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行刺
長樂抬眸,裝作一臉好說話的樣子,應道:「顧大人但講無妨。」
顧淵道:「皇後娘娘這裡的菊花開得嬌艷,臣見過之後不禁有萬千情思凝聚於胸臆之間,從而形成一曲。臣欲將此曲的譜子打出來,進獻給聖上,而據臣所知,整個長安城內,只有長公主有聞曲成譜之技,所以斗膽請長公主在臣撫琴的同時把琴譜寫出來。」
原來他擇了她身邊坐下,是為了撫琴時能讓她看清指法。
長樂知道他忽然這樣做必然有其緣由,卻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道:「顧大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支使起本宮來,該當何罪?」
面對她的有意刁難,顧淵並沒有顯現出絲毫的慌張,只是從容的攏袖道:「臣並無冒犯之意,只是自認為此曲有其玄妙之處,怕彈過之後自行打譜就忘了細枝末節之處,只要公主殿下能夠寫出曲譜進獻給皇上,臣撫完這一曲后願任由公主懲罰。」
聽聞有玄妙的新曲,天子立刻激動起來,身子前傾,滿臉期待的對長樂道:「顧愛卿的新曲必定精彩絕倫,皇姐這一玄妙之技,朕亦知曉,只是多年未能再見,若能將兩者結合,今日這一宴才不是俗宴了,皇姐就當是朕的旨意,便應允了吧。」
長樂早料到他這個耽於音律的弟弟必定會出來解圍,於是順著他的話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臣自然卻之不恭。」
說著,她又看向顧淵,意味深長道:「只是顧大人說要任由本宮處置的話可莫要忘了。」
「謝長公主成全。」顧淵只是斂目垂眸的應了,雙手交疊的抬至襟前,朝她恭敬的行了一禮。
長樂答允之後,便命人取來筆墨和箋紙。
她不緊不慢的在桌機上鋪好箋紙,提起羊毫蘸足了墨汁。
於此同時,她身邊的顧淵亦起勢勾弦,響起與這秋景相映的悠遠琴音。
不過一瞬,原本還交頭接耳的眾人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他們都沉溺在了那琴聲構築的茫茫秋色之中。
唯有長樂集中精力在箋紙上,隨著第一聲琴音響起便開始落筆,迅速的將那些無形之音幻化成一個個字元,躍然於紙上。
正是漸入佳境之時,那琴聲卻忽然由緩轉急,儼然如風雨欲來之時,與方才的悠然與清遠簡直成了兩個極端。
長樂不由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下意識的將眉尖蹙緊。
她心裡暗道:好你個顧子皙,竟然敢用這個法子折騰本宮。
可她偏生又要與他較勁,再度的凝聚心神,總算又跟上了他的節奏。
其他人的情緒也隨著曲調的變化被牽動,於是原本熱鬧而又愜意的秋宴忽然被引向了詭異的氛圍,連空氣都好似凝滯起來。
當這種氣氛即將被渲染到極致的時候,不知是誰失手打落了杯盞,碎裂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幾乎是在同時,一陣秋風驟起,長樂感覺到寒氣的逼近。
座上傳來皇后的驚呼,引得眾人轉頭去看,只見她面帶驚恐的站起身來,而後毫不猶豫的撲到了天子的身前。
看到這一幕,眾人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原本一直伴隨著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長樂的心猶如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識的側過去看,卻徹底的懵了。
那人必然是早有預謀才得以混入今日服侍秋宴的宮人當中,也必然是訓練有素的高手才能在眾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偷襲。
直到手握利刃的刺客逼至近前,她竟然都絲毫沒有發覺。
然而這並非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此時那柄泛著寒光的匕首有半截已沒入了顧淵的胸膛。
刺客飛身襲來的那一刻,是他擋在了她的身前。
鮮血在不染纖塵的衣袍上浸染開來。
顧淵一手將那人攥住,與欲將匕首進一步推入的刺客艱難對峙。
長樂驀地站起身來,此刻並非驚詫和恐懼的時候。
她下意識的摸到發間那支纘珠的金步搖握在手裡,然後將手臂繞至顧淵身前,狠狠插到了刺客的脖頸上。
鮮血立刻沾滿了她的柔荑,刺客圓睜著雙目倒下,而顧淵也在同時倒進了她的懷裡。
她連忙將他接住,看著他卻抑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即便在剛才最危機的那一刻,她也沒有感覺到如此強烈的恐懼。
因為刺客的襲擊,流雲被掀翻在地,斷裂的琴弦回蕩著刺耳的餘音。
而上一刻還好好在她身邊撫琴的顧淵,此時竟毫無生氣的躺在她的懷裡。
「子皙……」長樂想要尖叫、想要哭泣,可是此時她卻根本無從反應,只是驚恐的喚著他的名。
身邊忽然變得喧囂起來,有人恐懼的穿梭逃竄,有人高喊著「護駕」。
長樂卻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彷彿突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擁著顧淵歇斯底里的喊道:「傳御醫……快傳御醫……」
後來發生了什麼,長樂也是渾然不知,只覺得到處是一片混亂。
她始終守在顧淵身邊,看著他的面容變得越來越蒼白,鮮血大片的在襟前瀰漫開來。
待到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殿內。
天子的怒吼隔著殿門自外面傳來:「皇宮禁苑竟也讓刺客混了進來,要你們禁衛司何用!給朕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與之相反,殿內的氣氛卻很凝滯。
長樂守在床邊,緊緊握著顧淵的手。
雖然她已經捂了許久,可那隻手依然很冰涼。
御醫們在緊張的查看傷口,繼而相互低語,交換對傷情的判斷。
自方才被急匆匆從太醫署傳喚來時,他們就已經覺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眼下受傷的不僅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從此時長公主的態度來看,更是不容怠慢的。
他們於是格外謹慎,下定結論之後立刻向長樂稟報:「啟稟長公主,幸而顧大人未曾傷及臟腑,只是失血過多,需要儘快的包紮止血。」
「那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包紮!」長樂抬起頭來朝她們吼道,一雙明媚的秋眸竟變得赤紅。
都道長公主是執掌兵權的巾幗英雄,可見過她的人很難將她與腥風血雨的戰爭聯繫起來。
平日里的長公主一點兒也不似想象里的那般嚴厲而又刻薄,反而大多數時候都是閑適的,臉上總是掛著慵懶的淺笑,好似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係,只是平日里有些身為公主的驕縱任性罷了。
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像眼下這般歇斯底里的樣子。
見慣了世面的御醫也嚇得連忙跪下來,邊惶恐的應著邊道:「臣這就包紮,只是顧大人的傷口有些深,怕是要用到太醫屬里所藏的珍惜藥材,這……」
照規矩,太醫署里收藏的一些藥材只有天子和妃位以上的妃嬪才可使用。
此時長樂一心為顧淵擔憂,早已失去了耐性,隨手扯下腰間象徵身份的玉佩扔到御醫的面前道:「還不快去拿來!就說是本宮要的!」
此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御醫為顧淵處置了傷口,卻稟告長樂,稱傷口雖處置妥當,但因為傷處過深,接下來會有熱症發作,若是能挨過,方才算是徹底脫離了性命之憂。
此話猶如沉重的一擊落在了長樂的心上。
她於是不顧眾人勸阻,親自守在顧淵的身邊。
至於那刺客是誰,到底是如何處置的,她根本無暇顧及。
期間,天子似乎來了一趟,賞賜了許多藥材,吩咐宮人們小心侍奉,也勸說了長樂一遭。
可見她只是怔怔然守在床邊,整個人就像失魂落魄一樣,便搖著頭離開了。
妃嬪和宮人們都在議論,說長公主是個痴人,竟為男寵鬧得這般。
也有人說顧大人這樣的恐怕已經不能稱之為男寵了,若非早已身體殘缺,沒準這次就能一躍成為駙馬,實在是可惜,可惜……
這些流言蜚語長樂也一概置若罔聞,她只是一心守在顧淵身邊,甚至不顧長公主的尊貴,衣不解帶的親自照顧他。
即便如此,熱症也還是很快顯現出來。
原本蒼白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而始終在昏迷中的顧淵也似乎正被夢魘糾纏,眉宇深鎖,語無倫次的胡言亂語。
長樂不知該如何是好,幸而此時御醫開的葯已經熬好。
淺冬端著葯送到床榻邊,而後和灼夏一起守著長公主親自為他侍葯。
片刻后,灼夏卻皺著眉焦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顧大人不喝呀。」
正如她所說,此時顧淵雖在夢中,卻因為高熱而牙關緊咬。
他的身子越來越燙,手腳都開始有抽搐的跡象。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灼夏心焦的說著,卻駭然發現長公主竟自己將那湯藥飲了一口,而後傾身至床榻前,向顧淵靠近。
「長公主!」淺冬和灼夏幾乎同時發出驚呼。
然而此時對於長樂來說,所謂的規矩和矜持都早已被她拋到了腦後。
湯藥含在嘴裡很是苦澀,她不由自主的蹙緊秀眉,俯身與他貼近。
他身上的熱度彷彿渡到了他的身上,而靠得極近時,她則終於聽清了他夢中那些細碎的絮語。
「樂兒,樂兒……」原來他在夢裡攜著痛楚不斷呢喃的,是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