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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罪臣之女(九)

  胡榮心下酸澀,這孩子剛剛失去了父親兄長,遭逢巨變,她若是有點小秘密,我又何必追問?恐怕她這是憶起了什麼不好的往事。會武也是好事,這個時候也能好好保護自己。


  「既是如此,那就改日再說。徵兒,你倒是先說說,你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你是去了哪裡?真的是在晏府么?晏正巍…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胡叔莫急,徵兒今夜來尋你,就是要把你走後這段日子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關於我會武這件事情,其實也不算是個什麼事兒。只是,我不想讓爹爹知道,惹他擔憂。


  這事兒要追溯到十五年前……


  那個時候,我剛滿月。當時府里來了個遊方道人,爹爹高興,請他吃酒,他聽說府上有滿月之喜,道是有緣,便提出可以為府上小姐相看八字。


  爹爹見那道人仙風道骨,很是欣喜地應了。誰知,那道人看過之後驚異非常,隨即提出要見到八字之主。爹爹見他面色鄭重,擔心我有什麼事,便使奶娘帶我出來。


  後來,那道人摒退眾人,只單獨告訴了爹爹。他說,我八字有異,乃武曲臨世,觀我面相,一生刀劍風霜不休。


  傅家幾代武將,若是阿兄,爹爹定然高興。只不過,這卻是我,爹爹向來認為女孩子要嬌寵,刀劍風霜這種事,不應該由我來承受。關於命數之事,爹爹之後緘口不言,待我到了開蒙的年紀,便請了先生教我琴棋書畫。


  此事,我本也不知。只是,半年多前,我在燕州城內偶遇了當年那個道人。那道人感嘆天意如此,便將昔年舊事和盤托出,講與我知曉。


  他說,他當年見到一個女娃兒,身懷武曲命數,詫異無比,這些年來四處遊歷,一直都記掛不已。前些日子,便想著迴轉燕州城,看看那個小女娃如今怎麼樣了?哪曉得一入城就遇到了我。


  他說,我骨骼清奇,資質上乘,這十多年竟沒有習武,著實是荒廢了。


  他說,良材美玉,棄之不用,他深感惋惜。


  他說,武曲臨世,將星命格,何必要違逆天意?

  他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如順勢而為。


  ……


  後來,他留了一份本門心法給我,叮囑我好生研習,說日後自有大用。


  ……


  程知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同時,稍稍抬頭,望向天際,狀似回憶。


  胡榮加入傅家軍,也不過是這十年內的事兒,十五年前的事情他哪裡能夠樁樁件件都清楚?

  傅城為人豪爽,又講義氣,本尊滿月禮上請個奇人異士喝酒很是尋常。胡榮原先混過綠林,也是和傅城這麼相識的,而後意氣相投,就乾脆投了軍。


  本尊記憶里,傅城確實寵愛女兒,確實請了先生來府中教授琴棋書畫,不過理由嘛,是傅城認為世家女要學的我女兒也要學,我女兒那麼聰明什麼都學得會。當然,本尊也很是喜歡,一個不留神,才女之名就傳遍燕州了。


  而半年多前,胡虜異動,傅家軍眾人忙著邊防軍務,哪裡顧得上傅家小姐去了哪,見了誰,又有什麼異常?這個時間節點,恰到好處。日子過長,容易出現岔子疏漏,不好控制。半年的話,若有什麼疑慮,也可說是這一個來月產生的質變。


  至於,為什麼區區半年,就從一個文弱大小姐,精進成身手不俗、超越軍中將領的二、三流武者?那自是因為,良材美玉,骨骼清奇,資質上乘,又修鍊的是世外高手傳授的獨門秘籍。而且,時人敬鬼神,有光環加身的命運之子,進境不同於常人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便如同帝王氣象一般,虛無縹緲,無可估量。


  最後,這八字,別說輕易看不到,就算看到了,沒看出什麼奇異,那也只能說明學藝不精,比不得世外高人。這面相,小時候和長大了也有區別,又哪裡做的了准。


  邏輯沒毛病。真真假假,九分真摻一分假,比例合適。


  ……


  「啊?」胡榮從未想過,話本里聽說過的傳奇故事,就這般發生在自己身邊。徵兒的經歷竟是如此離奇?還有,「半年多前?你的武藝那個時候才開始練的?怎麼,怎麼如今,竟……?!」讓我們這些自小苦練的人情何以堪?


  「那位前輩不欲收徒,只讓我以道長相稱。道長說,我特別適合他的獨門心法。他說,日後,若是遇到有緣人,我可自行傳授。


  我以為道長所言甚有道理,只是心裡還有些疑惑,不好聽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詞,便請教了阿兄。阿兄一看之下大為驚奇,連連讚歎,口稱心法絕妙。只可惜,阿兄走的剛猛一路,而那道長的獨門心法注重內息,講究後勁延綿不絕。


  爹爹戍邊殺敵,歷經生死,我身為傅家人,也想同阿兄那般,為爹爹分憂。當日,晏正巍率兵扣押將軍府眾人,若是我想法子避開,爹爹也許不會出戰;若是我護衛在爹爹身邊,或許他還能多撐一陣子,撐到援兵趕到。如今,我空有武藝,卻是連自己的爹爹和兄長都救不了……」


  「傻孩子,別說傻話了。


  你爹爹和你阿兄,他們是被奸人所害,和你有什麼關係?秦、晏二賊以聖意相逼,以傅家清名相脅,他們手上就算沒有人質,依傅大哥的脾氣秉性,恐怕也會就範。


  你再有武藝加身,也只是個沒見過血的孩子,你上了戰場又能怎麼樣?你能提刀么?你能殺人么?何況戰場之上,兩軍交鋒,並不是僅僅憑藉個人武力的。


  徵兒,你無需多想,胡叔竟是不知,你原來背負了這麼多。


  不過,你既然身懷絕技,為何不早些來找我?你當真去了晏府?晏正巍之前有給我遞過消息,說是你主動找上的他,他想同我合作,還說征兒之死另有玄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我說想見你一面,他也一直沒答覆。」


  怎麼回事?程知心下有數。


  晏正巍這傢伙,想來是想著,一方面,借著自己穩住胡榮,激起胡榮對抗唐延,暫時阻止唐延接掌傅家軍;另一方面,盯住自己,通過文蓁折辱自己,畢竟燕州雙姝,齊名之輩,如今卻是身份有別,主僕相對,只要自己心態有失,露了端倪,他便可逼出罪證所在以及贓款下落。那個時候,在馬車上,自己同李烈所言,應該已經悉數彙報給了晏正巍。自己當時可是說的,胡榮不知始末,不知具體細節。


  程知神色鄭重,「胡叔,是這樣的。那一日,……」


  程知將李烈劫牢那一日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應對,撿必要能說的,刪刪減減地告訴了胡榮。著重講了自己詐出李烈口供,以及李烈欲殺自己。


  「什麼?其有此理!


  李烈這畜生,他可是傅大哥的親衛啊!傅大哥對他還不夠好?他和那個唐延勾勾搭搭,他暗中投效大皇子,這些傅大哥都看在眼裡。只是顧及到大皇子,又念及李烈原先的軍功,倒也沒動他。他就是這般回報的?

  殺害少主?征兒沒有死在戰場,卻是死在自己人手上,這他娘的什麼世道?他還想殺你?如此小人!如此小人!

  徵兒,你殺得好!換做是我,非得扒了他的皮,把他挫骨揚灰,拿去喂狗。」


  程知深受感染,也心生氣憤,只是本尊以及親長的血仇,是自己的責任。現下該要冷靜籌謀,為亡者討回公道才是。


  「胡叔,所以,你認為大皇子是個怎樣的人?可堪託付?

  本來爹爹作為武將,又處在這麼個位置,被划入大皇子一系,倒也沒什麼。畢竟皇位之爭已然迫在眉睫,不站隊就是兩方得罪,眾矢之的。


  只是此番事情一出,阿兄之死和唐延脫不了干係,那麼大皇子是否知情?他又會怎麼看待不顧大局、爭權奪利、殘害袍澤,卻效忠於自己的軍中大將?

  昔日,阿兄胡鬧,偷聽到胡叔和爹爹商議如何處置晏正巍那批來源不明的贓款。我知軍中糧餉短缺、裝備不足,也知大皇子有意資助。只是爹爹卻寧願冒著風險私下行事,也不願接受大皇子遞過來的橄欖枝,以爹爹為人,想必是對大皇子有些看法。所以說,胡叔,你們是怎麼想的呢?」


  胡榮神色複雜,心下一陣驚濤駭。此刻腦中只余「武曲臨世,將星命格」幾個字不停迴響。


  眼前這個女子,這個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女子,居然是這般見微知著,反應敏銳,應變驚人。從她開始講述那日的險境,胡榮的心就跟著揪了起來。那般的應對,若是換了自己,可否能做到?

  捕捉疑點,將計就計,套話使詐,雖然沒學過,但兵法里的詭異之道她用的通透;親身周旋,果斷殺人,這份膽氣,在她一個從未見過血的閨閣女子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這當真是天道命數么?

  現下,她問及大皇子,從她爹的行事中便可窺測另一人的性情,這已經超越了一個普通將領的素養了。從細微處察覺線索,落一子而知全局,她,有名將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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