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入獄
淺冬順利的出了宮,而對於長樂來說,剩下的便是等待。
她亦曾試圖去謁見天子,然而毫不出乎意料的,果然被拒之門外。
命她留在宮中侍疾,卻又稱病不見。
這前後矛盾的行徑,只能說明一點,那便是天子此時也由不得自己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甚至沒有任何的徵兆。
長樂思索了許久也沒有自前段日子的平靜中發現端倪。
然而事實上,即便是此時僅僅存在於表面上的平靜,也很快就維持不下去了。
刑部的那群人毫無徵兆包圍了無極宮。
正當灼夏嘆著「幸而顧大人有自知之明」的時候,原本守在無極宮周圍的那些內侍卻忽然轉過身來破門而入,將毫無防備的長樂困在了中間。
「高公公這是何意?」長樂徹底無事了刑部侍郎,繞過他將目光移向正朝這邊而來的高公公。
平日里頗有些架勢的內侍總管,此時卻跪倒在地,眸中寫滿了絕望的惶恐和無奈。
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后道:「若是其他人或許老奴還有法子,可這是皇上親擬的聖旨,雖說早晚都有一死,可眼前老奴也想偷生,還請長公主伏法,老奴能做的就只有保長公主在獄中不受苦,等到顧大人回來,老奴也就只能去向他老人家告罪了。」
「話說的倒是比唱得還好聽,顧大人真是錯信了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灼夏立刻義憤填膺起來。
她左右瞧了瞧,順手抄起一旁的燈架子,擋在了長樂的身前,同時抬高了聲音呼道:「侍衛!長公主的侍衛們都在哪裡?還不快來護駕!」
灼夏是慌不擇路了才如此。
事到如今,就連高公公都叛變了,又哪裡還能指望得上無極宮裡的侍衛。
於是長樂叫住灼夏,在她焦急的目光中微微搖頭,而後朝著那些早已拉開架勢準備來擒她的寺人和刑部衙役們行去。
她一如既往的帶著那股不可一世的矜貴與高傲,目光甚至不曾落在刑部侍郎身上半刻,漫不經心般道:「帶路吧。」
那刑部侍郎司徒雲原本仗著聖旨,打算耀武揚威,可見著這不怒自威的架勢,卻又不自覺的萎頓下去。
且一見到長樂,他就不由想起當日在承天宮裡發生的事情,於是更加失了底氣。
司徒雲下意識的躬了身子,也不敢叫人上來擒人,只端著恭敬的語調道:「長公主請。」
就這樣,大晉的長公主因為通敵的嫌疑而入獄。
刑部大牢里瀰漫著一股陰濕之氣,周遭都是漆黑一片,唯有一束月光從高得夠不著的天窗投射進來,照亮了鋪著乾草的地上,那一小塊地方。
長樂抱著雙膝,蜷縮在唯一的那片微光中。
看著悠然穿梭在草灰間的蟲蟻和偶爾沿著牆角爬過的老鼠,她只是下意識的將腳往裙擺下收了收,不由的蹙緊了眉尖,卻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其實比這更惡劣的她又何嘗不曾見過。
只是眼前所見勾起了她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記憶。
那時她初至封地,不過只是個剛及笄的少女。
即使有著表面上的風光,可到了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便什麼都不是了。
那些人態度上還是十分恭敬的,迎了她到營中,說是要讓將士們一睹主上的風采。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踏入營地的那一瞬。
撲面而來的黃沙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然而比之更甚的則是獨屬於軍人的殺氣。
不遠處的校場上還在進行例常的訓練,鏗鏘有力的殺聲好似能夠震天動地的,那是自小生長在深宮中的她從不曾見過的一種力量。
長樂被這種力量深深的震住,怔在那裡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身旁的武將露出了隱含不削的笑,端著恭敬的語調對她道:「公主殿下若是怕了就回去吧。」
身為皇族的尊嚴和一個帝國公主的驕傲不允許她就這樣退縮。
她於是硬著頭皮往前踏了一步,而後對他們道:「他們都是為國效力的英雄,也是本宮的兵,本宮為何要害怕?」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的往校場行去。
然而她不知道是這僅僅只是個開始,等著她的也遠不止這些。
所以當她看到那被斬殺的頭顱鮮血淋漓的滾落在地時,即便明知道不過是演給她看的一場戲,她也還是控制不住的捂著嘴乾嘔起來。
她幾乎從來沒有這樣的狼狽。
自出生以來便最靠近權力中心的長公主,同時也是在時刻被陰謀詭計的圍繞中長大的,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亡,只是在那座記憶中永遠靡麗的長安城裡,即便是死亡,也往往被裝點成綺麗的外貌。
她從來沒有以這般直接和血腥的方式面對過死亡。
縱使拚命的隱忍,淚水還是伴著腹內的翻騰滾落下來,說不出來到底是身子難受還是心裡難受,到底是真的被這場面嚇到,還是憤恨自己的不爭氣。
那些原本就等著這一幕的人們卻正中下懷,七嘴八舌在此時交頭接耳。
「就算貴為長公主,到底也是個姑娘家,哪裡見得這樣的場面。「
「說是執掌兵權,也不過是個擺設而已,我大晉難不成還到要讓女子上戰場指揮殺敵的地步?」
「就是,既然知道如此,就應該安安分分的做個擺設,在乾淨的郡王府里繡花彈琴,何必偏要來趟這灘渾水。」
……
周遭嘈雜的聲音逐漸遠去,最後化作一片嗡鳴。
在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外表柔弱的公主殿下終於稍事平復下來。
她費力的往前邁出腳步,雙肩因為抑制不住恐懼的微顫。
「看來是準備放棄了呢。」
圍觀的人們小聲嘀咕著,那引領她進來的將軍更是於唇邊彎起一絲得意的淺笑。
下一刻,還未完全成形的笑卻凝固在了那位將軍的臉上。
在陣陣充滿訝異的抽氣聲中,長樂並沒有往帳外行去。
相反,她竟在一步又一步的靠近那恐懼的源頭。
仍然帶著餘溫的鮮血,染上裙擺,在美麗的錦緞上蔓延開來,彷彿帶著亡魂的不安,欲攀附上她的身軀。
她頓了頓,眸中浮現出決然之色。
下一刻,長樂自始終籠著的袖中探出柔荑。
她俯下身,連纖細的指尖都在顫抖。
然而她卻並沒有退縮,而是在那些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捧起了滾落在地的頭顱。
有人已經因為不忍相視,用袖子掩住了眼睛。
就連那位將軍也徹底的怔住,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本宮要看清楚……」校場中響起長樂泠泠如風的聲音。
那聲音還難掩餘悸,可語調卻沒有絲毫的遲疑。
她提著那人頭,示於眾人之前:「因為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大軍之中。」
「各位將軍!」她忽然抬高聲音,堅定的目光掃過眾人,用滿含威嚴的語調道:「本宮以主帥的身份命令你們,大軍之中從此不得出現叛逃者,任何一個士兵的叛逃,都和身為將領的你們脫不了干係,所以若再有類似者,本宮不斬他們,只拿你們試問!」
站在他們面前的長公主,哪裡還像方才那個因為血腥景象而受到驚嚇的可憐少女。
她的聲音久久的回蕩在寬闊的校場上,因為周遭的鴉雀無聲而變得更加清晰。
這下所有的將領和士兵都怔住。
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樣一步。
在長久的靜默之中,校場上只有凜冽的風捲起黃沙。
而後不知是誰起了頭,竟朝著那人群中央的女子屈膝。
「臣遵命!」伴著這一聲喝,越來越多的將領隨之單膝跪地,此起彼伏的重複著同樣的話,猶如無數道回聲飄蕩在校場的上空。
這一局,她終究是勝了。
那些將領只看到了那從錦繡成堆的長安城遠道而來的尊貴公主,身上帶著的那股倔強和不屈。
然而沒有人知道回到郡王府以後的她將所有人都趕出去,獨自一人在寢殿里,一遍又一遍洗刷著手上的血腥。
無論洗多少次,都無法洗凈那令人作嘔的腥氣。
淚水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自眼角滾落,刻意隱藏和遺忘的情緒終於在一瞬間崩塌。
眼前模糊的早已不知是眼淚還是水汽,她卻沒有閑暇將其擦去,只是不斷重複著,彷彿沒有盡頭那般洗著雙手。
最後終於精疲力竭的癱坐在地。
這是她抵達封地的第一夜。
獨自一個人在異鄉;身子蜷縮成一團,偎在浴殿中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冰涼的牆角;控制不住的抽泣著。
直到疲倦徹底掠奪了她的神智,方才結束了這場彷彿沒有窮盡的噩夢,而跌入另一場噩夢……
一陣腳步聲,將長樂從恍惚不知是夢境還是回憶的那一段場景中拉了回來,緊接著是金屬間碰撞的聲音。
她掀起眼帘,抬頭朝牢門處看去,原來是送飯食的獄卒。
那人打開牢門,將飯菜擱在地上,只到了一句「用飯了」就退了出去。
長樂懶得搭理,也滅有動,仍舊蜷縮在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