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焉壞
池胥人,曾穹,韓伊,楊昔四人,圍著火堆睡了一夜,天蒙蒙亮,就都接連醒來,準確地說,被凍醒過來。
但有人比他們更早醒來。
「公子呢?」池胥人問向眯著眼睛晃晃悠悠往回走的秦述。
「你說喬哥啊,我起來撒尿就沒瞧見她,不過……俞叔在這裡,喬哥肯定會回來的,」謝昀躺在靠里的乾草上,身上蓋著披風,眉目安詳,似在沉睡。
許是遭遇了磨難,秦述覺得俞喬和謝昀兩人的感情更好啦。何況就當時謝昀的腿廢成那樣,俞喬都沒丟了他,現在更不可能啦。
韓伊四人相互對視片刻,就默契情況起身,一同往山下走去,沒走多遠,迎頭就看到回來的俞喬。
楊昔最先發覺不對,「那些流……趙國人呢?」
「走了,」俞喬仰著頭,很冷靜地回道,「昨天入夜之後就開始走了。」雖然還未走盡,但還留著的已經不超過百人了。
這一夜,他們安睡的時刻,居然走了四百多人。
俞喬說著,彷彿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只是下來看看,謝時被凍了一夜,死了沒有。」
俞喬那淡漠的語氣莫名讓人發冷,好似那謝時就和路邊的野草一樣。但想想,他們曾經也是這般看那些流民的。只有自己被人這般對待的時候,才能真正明白,那是什麼感受。
謝時不是他們,卻代表他們這個階層。
「秦林道……」池胥人後知后覺了。
秦林道是什麼地方,還是他告訴俞喬的,這條道,分四路,北往趙國,南往楚國,西可往吳國和晉國,是前朝大齊就建立的官道之一。
隨著五國分治,廢棄多年,但究其路況,還是能找得到前進的方向。
這話是他毛遂自薦給俞喬當奴僕的時,一語帶過說的,但之後他們商量對策時,俞喬根本沒提,往秦林道匯合,也只對韓伊楊昔說大致方位,到了附近,他才想起這名兒來。
即便有所預料,俞喬會讓這些流民徹底逃離篙草原,卻也沒想到會這麼快。
蒙蒙雨夜,跋涉自是艱難,但對於僥倖活得一命的流民來說,沒什麼不能忍受的。
俞喬說她很期待,期待的就是這個吧。
如果韓伊和楊昔真的背叛了,他們將要面對的,就是已經被散播出去的惡名,從此萬劫不復。
所以俞喬根本就不怕他們背叛,或者說,她從頭到尾就沒信任過他們。只不知道這次協作之後,能讓她信上他們多少呢。
很多話想問,很多話想說,但到了嘴邊,又都凝固住了,沉默,四個人如出一轍的沉默。
俞喬繞開他們,繼續往山上走去。
沒多久,他們又都跟回來了。
「你要如何處置我們?」楊昔問道。
「自然是放你們走,」俞喬坐回謝昀身邊,抬眸看向他們。
謝昀拉了拉俞喬的袖子,俞喬回頭,對上謝昀璨若星辰的眸子,她起身將謝昀扶了起來,順便幫他把披風繫上。
「你願意放我們走?」曾穹有些不可思議地加大音量,顯然是沒想到。在認主的時候,他可是以為以後都要跟著俞喬混了。她到哪兒,他們到哪兒。否則還算什麼奴僕。
「現在?」楊昔在俞喬接受池胥人等人的投效時,就知道,她會放他們離開。畢竟他們離開的價值,可比拘在她身邊的價值要大多了。這一點俞喬絕對看得比他清楚。
但即便猜到結果,也難猜到過程,他並不覺得現在是放他們的好時機,特別是他。
「嗯,雨停了,就離開吧。」
俞喬看著他們面面相覷,猶猶豫豫的模樣,有些無語,她從準備用來燒火的柴火里,折下一根樹杈,在地上比劃起來。
「我們在這裡,綿州在這裡,晉國大軍前來,最有可能是西北方向,楚國可不是趙國,此時他們最多停留在紫陽鎮附近,也就是這裡,」
除了火堆柴火燒開的聲音,就只有俞喬的聲音,所有人都安靜地聽她說,不甚明了的秦述也不例外。
「吳國,魏國會到這裡,可以說,這個篙草原已經被徹底包圍起來了,」
「如果,楚國元帥腦袋沒出問題,不用兩日,他們就會回防綿州一帶。」
俞喬對於篙草原形勢的了解和掌控,實在讓人心驚,她這越是簡單的話,越是能讓人感受到這篙草原上,風雲聚變,風雨欲來的壓抑。
「你覺得能打起來?」楊昔的雙拳不覺已經緊握。五國混戰,偶有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還真沒人敢放開了打。俞喬這番作為,真能引起一場戰亂?
「為什麼不……」俞喬樹杈端留在了他們所在的位置,「從現在開始……」
「才是真正焦頭爛額的時候,就看誰夠氣魄夠心狠了!」
俞喬在笑,楊昔卻覺得發冷,他忘了……流民!
「不要忘記曾經在你們頭頂舉起的屠刀!」他們不會忘,俞喬也不允許這些流民忘記!
趙國其實真說不上弱,能在強敵環繞的環境中,屹立百年不倒,就說明了它的本事。
但趙國先天地理條件限制了它的發展,無山川險要可攻防,無連綿水澤可沃土,便是美人也多了幾分北地的彪悍,比不得吳國好女的婀娜多姿,能把美人送到各國後宮,有那般的聯姻外交。
趙國多商民,商人重利,國難當頭,捲鋪蓋就走,幾乎是所有人下意識的決定。便是還留守趙國,也多是因為有利可圖。
到了他國免不得被剝削幾層,但還有命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但現在諸國「貴子」犯了趙民的眾怒了,他們將趙國人當牲畜狩獵,若不是幾人幡然悔悟,千百趙民就被當牲畜,屠戮於篙草原上了。可即便這樣,也死了四五百人!
而戰亂至今,死的又何止這些數呢!
以前沒人敢算,也沒人想起要算,但現在必須要算一算了。
原因並不複雜,諸國「貴子」在這事兒上對待趙民的態度,是不是也映射了各國將會對他們的態度呢?他們會不會也有淪落為「牲畜」的那一日?
憤怒之餘……還有擔憂,還有沉思。他們要算的不止是這些人命,還有他們的「地位」!
隨著流民走出篙草原,這些石破天驚的質詢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開了。
同時伴隨他們離開的,還有俞喬讓幾人特意送到一些府邸的書信,其中就有晉國大公韓公,楚國大公華公等這些普世知名地位崇高的文公學士,且究其祖上皆是從趙地遷往的。
他們不說些什麼,可不僅是對不起趙民這麼簡單,嚴重點,就是背棄祖宗!
經由他們的口,這件事才能爆發出真正席捲天下的能量來。
「我不明白……」池胥人看楊昔沉默,顯然他是明白了,但他還不大明白呢。尤其俞喬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氣魄,什麼叫發狠?
「等著看吧,」俞喬將樹枝扔進火堆,將手藏回袖子,不想多解釋了,「不會讓你們等太久的,至多……兩日。」
兩日……可不就是楚軍回防的時候嘛。
謝昀想著,捉過俞喬的手,搓了搓,然後握在了手心裡。
俞喬掃了他一眼,就沒再多理。
「公子是要去楚國的吧,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池胥人遲疑地問向俞喬。
「不用了,需要你的時候,我會主動找你,其他時候,你該做什麼做什麼,」俞喬搖頭拒絕同行,曾穹和韓伊已經先後離開,他們還活著的那幾個護衛,俞喬也一起放了。
池胥人又看了俞喬一眼,對滯留的楊昔微微點頭,就騎上馬,頭也不回地離去。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俞喬看向楊昔,目光清明,無一絲隱憂和猶豫。
放他離去,可和放認她為主的池胥人韓伊曾穹不同。
「你放心我?」
「確切地說,我不放心,」俞喬直視楊昔,一如既往坦然得讓他心慌,「但我願意賭一賭。」
「三年,我願意幫你在司馬流豫那裡,周旋三年,三年後……你若不能一飛衝天……」
三年,看似時間不短,但那時……俞喬也才只有十五歲。男子成年是二十歲,十五歲能做到什麼地步?
說白了,在楊昔心中俞喬依舊比不得司馬流豫。三年……他以為足夠報答俞喬這次「放過」之恩了。
俞喬沒應,謝昀卻笑了,不過側對著他的楊昔,沒能看到謝昀那略帶興味兒的微笑。
楊昔帶人離去,謝昀將俞喬的另一隻手也捉住,一同握在手心裡,「我們再多久能見到他?」
「三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唔……」俞喬眸光微微一轉,「更久些,明日清晨吧。」
「嗯,呵,哈哈……」看著俞喬有些焉壞焉壞的模樣,謝昀放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