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衝突
寢殿里的氣氛忽然變得凝重起來,顧淵踱至宮人們面前。
端著托盤的宮人們整整齊齊站成一排,感覺到他的靠近,都表現出緊張而又畏懼的神色。
就連長樂也帶著微詫向他看去。
卻見顧子皙挨個兒的檢視過宮人們端著的托盤,而後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責問道:「用來漱口的水是涼的,早膳竟然和洗漱之物一起送了進來,還有你們的主子一大早就光著腳站在地上,難不成無極宮的奴婢平日里就是這麼伺候人的?」
他如平日里一樣,只是用平緩的語調說著,可即便沒有怒斥,那自骨子裡透出的清冷與狠戾卻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從來沒見過他這般嚴厲的樣子,長樂都一時被震住,下意識的低頭看看自己的腳。
若不是他此時提到,她還當真沒注意到。
她夜裡總睡不好,半夜常被噩夢驚喜,每當這個時候,她就喜歡光著腳下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走一遭,總算得以徹底從夢魘里驚醒了,可也再睡不著了。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的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是聽話的,故而也從來沒有人敢提醒。
不過一瞬間就被他接連挑出幾個錯處,宮人們更是噤若寒蟬,就連一貫伶牙俐齒的灼夏也全然沒有了往日里的氣勢,哆哆嗦嗦的立在那裡,半晌才囁嚅的回了一句:「長……長公主喜歡先在床榻上用些點心再洗漱。」
顧淵卻微掀眼帘,一個眼鋒已嚇得她險些砸了手裡的傢伙,淚水都在眼眶裡直打轉。
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沒有心軟,聲音又明顯陰沉了幾分:「主子任性,你們也跟著任性不成,一個個也不是新進的宮人,到底是日子久了忘了規矩,還是身上的皮癢了,要幫你們回憶回憶?」
昨夜她回宮前,顧淵到底給了她們什麼下馬威,竟把灼夏都畏懼成這個樣子,蘇嬤嬤那樣難纏她們都不怕,應當不至於啊……
長樂本來在心裡正嘀咕著,聽到此處卻驀地抬頭,然而顧淵此時正專心致志的訓斥著他宮裡的人,正背對著她,根本無暇理會。
她這時才醒過味兒來,敢情他是在借著斥責宮人們的話數落她任性。
長樂移步至他身後,欲替她宮裡那些人撐腰,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顧淵把袖子一拂,用令人畏懼的語調支使她們道:「立刻出去重新準備,若是再叫我尋出錯處來,就揭了你們的皮!」
這一聲令下,宮人們根本不等長樂開口便立刻做鳥獸狀的退了下去。
一時間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而顧淵的怒意似乎還沒有消解。
他轉過身來,看見立在身後的她,眸光微滯了一瞬,繼而下移,落在了她仍然光著的雙腳上。
長樂正要開口,身子卻驀地騰空。
他竟不由分說環著她的纖腰將她抱了起來。
伴著一聲驚呼,她下意識的攬住他的脖頸,要對他說怨怪的話,卻在瞧見他蹙緊的眉宇時怔住。
顧淵擁著她到床榻邊,把她放在床邊坐好。
下一刻他卻躬身拾起地上的繡鞋,而後握住了她的一隻腳。
那十指很是修長,而她的腳又是小巧玲瓏,他幾乎只是一隻掌就將她的腳握住。
由於常年撫琴的緣故,他的指腹上有些薄繭,不經意的輕擦過她嬌嫩的肌膚,帶來幾分莫名的心悸。
總是這樣,平日里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恭敬的遠著她,似乎小心翼翼的恪守著那份原該謹守的距離,可她偏要戲弄他,故意迫使他打破這距離,好看到他眸中隱約浮現的懊惱和慍怒,然而他偶爾毫無徵兆的做出這些越矩的行動,她卻反而不知所措了,明明由她主動時,更加過分的都做過。
長樂也想不明白。
她只能無措的由著他為她穿上繡鞋。
待他起身後在床榻邊站定,她便也跟著站起來,而後抬頭凝視他的雙眸,有些失神的用柔荑觸碰那如玉的面龐。
她忽然輕笑,而後低語:「我真不明白他們到底喜歡你什麼?總是冷著一張臉,還那麼凶……」
「那長公主喜歡什麼?」出乎意料的,他竟回答她這樣一句。
長樂被他問得一時愣住,接著蹙起秀眉脫口而出:「我才沒有……」
話說到一半卻又意識到不對,明明昨晚是她親口說了喜歡他的話,如今否認不過是欲蓋彌彰。
她卻還要強詞奪理:「醉酒之後說的話不作數。」
顧淵卻道:「醉酒之後說的話公主竟也記得這麼清楚。」
看著那雙隱約透著狡黠的眼眸,她簡直不敢相信,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敢反過來作弄她了。
「奴婢重新準備了洗漱之物,可否進屋伺候。」
就在這兩人默然相視之際,宮人們已在門外候著,端著謹小慎微的請示。
長樂還沒回過神來卻聽見顧淵不緊不慢的應道:「進來吧。」
宮人們便排著整齊的隊伍恭謹的來到殿中。
顧淵轉身過去,將那些洗漱之物又檢視了一遭,除了幾個小的提醒讓她們明日注意,總算沒有再尋出什麼錯處來。
於是在顧淵的監督之下,宮人們總算是如履薄冰的伺候長樂完成了梳洗。
當數十樣精緻的點心被當作早膳呈上來后,先前那些複雜的情緒總算被長樂徹底的拋到了腦後。
她高興的拾起筷箸,夾起一塊最喜歡的香炸蝴蝶酥就要送到嘴裡,卻在最後一刻看到顧淵往用膳的殿中來。
見到他時,長樂已隱有不詳的預感,抬頭之際果然聽見他道:「長公主且慢。」
她趕緊把蝴蝶酥塞到嘴裡,接著準備夾第二塊的時候提著筷箸的手卻被他握住。
那塊蝴蝶酥太大,此時實際上只有一小半叼在她的嘴裡,叫她食之不下,吐之又不忍心。
長樂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隻手還是自由的,於是打算直接用手先拿住,怎料顧淵先她一步,竟伸出另一隻手,生生的自她的嘴裡奪了食。
她簡直驚呆了,嘴裡甚至還殘留著蝴蝶酥香甜的味道。
「你你你……你凈手了嗎?」長樂結巴了半天,最後竟吐出這麼一句,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死。
顧淵卻順著她的話應道:「回長公主的話,臣凈了。」
他這絕對是故意的!
長樂揣著不滿仰起頭看他。
此時顧淵顯然已經重新整理過衣袍,烏髮也一絲不苟的束進了冠帽里。
不知為何,看著穿戴整齊的他,長樂的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冒出了「秀色可餐」這幾個字。
可事實證明,秀色是不能真的填飽肚子的。
她於是露出無奈的表情道:「又怎麼了?」
顧淵將那塊蝴蝶酥放到一旁的碟子里,而後慢條斯理的用巾帕拭去手上沾染的油漬。
「晨起正是脾胃虛弱之時,最忌油膩之物,應當先飲些清粥,墊一墊。」他說著,拾起她面前的小碗,將寡淡的清粥盛了一碗,又重新擺回了她的面前。
長樂對方才已經到了嘴的蝴蝶酥其實還有些放不下,可鑒於他說得也有理,便耐著性子將白粥咽了半碗。
這下總行了吧。
她向他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而後重新提起筷箸,這次伸向了她平日里最熱衷的另一樣點心,紅糖棗泥糕。
然而更加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眼見著那筷箸就要夠到糕點時,那盛裝棗泥糕的小碟子竟忽然往遠處移去,直至徹底脫離了她能夠到的範圍。
長樂用筷箸一路追著棗泥糕到桌緣邊,最後卻眼睜睜看著那碟糕點被一隻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端到了旁邊。
由於一心都系在棗泥糕上,她險些整個人撲進了滿桌的糕點裡。
此時顧淵卻喚來宮人,讓其把棗泥糕端走。
與此同時,他還說道:「這紅糖棗泥糕太甜膩,不僅對身體無益,還容易生蛀牙,還是少用為妙。」
處置完紅糖棗泥糕,顧淵又往膳桌上瞥了一眼,接著竟把另外幾樣糕點也端了開去。
「這琪瑪酥也太油膩,冰鎮雙皮奶太涼了,吃了對胃不好,還有桃胡卷,太硬了容易咯著牙……」清冷無波的聲音接二連三的傳來。
長樂眼睜睜看著那些她最愛的糕點一個個離她遠去。
等到他最後住手的時候,膳桌上就剩下了一碗清粥,一碟青菜,還有孤零零幾樣最清淡的糕點。
這景象怎一個慘字了得。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長樂終於忍無可忍,騰的站起身來,雙手重重拍在膳桌上,而後撐著桌機,朝著對面的顧淵露出一臉悲憤的表情。
她用滿含怨恨和憤怒的語調朝他吼道:「顧子皙!你不要太過分!」
最終這場由早膳引發的衝突還是平復下來。
當然是以長樂拿出長公主的身份壓迫顧淵告終。
她不僅要回了所有的糕點,還下令顧淵和她一起用了這頓早膳。
於是接下來的時光就愜意了很多。
長樂在享受著顧淵親手侍奉的另半碗粥,以及欣賞著他咽下紅糖棗泥糕時緊蹙的俊朗眉宇時,終於露出了受用的表情。
這樣才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