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密謀
自從入秋以來,時氣總是變化多端。
長安城的上空時而盤踞著烏雲,時而又是微陽馥郁。
然而那些貪圖享樂的貴族們並未因此而收斂行徑,事實上整個夏天的暑氣也未能消磨他們的熱情,不過是將歡歌笑語搬到了精緻的樓閣中繼續。
無極宮裡也難得熱鬧一回,身著胡服的絲竹班子將充滿異域風情的樂聲佔據了大殿里的每一寸角落。
有著藍眼睛和高鼻樑的美麗胡姬扭動靈活的腰肢,綻放在臉上的笑容比盛開在陽光下的繁花還要嬌艷。
她們嫵媚的身姿,釋放著截然不同於漢人女子的熱情與狂放,也是那些喜新厭舊的紈絝們所追逐的。
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麗面龐和舞姿費盡心力的綻放,就像是在陽光下極力盛放的花朵,極力取悅那座上之人。
只是這不同於平日里她們所習慣的情形,因為今日觀看錶演的是兩名女子。
衣飾上繁複的花紋和精緻的織物昭示著她們身份的尊貴。
其中一人端著茶盞,不緊不慢的飲著,眸光停留在快速旋轉的胡姬身上,賞看得頗有興緻,然而與她隔機而坐的另一名女子卻始終蹙著柳眉,塗著丹蔻的細長指甲攥緊了桌緣,似乎心不在焉。
這兩人正是長樂和宸妃。
「好!」一曲舞完,長樂拍手叫好,對那些稽首行禮的樂人和舞姬道:「賞!」
樂人和舞姬們請恩萬謝之後方才告退。
長樂這時放下茶盞,轉而看向宸妃。
卻見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顯然連方才的精彩表演也沒有看進去絲毫。
長樂便伸出手在宸妃眼前晃了晃,待她回過神方道:「本宮聽說這個西域的絲竹班子近來在長安城裡特別有名,那些貴族子弟要想請她們到府上表演,不僅要一擲千金,還得等上許久才能輪的上,本宮便請了這個樂班到宮裡來與宸妃妹妹共賞,宸妃妹妹今日卻好似一直心事重重,可是覺得她們演得不好?」
宸妃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起身致歉:「並非如此,這些曲子和舞蹈都很新奇,也很好看,只是因為有心事,再好的舞樂也無心欣賞罷了。」
她說著,到最後化作嘆息。
長樂便追問道:「不知妹妹有何心事,可便於說來?也好讓本宮助妹妹解憂。」
「這……」宸妃欲言又止,抬起眼眸看了看周圍侍立的宮人。
長樂明白過來,立刻吩咐所有人退下,方才對宸妃道:「妹妹且說。」
宸妃愈發蹙緊了眉尖,一臉怨憤道:「如今能讓臣妾如此無奈的,除了皇后那個賤人再沒有其他人了。」
這是長樂第一次見她咬牙切齒的稱皇後為賤人,心下不禁微詫,暗道她必是對皇后恨得咬牙切齒了才至於如此。
表面上,她則關切的問宸妃道:「想必是皇后做了什麼才讓妹妹如此怨憤吧?」
「可不是。」宸妃立刻應道:「承蒙公主福蔭,近日來陛下對大皇子很是關注,不僅多次傳他至御書房詢問功課,更下令太子太傅親自輔導學業,臣妾想這必定是要立大皇子為太子的意思,便想趁著機會向陛下提一提,怎料皇后那個賤人不僅在背後使壞,還讓她母家大臣參了臣妾的母家一本,這才把立太子的事情擱置下來。」
「你說她又沒有孩子,憑什麼和吾兒爭!」宸妃越說越激動,兩條柳眉都倒豎起來。
長樂則聽她說著,不緊不慢的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又擱下,復才道:「就憑她是皇后,她背後是司徒氏龐大的家族勢力。」
聽到這話,原本義憤填膺的宸妃立刻萎頓了許多。
她嘆息,憤憤然道:「是啊,她就是依仗著她的母家,才能把皇后的位置坐到今天。」
如今朝堂上誰人不知司徒一族的地位,不僅到如今已經服侍了三代帝王,更重要的是當朝天子之所以能登基稱帝,也和司徒一族有著某種隱秘的關係。
於是理所當然的,司徒氏的嫡女做了皇后,只可惜這些年始終未有所出,而天子也逐漸羽翼豐滿,開始寵幸別的妃嬪並扶植其他的勢力。
這其中又以張貴妃為代表,那時張貴妃的表哥飛虎將軍已經執掌了大晉朝近半的兵權,若非出了那樣一件事,只怕張貴妃的勢力很快就要遍布朝野,成為又一個司徒氏族。
比起這些而言,宸妃就遠不能及了。
她也深切的知曉這一點,於是嘆道:「是啊,我也沒有一個能征善戰的表兄,可以為皇上平定叛軍和突厥的進犯,為陛下建功立業。」
長樂又道:「不僅如此,皇后雖然無子,可她若是將別人的孩子收為己用也未嘗不是一種辦法,這宮裡的孩子多得很,可孩子的母親卻未必都有成為太子母妃的能力和出生。」
「長公主說得沒錯。」宸妃面上現出不安之色:「張貴妃出事之後她就曾打算坐收漁翁之利,只可惜陛下認為張貴妃的兒子不是龍種才未叫她得逞,如今她推崇四皇子,想必打得也是這個主意,還有……」
她說著,忽由不安轉為惶恐:「如今皇上寵愛大皇子,倘若真的有立大皇子的想法,皇後會不會重演張貴妃之事,殺母奪子?」
長樂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倒也不無這種可人。」
當原本埋藏在心裡的假想得到另一個人的應證,宸妃變得更加的坐立不安,踉蹌起身之際打翻了桌機上的茶盞:「不行,我得回去,我的皇兒,我的皇兒……」
長樂卻起身相扶,亦呈現出一臉憂慮的神色:「皇后的目的是搶奪皇子,所以你不必擔心你的皇兒,反而應該擔心你自己。」
在宸妃用驚駭的目光與她相視時,她又趁勢傾身靠近,刻意壓低了聲音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
長樂的聲音變得有些陰沉。
她感覺到被她攙扶的身體明顯的一滯。
宸妃抬起頭來,那雙明媚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充滿了恐懼,但同時還有驚詫。
頓了許久之後,宸妃才握住她的手道:「長公主真乃臣妾之知己!」
「臣妾也有同樣的想法,並且還付諸了行動。」她說著,眸光里透出一絲狠戾:「只是不知為何,每次都是眼見就要成功的時候卻出了紕漏,她總是能恰巧避開,也不知是有所察覺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就連吾兒立太子之事,她就像是能看透我的心,預知我下一步的計劃。」
宸妃又陷入了沉吟:「我亦曾懷疑身邊有她的眼睛,可換了所有的宮人,甚至一旦到了宮裡便隻字不提任何關於計劃的事情,可她還是能提前知曉。」
長樂在這時問道:「你那些所謂的計劃,乃是你一己之謀划還是與你母家共同的謀划。」
宸妃愣了愣,到底還是照實說來:「臣妾自知並非聰穎之人,哪裡想得出那些對付她的法子,自然是宮外有人獻計,臣妾遵照行事罷了。」
「這便是了。」長樂接過她的話道:「皇后的細作就藏在為你獻計的人身邊。」
「這不可能,臣妾母家之人不可能害臣妾,這對他們沒有好處。」原本還刻意隱藏的宸妃這時卻合盤拖出了。
長樂並不戳穿,只是不動聲色道:「妹妹的母家自然不會有心加害,可其中牽涉的人一多,難免不會有一兩個受蠅頭小利誘惑的,如此下去只怕不僅會壞了立太子的謀划,還會危及到妹妹的性命。」
「可是我……」宸妃臉上現出迷茫之色。
長樂便趁勢道:「事到如今,宸妃妹妹不能相信任何人,需得自己想法子,同時也不停止和母家的來往,如此邊分散對方的注意力,邊暗地行動,出其不意方可達成目的。」
宸妃沉吟片刻,低頭卻露出為難的表情:「話是這麼說,可這些年臣妾一直聽從母家的計策行事,自己何曾有出其不意的妙計?」
她這話倒說得不假,正如後宮皆知的那樣,宸妃空有一副嬌艷明媚的面龐,卻生了個驕縱又缺乏城府的性子,皇上一開始喜歡她的貌美天真,可時間久了,宮裡來了更多新鮮的美人兒,她自然也就失了寵。
長樂卻安慰她道:「這容易,宸妃妹妹不是和那位吐蕃王子頗有幾分交情,何不利用他弄些宮裡見不到的新鮮玩意兒,自然也就出其不意了。」
想不到長樂竟徑直說出她與吐蕃王子相交匪淺的事實,宸妃顯得很是尷尬,然而長樂卻好似並不在意,接著說道:「說到這吐蕃,倒有一事要求宸妃妹妹。」
「長公主請講。」宸妃頗為心虛的應道。
長樂便道:「聽聞吐蕃有種可以鎖住顏色的染料,是從一種飛蛾的雙翼中萃取的,據說本身無色無味,可若再染布的時候加上少許,染出來的布料就格外鮮艷,且經久也不褪色,只是那東西是劇毒之物,若是不小心服食了,哪怕只是沾上一點兒也能斃命,故而我們大晉的商隊一直不曾引入,你若是見到吐蕃王子,就幫我問問,看他那裡有沒有,若是有,弄些來染幾塊錦緞做衣裳也是好的。」
長樂突然轉換話題說起毫不相干的一樁事,可宸妃卻聽得甚是認真。
她沉思了片刻,原本因為怨恨而晦暗的雙眸卻生動起來,繼而忙向長樂行禮:「長公主今日一番教誨令臣妾受益匪淺,至於長公主所託之事,臣妾絲毫不敢怠慢,待見到吐蕃王子,必定仔細詢問。」
「如此甚好。」長樂攏袖而立,唇畔輕勾,含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