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下何人曾識卿
第3章 天下何人曾識卿
“仙師大人,這是您要的包子。”
攤主端著三屜包子畢恭畢敬地來到月無暇麵前,誠懇無比。雖然隻是一個路邊攤但服務水平一點都不亞於那些客似雲來的大酒樓。
倒不是說攤主的服務質量有多好,而是因為月無暇那身輝月宮的衣服,月白色長衫,背靠金線繡的皓月雲紋,腰挎仙劍,那是典型的輝月宮服飾。
在如今的南境,皇權和神權並存,神權在皇權之上。而輝月祭司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其手下的輝月弟子自然地位非凡,據說是見了帝王都不用下跪,隻是俯首作揖即可。輝月宮的人在南境大多數人眼裏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何況普通百姓。
“有韭菜盒子嗎?”
“回小姐的話,有的。”
“我要兩隻韭菜盒子。”
她為祭司期間基本辟穀,很少飲食。但有一次,被顧涼利用溫寒誘騙她吃下了豬肉大蔥包子和韭菜盒子。那種感覺畢生難忘。現在想想,這兩樣東西其實也挺好吃的,有著以前的味道,那種再也回不去的味道……
“啊?是!”
眾所周知,韭菜好吃是好吃可是味道就不好說了,現在這兩位貴人居然要用豬肉大蔥包子配韭菜盒子,這大蔥和韭菜,講究。
月無暇眼神打量。
早知道小郡主好吃,可眼前的人人小,肚子也小,吃那麽多,真的能吃下嗎,不會撐的難受?
大蔥和韭菜的味道很奇異,可看那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好歹也是風王府裏錦衣玉食的小郡主,這麽不挑?
“上回書說到啊,那罪人不顧滄瀾帝國的警告,為愛癡狂非要袒護她的藍顏禍水,不惜帶著軍隊和輝月弟子去邊關和滄瀾的修士大軍決戰,結果損失了所有輝月宮精銳,就連輝月神官都戰死沙場,致使邊關三城被屠,幾十萬亡靈夜哭,千裏無人煙。而她自己也瞎了眼睛,成了廢人被押回帝京受萬民審判……”
不遠處的茶攤,說書人拿起折扇,搖頭晃腦的敘起百年前的舊事,身邊圍了一群茶餘飯後的閑人。
百姓不同於貴族,貴族們閑暇之餘可以賞花喝酒,聲色犬馬,普通的老百姓除了閑話家常,一杯粗茶,幾塊糕點,聽著幾段古老的舊事也足夠消磨時光了。
為掙微薄的家用,說書人說的起勁兒,抑揚頓挫的語調抖落往事的塵埃,看客們聽得入神,不時拍手叫好。
柳絮輕揚,桃花含苞待放,煙草迷蒙,烏蓬船在江中來回穿梭,蕩起碧水清波,江花勝火,歲月輪轉,又是一年春歸……
“後來那瞎眼的瘋子麵對天下人的審判不知悔改,反墮成魔,不惜使用禁術,以身為炬,舉火焚天,誓要天為棺,地為槨,蒼生為之陪葬!”
“無恥!為了一己私欲陷南境於危難,坑害生靈無數,還有臉拉天下為她陪葬,下賤!”
“這位仁兄,你居然指望那罪人有臉!她要是有臉就不會和人私通了!什麽神聖不可侵犯,還不是如饑似渴?”
“我跟你們說啊,我那是沒有活在一百年前,我要是活在那個時候啊,也得扔她一塊石頭不可!”
“你要是在那個時候,沒準兒就被業火給燒死了,少他娘的過嘴癮。”
“嘿嘿,這不是火沒燒起來嗎?你們想啊,要是被她滅了世,咱們還能存在嗎?”
“就是哈,後來呢,後來如何了?快說快說啊!”
頗為得意自己營造出來情節的效果,說書先生摸了摸稀少的山羊胡子,“嗬嗬,後麵嘛,當然是邪不勝正了!”
“當今的祭司大人慈悲之心感動上蒼,求得水神遣來忘川水滅了無間業火。而那瘋子則是引火自焚,被自己用禁術引來的業火燒得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隻是可憐了被她業火所波及到的人無辜做了陪葬!連孤魂野鬼都做不得嘍!”
“還是咱們現在的大祭司仁德,可那瘋子實在可惡!”
“何止是可惡啊!簡直就是卑鄙下流!活該她引火自焚!就那麽白白燒死她太便宜了!那樣的人就應該下十八層地獄!遺臭萬年!”
“所以啊,為人莫做虧心事,試看天道好輪回!”
“好!好!好!”
聽書的人恨得咬牙切齒,長籲短歎,說書的賺的盆滿缽滿,樂得眉開眼笑。
風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是草木的清新和花開的味道。這味道和一百年前的沒有什麽區別。建築也幾乎是當年的模樣。就好像什麽都不曾變過。
南境還是當年的南境,人群熙攘,南來北往,帝京繁華依舊。不同的是南境曆史上少了一位度化萬民的祭司,多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是陳年中的舊人,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被人隨意唾棄編排的存在,也是可笑。
背抵黑暗十五載,度盡魍魎魑魅,生時雪山之巔,一身薄涼,死時滿身血汙,慘慘淒淒,到頭來,隻剩得瘋魔二字。
唯此二字,窮盡一生。什麽神恩浩蕩,濟世救民。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她隻是過客,什麽都不曾擁有,卻什麽都失去,而今識得這天下,天下卻不識得她,到底是浮生一夢……
月無暇試圖從少女平淡的目光中找出一絲憤怒或者悲傷,然而卻是徒勞。那雙漂亮的眼睛蕩不起一絲漣漪,似乎隻關注手中的食物。
“我有一個問題。”
見提問的是一個垂髫稚子,說書人笑道:“你有什麽問題?”
“你剛才說地獄的業火是撲不滅的,那為什麽忘川水就能將業火撲滅?我覺得那業火啊,不是被撲滅的,而是自己熄的。就像是燒柴做飯一樣,你不往裏麵加柴,柴燒沒了火自然就熄了。”
“謬論!簡直謬論!你當那業火是你家做飯的灶火啊!那可是罪孽之火,殺戮之火,殺心不滅,罪孽不熄,不燒光一切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忘川水撲滅業火!我這可是有史書根據的!這史書且能有假!”
“可是萬一是它自己熄滅的呢……”
“業火怎麽可能是自己熄滅!小毛孩子別瞎說!當心我叫你爹打你屁股!”
“本來就是嘛。”
“還說!還說!你知不知道那罪人是世上一頂一的邪祟,你替邪祟說話,當心被仙師捉了去。”
稚子天真,“可是你說她是祭司大人,祭司大人是好人,好人也會變成邪祟嗎?”
“哎喲,什麽祭司大人,那就是個罪人,瘋子!那樣的人,她做了再多的好事又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為了一己私欲害的生靈塗炭。”
“小孩,我跟你講啊,如果你有一件白色的衣服,但是不小心掉到了泥巴裏,那衣服就算原來再白,現在也是一件髒衣服。人也是一樣,不能犯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可是把弄髒的那塊洗掉不就好了嘛,洗掉了,衣服就幹淨了呀。”
“你……”
“……”
“到底是孩童。一張白紙,如果被濺上墨跡,不論它的其他地方有多幹淨,別人都會盯著那滴墨跡不放,然後那滴汙點就會被無限放大,直到吞沒白紙本身。因為染上汙點,就是白紙最大的錯。那種錯誤,不容原諒。”
過剛易折,皎皎者易汙,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亦是人心。
月無暇起身朝說書的地方走去,見輝月仙師到自己這邊走來,人們都紛紛下跪。即便隻是一名普通的輝月弟子,可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神,是不可忤逆的存在。
“仙師大人……”
說書人忐忑地朝月無暇諂媚道。
“搬弄是非者,入獄流放。”
冰冷的一句話,嚇得在場所有人魂飛天外。
“饒命啊!仙師大人!”
他們忘了,雖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可輝月宮也絕不允許,有人膽敢在它麵前對它進行非議,輝月宮就是那個輝月宮,高高在上,不容褻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