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合巹
此值臘月初八,小雪,紅綢懸於檐牙之下,國公府里前所未有的鑼鼓喧天。
華麗的喜袍在身後拖曳著長長的衣擺,璀璨的珠簾晃得人眼花。
跨入國公府門坎的那一刻,喧囂如同潮湧一般傾瀉而來。
喜娘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的,越是人多越是歡喜,加快了步子往庭院里去,不知不覺就拉開了和新娘子的距離。
由於紅蓋頭遮蔽了視線,繁複的衣擺也絆腳,長樂沒了喜娘的牽引,不禁有些失措。
就在她迷失方向的瞬間,一隻手及時的伸來,將她的手握進掌心。
長樂一怔,隨即跟上他的腳步,往府內行去。
握著她的那隻手修長而又溫暖,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那隻手能夠彈奏出最美妙的琴曲,也是令無數人為之瘋狂迷戀的。
他掌心傳遞的觸感莫名的讓人踏實,也讓她焦躁的心歸於平靜。
那一刻,她終於頓悟,人們許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含意。
周遭的呼聲和笑聲在那一刻都遠去,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
長樂也險些真的相信,自己就要這麼一生一世的和他一起走下去。
然而這一切最終被前方傳來的說話聲打斷。
「恭喜顧愛卿。」那聲音雖然透著虛浮,可還是充滿了上位者所特有的威儀。
聲音的來處就在面前,甚至比在圍場中的時候還要近。
長樂的心不受控制的劇烈起來,拚命的按耐住衝上去和他拚命的衝動,下意識的欲將指尖嵌入掌心。
就在她幾乎要被怨恨沖昏了頭腦的瞬間,柔荑上卻忽的一緊,是顧淵忽然收緊了掌心。
顯然,他已從發涼的掌心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長樂驀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側過頭去看。
縱使搖曳的珠簾和紅蓋頭遮擋了視線,可她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來自於他的安慰。
這安慰很有效,緊貼的掌心也讓長樂起伏的情緒緩和下來。
即便未曾看到,她也能覺到他的眸光必定是在替她擔憂,並勸慰她莫要輕舉妄動。
若非有他在身旁,長樂著實不知自己是否能撐完整個儀式。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只是憑著習慣和本能,將自己完全的託付於他,跟隨著他完成所有的步驟。
至於周圍,她只感覺到亂鬨哄一片,加之目不能視,更是增加了不安與焦慮。
這樣的場面,倒是比戰場上難應付得多。
她於是下意識的攥緊了顧淵的手,彷彿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這樣也不知過去多久,周遭終於安靜下來,而長樂也被喜娘引領著帶入喜房裡。
作為新郎,顧淵自然不能久留,只是附於她耳邊招呼一聲便往席間應付賓客去了。
長樂則以想要休息一會兒為由,把嘴巴過於熱鬧的喜娘請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淺冬和灼夏伺候,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把頭上的紅綢扯開。
灼夏見狀,連忙驚呼著上前:「這可使不得,紅蓋頭可是要新郎親自來揭的。」
她憤憤不平的為顧淵爭取著屬於他的權利,可長樂並未曾聽進去,只是不動聲色的將目光移向門窗上。
雖然只是短暫的時間,長樂卻也注意到窗紗上映著綽綽人影。
喜娘、婢女還有侍衛都在外頭,顯然這間屋子此刻正在眾目睽睽之下。
不過須臾間,灼夏已經拾起紅綢重新往長樂蓋好,淺冬則端了點心和果子來與她裹腹。
這倒是正中長樂的下懷。
上次在司徒府上就已經領教過,如今嫁入國公府,這禮節和婚禮的步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日過去,她早餓得眼冒金星,渾身也無一處不酸痛。
左右眼下是沒指望的,她索性邊用著點心,邊等著顧淵回來。
事實上,顧淵過了許久才回到洞房裡。
剛一進門,他就把眾人都驅散了,連同淺冬和灼夏也屏退。
這一點絲毫不出長樂的意外,也正好合她的意。
她此時還蒙著紅綢,端正的坐在床緣邊,豎起耳朵聽著動靜。
屋裡安靜極了,和遠處尚未曾止息的喧囂形成鮮明的對比。
隨著顧淵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長樂擱在膝上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攥緊了衣擺。
繼而那鮮紅的衣擺映入了眼帘,也讓她微怔了怔。
記憶里,他總是一身淺青色的袍子,即便後來成了朝廷重臣,也總是著素色的衣袍,從未見他穿過這般明艷的顏色。
她無法想象,也禁不住期待,一身紅裳的他會是什麼模樣。
這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顧淵緩緩掀起她頭上的紅綢,然而當她可以再度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卻是被他那雙眼眸佔據了全部的心魂。
那幽潭般的雙眸此刻猶如盛滿繁星,又似浮著月華的水面被風漾起漣漪。
或許是飲了酒的緣故,亦或許是屋裡點著的紅燭氤氳的暖光,顧淵原本略顯蒼白的面色也泛起緋紅。
俊美無鑄的面容被這明艷的紅襯托著,竟添了某種近乎妖異的風情。
這樣的他,讓人莫名的心悸。
偏生他還俯下身來,不知不覺間就已朝她靠近。
纏繞的呼吸同時將酒氣和他身上慣有的琴木香氣渡來。
「樂兒……」他在她耳邊輕喚了一聲,拉長的尾音莫名讓人覺到些蠱惑的意味。
只在一瞬間,長樂的心就亂了節奏,整個人緊張起來。
她來不及思考自己的反常,只是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目光,起身道:「你怎麼才來,我都等餓了。」
情急之下,只能用怨懟的語調來掩飾內心的無措。
接著她踟躕了片刻,輕握住顧淵的袖擺,將他拉至桌機邊:「子皙方才應付賓客,想必也只顧著飲酒,沒吃什麼東西,正好陪我用些酒菜。」
聽到她這樣說,顧淵不僅應允了,還喚來僕從添了幾樣小菜。
準備妥當之後,他們二人相對坐於桌機前。
長樂將杯盞里的酒斟滿,端起來對顧淵道:「這杯是合巹酒,你我同飲了吧。」
「好。」難得顧淵回答得爽快,兩人俱是一口飲盡。
「這杯敬天地,感謝命運讓我那日經過樂坊,遇到了子皙。」長樂說著,又添了一杯酒。
飲完之後,也未做停歇,她又趁熱打鐵:「第三杯敬九公主,若非因為她,未必會有今日的婚禮。」
「還有這一杯……」
長樂仗著自己在軍營中混跡過的那些時日,一杯接著一杯的仰頭飲盡。
今日這酒也是出奇的烈,三五杯飲盡,她已經有些微醺,七八杯下肚,雙頰有些發熱,腦袋也開始發暈,待到後來,她就索性沒有數了……
她整個人都有些飄乎的時候,再看顧淵,他卻沒事人兒似的。
這不對啊,分明他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方才在席上也已經飲了些許,沒道理不醉的。
長樂怎麼想都轉不過這個彎兒來,不服氣的一杯一杯接著往下灌,最後卻終於不支的撲在了桌機邊。
腦子裡已經是一片漿糊,她不禁脫口而出:「你平時不是不飲酒的么?怎麼就是不醉?」
她一邊說著,一邊欲站起身來,卻發現天地旋轉,整個人失了平衡,跌進及時出現的懷裡。
顧淵低頭凝視她酡紅的雙頰,於耳畔輕聲道:「我只是不喜飲酒,並非易醉。」
「呵!」長樂不禁發出嘲諷的笑。
往日運籌帷幄也未覺如何,可怎麼每次一到了他面前,她的腦子裡就像少了一根筋,總是在這樣的事情上陰溝裡翻船。
在她懊悔之時,顧淵伸至她后腰將她托住,又俯身貼至她耳際道:「想是飲多了,我扶你去歇息。」
長樂卻不肯就此作罷,立刻掙紮起來。
「我才沒醉!」她一邊說著,一邊攀著他的衣襟,勉強維持住平衡,繼而抬手指向窗前:「你看這漫天的星辰多麼璀璨……咦?怎麼還往下掉?」
她稀里糊塗的說著,而顧淵則只是靜靜聽著,目光緊鎖她的雙眸,而後語調平緩道:「那不是星辰,是雪。」
「哦……」長樂怔了怔,將手一揮道:「管他呢,反正這良辰美景不容辜負,我們應該再飲三杯,不醉不歸!」
豪言壯志最終卻融化在他的臂彎里。
長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被他橫抱起來,行至床榻邊。
他將她輕擱在鴛鴦錦被上,起身之際袖擺卻被攥住。
「你要去哪兒。」見他欲離開,長樂有些急了。
顧淵又俯下身輕撫她鳳冠散落後的烏髮:「更衣歇息。」
聽到他的回答,長樂登時坐了起來,不滿道:「這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不該就這麼歇了。」
「那應該如何?」顧淵順著她的話問道,原本明亮的眼眸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晦暗。
比起方才的極盡溫柔,他的聲音似乎籠上了一層薄涼。
長樂未有所覺,仍自顧自的思索著,片刻后道:「我們應該多飲幾杯。」
她說著,拽住顧淵的袖擺,借了力掙扎的欲從床榻上下來。
然而她才勉強跪坐起來,身前的人卻忽然握住她的雙肩傾身用力,將她又推回了被衾間。
她再想動卻是動彈不得,於是委屈的抬眸,正觸上一雙幽深的瞳眸。
那眸子里,平靜之中隱藏著陰戾,讓她莫名覺得不安。
然而接下來讓她徹底陷入震驚的是他附於她耳邊的低語:「再飲下去,你還有把握能夠在今晚醒著離開國公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