上了,秦述就也沒例外,被他一同帶進宮去了。
「叔,咱這是進宮去了嗎?」秦述看著馬車踏入那雄偉的宮門,心裡就打鼓個不停。
「嗯,阿喬有事,我照顧你們幾天,等她回來了,咱再一同回去。」
在雲喬宮住了二十來天,秦述幾乎都以為再不會有比那裡更美的地方了,但紫雲宮尤甚雲喬宮,沒有那麼大,卻更精緻,更華麗。
別說秦述和阿狸,就是入宮多年的小路子,乍到紫雲宮,都愣怔許久,完全能理解宮裡那麼多貴人對謝昀的羨慕嫉妒恨了。
紫雲宮真正告訴世人,什麼是貴,什麼是美,謝昀雖然性格難以相處,但他的品味在那兒,這是誰也無法辯駁的。
秦述逛了一遍紫雲宮,再回到謝昀待的地方,他有些不理解,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謝昀,如何會住得慣小小的文軒書肆,還會住得那麼開心。
謝昀掃了一眼,秦述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你喜歡你多住幾天,我帶阿狸先回去。」
「不,我跟你們走,」
秦述連忙搖頭,其實謝昀對俞喬的不同,他們這些每日里看著的人,怎會沒有感知,但謝昀太美,俞喬人太好,他們之間相處那般融洽美好,他就也想不到什麼大驚小怪的理由。
紫雲宮裡全是楚皇的人,這一點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這樣,直到他前往北境看病,又才先後調離幾批,但回來后,裡面的配置基本和十年前沒太大區別。
各宮貴人只知道謝昀養病回宮了,至於帶回了什麼,臉色如何,更多細節一概不知。
謝昀很聽俞喬的話,帶著秦述阿狸,還有小路子,在紫雲宮的書房裡,一人佔據一角,專心寫字,完成課業,想要在御花園裡看到謝昀的,就也沒那個機會見。
就算謝昀不寫字,也不會有那個興緻來巧遇某些人。
太后離宮雲遊有四五年的時間,此次回來,大致是不會再出去了。
宮裡例外都清理了一遍,下朝後,楚皇帶著朝臣和皇子在宮門前相迎,徐皇后帶著女眷在她的中宮相應。
被禁足的謝曄和謝明,在月前也相繼解禁,沒能第一時間瞧見謝昀,倒是讓他們將怒火沉澱下來,包括他們在內,所有皇子此時都像是看不到謝昀這個人了似的,他們接頭交耳,卻無一人有去搭理謝昀,這是要將他孤立起來。
謝昀要是知謝曄和謝明這般作為估計會想謝謝他們,他全沒感覺,靠著椅背,眼睛微微眯著,可比站著的眾人要舒服多了。
一輛灰撲撲的馬車徐徐向宮門而來,還未瞧見馬車裡的人,但駕車的那個老人,眼尖兒的可都認識,那是先皇的暗衛,先皇逝世,就將他的暗衛,留給了太后。
太后不喜歡待宮裡,到處遊玩,有些暗衛保護,楚皇也才能放心由她去。
「兒臣,恭迎母后回宮。」
「臣等,恭迎太后回宮。」
「……」
山呼的聲音在宮門前回蕩開,一句句往裡傳去。
那老人先將一個老婦人從馬車上扶了下來,然後才向楚皇問安,「臣叩見吾皇。」
「平身,孟老辛苦了。」
老人又拘禮才退到一邊,楚皇和他的眾兒子也迎了上來。
「母后,您回來了。」
「皇帝不希望哀家回來?」老婦人神情淡淡,目光掃向一眾皇子,臉上倒是多了幾許笑意,「倒是都長大了。」
「這是……曄兒吧。」
謝曄一愣,明顯沒想到老太后第一個提的會是他,「是孫兒,祖母,孫兒可想您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後宮吧,」楚皇的目光在謝昀身上微微掃過,伸過手去,要去扶老太后。
但也就在這時,一條黑色的粗鞭纏上了他的腰,猛一用力,將他拽了過去。
謝昀的手扣住楚皇的手腕,直接將他推到禁衛軍將領陳銘身邊,黑鞭手柄微微一旋,三根細如毫髮的銀針飛射出去,對著的是那個想要乘亂逃走的孟老!
「謝昀,你在做什麼!」
謝曄嘶聲吼了起來,但對著手持黑鞭的謝昀終究是不敢衝上前去,他看向楚皇,這回楚皇總不會繞過謝昀了吧,謝昀可是對楚皇動鞭子了。
「蠢貨!」謝昀毫不留情出言嘲諷,小路子推著他猛地後退,他端坐,沒有再出手。
而他沒有再出手的結果,就是謝曄被挾持住了。
「一群有眼無珠,這老妖婆可不是皇祖母,」
便是楚皇也被謝昀一起嘲諷了,也無人敢反駁,他們確實沒看出這個太后是假的。
「你是八皇子謝昀吧,」原本隱含幾分蒼老的聲音,瞬間年輕許多,她看著謝昀的目光猶有幾分遺憾,「差一點,就差一點。」
如果謝昀反應慢一點,他就可以殺了楚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