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共謀
昏黃的燈光下,一身異族裝扮的少年正蹺著腿,一臉閑適的端著茶盞。
他生得驍勇精壯,周身透著一股自成的慵懶與不羈,乍眼看去,便與那些中年男子大相徑庭。
如此情勢之下,若只是從他悠然的外表來看,實在很難想象他正處於逃亡之中。
然而面對此人的放浪形骸,長樂卻顯得見怪不怪。
只見他輕抿了一口茶,繼而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道:「你們中原的茶太苦,還是我們突厥的美酒,喝得痛快!」
長樂也不與他爭辯,只是不置可否的彎了彎唇角。
那少年卻忽而前傾了身子,湊到長樂的近前問道:「白虎可還好?」
長樂語調平淡道:「它現在叫妙妙,挺好的。」
「妙妙……」少年立刻蹙起俊朗的劍眉,思忖了一瞬道:「這名字聽著不像狐狸啊?」
長樂卻端起茶盞,鄙夷的睨了他一眼:「白虎聽著就像狐狸?」
少年被她噎得無話可說,愣了片刻后只得低頭飲茶。
長樂則斂起調笑的態度,對他道:「話說,我以為你會比較關心大晉天子打算怎麼對付突厥,沒想到你倒是先問這個。」
終於回到正題上,那突厥王子琉璃般的瞳眸沉了沉,繼而現出無奈的表情道:「你也看到了,入侵大晉的是我的王叔,他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瘋子,前不久剛刺殺了我的父汗,就連如今我這副模樣,也是拜他所賜。」
「王子打算怎麼辦?」長樂順著他的話問道。
突厥王子凝視她道:「所以我才冒險來見長公主殿下……」
憂傷與憤怒並沒有寫在臉上,卻化作火焰,熊熊的燃燒在他的瞳眸里。
隨著一聲脆響,茶盞生生碎裂在了他的掌心裡。
他騰地站起身來,而後那充滿殺機的聲音自他的唇間逼出:「這一戰一定要勝,他奪走的那些最重要的東西,都必定要他盡數奉還!」
長樂亦不緊不慢的站起身,踱了兩步,至他面前道:「王子有意與大晉合作,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本宮憑什麼相信你,你又要如何證明誠意?」
突厥王子眸光微詫,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他與她相視了許久,卻道:「憑你我的交情。」
長樂不禁掩嘴輕笑。
突厥王子明白她的意思,似乎踟躕了一陣子,繼而從懷中取出一支獸皮捲軸遞了過來:「再加上這個。」
長樂微詫,接過捲軸展開來看。
上面的突厥文字她倒是能看懂個大概,方知此乃突厥已亡故的汗王留下的遺詔。
突厥王子同時道:「這是汗王傳位的詔書,若沒有此物,即便打敗王叔,我也無法登上可汗之位,這該足以表達誠意了吧?」
長樂收起捲軸,現出滿意的表情,對突厥王子道:「王子將如此重要之物交給本宮,本宮又怎會懷疑,只是如今王子需要本宮做什麼?」
見協議達成,突厥王子的表情頓時又恢復至最初的閑適,甚至還透著一絲喜悅。
他抬眸朝四周看了看,長樂立刻明白過來,屏退了身邊隨侍之人。
突厥王子上前來附耳低語了一陣,長樂默然聽著,沉吟中現出贊同的表情,又與他低聲討論了一陣,繼而道:「既如此,便這麼說定了,只是本宮還需要些日子說服魏王,王子便靜候本宮的消息罷。」
得了她的允諾,突厥王子彎起薄唇笑得爽朗,對她再三抱拳道:「此番若能奪回汗王之位,大晉之義,長公主之義,在下必終生銘記,並在此立誓,只要我在位一日,突厥便覺不犯大晉一分疆土。」
「此乃后話。」面對突厥王子的陳情,長樂顯得平靜許多。
她彷彿失神一般沉吟許久,方才嘆息的低喃:「希望你有足夠的把握,對於本宮來說,這亦是一場絕不能敗的仗,因為對於本宮來說最重要的人,正在長安城裡等著本宮得勝歸去。」
「對於大晉的長公主來說最重要的人……」突厥王子微眯雙眼,饒有興緻的重複著她的話,而後揣測:「可是大晉的天子?」
長樂搖了搖頭,唇邊卻不受控制的浮起一絲淺笑。
她朱唇輕啟,聲音也變得柔和:「那個人不是大晉天子,卻是這世上最特別的人。」
……
接下來的數月中,邊境的局勢迅速扭轉。
新自封的突厥汗王,正享受著佔據祿水的勝利。
他帶著突厥大軍闖入城中,大肆的燒殺搶掠,徹夜狂歡,將戰火中低聲的啜泣掩蓋,唯有狂放的笑聲和樂聲久久飄蕩在夜幕之中。
然而就在他坐擁佳人在懷,飲著美酒,肆意放縱之時,冰冷的劍鋒卻毫無徵兆的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精緻的夜光盞碎裂在地上,醇香的汁液蔓延開來,
那虯須健壯的男人一聲怒喝,即將爆發的埠,卻被鋒利的劍刃壓了下來。
被扼住命門的他只能雙手攥拳,眼瞳在一瞬間變得赤紅,揚聲欲呼之時才發現自己已處於包圍之中。
不難想象,就在他耽於享樂之時,整個祿水城已然在不知不覺間落入他人之手。
他抬眸怒視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滿臉都是不甘。
他沒有想到,這個在他看來仍然乳臭未乾的小子,竟躲過了大軍的追擊,得以保全性命,更沒有想到,他竟然從大晉搬來了救兵。
誠然如他所料,突厥王子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卻苦於沒有足夠的兵力與之對抗,而大晉有軍增援,卻因不熟悉突厥的地形和其內部的情況而不得輕舉妄動。
此番聯合之際,突厥王子作為嚮導引路,同時聯絡了突厥幾個對現今汗王持猶豫態度的部落,裡應外合。
如此一來,他一舉搗入了汗王的巢穴,而晉軍則得以奪回祿水城。
那源自於血液里的瘋狂混合著盛怒,在汗王的眼中愈演愈烈。
他朝向突厥王子,發出近乎獸類的狂吼。
「你這叛……」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頭顱就已被割裂下來,落到地上,骨碌碌的滾到了腳邊。
「真正的叛徒,應該是王叔吧。」突厥王子低聲而語,拽著頭髮,彎身將那頭顱提起,彷彿在和那仍圓睜雙目的屍首說話。
此時,周圍那些原本還與晉軍相抗的突厥士兵紛紛放下武器,朝著中央的少年跪拜。
「恭迎汗王繼位!」那聲音雄渾和又整齊,如同無數巨流會於一股。
突厥王子將那頭顱高高舉起,接受突厥眾人朝拜,彎起的薄唇邊則浮起一抹笑意。
兩日之內,突厥大軍盡數撤離祿水。
原本對長樂頗有微詞的魏王,此刻親自到驛站中恭請長樂。
他端著彬彬有禮的態度和滿臉和善的笑容,對她道:「祿水一戰,幸得長公主相助,本王已在府上備了宴,特來請長公主和各位將軍共同慶賀一番。」
長樂卻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應道:「本宮也是奉皇命行事,不甘居功,至於皇叔的盛情相邀,本宮本應卻之不恭,只是急著趕回長安,便只能由幾位將軍代本宮到府上叨擾了。」
「這……」魏王一臉尷尬的正欲再勸,卻聽她道:「路途尚遠,事不宜遲,本宮先告辭了,等到再回封地時,一定去皇叔府上拜訪。」
接著,她等不及魏王做出反應便行至驛站前,翻身上馬、揮鞭而去。
才離開驛站不久,卻又被一隊人馬擋住去路。
長樂拉緊韁繩,將來人打量一番,見其體魄雄壯,輪廓深邃,身上皆批獸皮,便知他們並非魏王的人。
「可是汗王派你們來的。」長樂語調平靜的說著。
那幾名突厥武士翻身下馬,對她行了突厥的禮儀。
其中為首的那人道:「吾等奉大汗之命來請大晉長公主,參加汗王繼位大典。」
長樂答道:「汗王的美意本宮心領了,只是長安還有人等著本宮,就將此話稟報你們的汗王,他會明白的。」
怎料那突厥武士卻道:「汗王料到長公主無暇前往,故命吾等將此書交給長公主。」
長樂微詫,示意身側侍衛上前去取來。
展開捲軸的同時,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突厥王子兌現諾言,果然寫了一份在位期間絕不犯大晉領土的王詔。
看著那捲軸,長樂的唇邊浮起一抹淺笑,嘴裡卻嘀咕道:「什麼嘛,根本就不是誠心邀請。」
抬起頭時,她卻對那突厥武士道:「請諸位替本宮轉達對突厥汗王的恭祝之心,來日本宮定當親自前往突厥,一睹傳說中迷人的塞外風光。」
「恭候長公主大駕光臨!」突厥武士齊聲應著,繼而退至一旁,目送她離開。
終於出了城,長樂別過隨行的將領,只帶了幾名侍衛輕裝簡行。
她甚至嫌馬車不夠快,親自馳馬而行。
臨別之時,裴將軍曾問她,此去長安又不知幾時得歸,可要先回一趟封地。
長樂卻用篤定的語調對他道:「勞裴將軍再費心幾日,本宮很快就會回來了。」
說罷,她再度揚鞭而去。
前路迢迢,可她的心卻早已奔赴長安,回到那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